第175节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唐慎钰懊恼不已,手使劲儿搓脸,“这些天,我使了银子,打听过他前段时间的行踪,他,他确实有几日整天不在宫里,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也曾试着找他,但他从去年开始就拒绝私下见我。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了,夏如利和瑞大哥私交甚好,我,我现在真的很乱,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其实事情不像我想的这么复杂。可如果真如我的猜测,那么夏如利到底为自己还是为别人。万一,万一利叔真的是那个渔翁,他知道我这么爱你,怎么能……”
  “你别慌,别慌。”春愿凑过去,掌根揉慎钰的心口,让他深呼吸、别着急,柔声问:“你有没有查到证据。”
  唐慎钰嗤笑:“雁过会留声,任何案子不可能一点东西都不留下。可你知道多好笑不,这宗案子,他妈的竟一点突破口都没有,全程都是司礼监去办,而那个和邵俞会见的瓦罐儿,居然凭空消失了。我让薛绍祖他们找了三四天,连根骨头都没找到。”
  春愿明白慎钰的痛苦和纠结,她正准备安慰他几句,再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帮他分析分析。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阵喧嚷声。
  很快,衔珠微微喘着,敲了下窗,高声道:“殿下,唐大人,外头来了位颜主簿,自称是奉万首辅之命过来的,好像十分紧急的样子。”
  唐慎钰一怔,颜主簿?
  他不是跟恩师去邺陵了么?
  唐慎钰扬声道:“你让他去花厅等着,我这就来。”
  衔珠跺了下脚:“不行啊,这位大人说事关天家,一定要当面和公主驸马讲明白,二位缺一不可。他,他竟这么大剌剌的闯进来内院,还拿着陛下的谕旨,没人拦得住他啊。”
  听见这话,唐慎钰和春愿对望,不约而同地想,出事了。
  唐慎钰急忙下炕穿鞋,将屏风拉过来,遮住阿愿。随之,他疾步出去,打开门。
  朝前望去,此时已经入夜,小院已经掌上了灯。在台阶下立着个中年男人,斯文清隽,正是颜主簿,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带刀武士。
  颜主簿的脸被冷风吹得发红,头发松散,穿着披风,靴子和裤腿上都溅了泥,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
  “颜先生。”唐慎钰抱拳见礼,侧身让出条道,“请进吧。”
  颜主簿转身对带来的三个武士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守好了,千万不要让人近前来。
  他疾步匆匆奔进上房,进去后,没敢进里间,跪下给公主行了个礼,然后再三确认门有没有关好。
  “发生什么事了?”唐慎钰倒了碗热茶过去,急道:“是不是恩师他?”
  “首辅无碍。”颜主簿咕咚咕咚喝尽茶。
  唐慎钰拉了张椅子让男人坐,忙问:“方才丫头说,先生拿着陛下的谕旨?”
  “假的。”颜主簿晃了晃折子,往外看了眼,蹙眉道:“公主府守备森严,若不拿着谕旨,怕是进不来,轻易见不到大人和公主哪。”
  唐慎钰越发不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先生竟敢假传谕旨了。”
  “事急从权,也没办法了。”颜主簿并未坐,袖子抹了把嘴边的茶汁,望着唐慎钰,“大人,我长话短说了。太后崩逝了,首辅现正在汉阳别宫,叫我即刻进京找你,让你立马过去,不得延误,此事绝密,万不可泄露……”
  “什么?”唐慎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是真的。”颜主簿也是一脸忧色,“太后初五夜里崩逝,陛下昨儿晚上接着信儿,赶忙奔赴汉阳别宫。御前的黄忠全公公见事大,陛下龙体欠安,完全不能料理事,忙暗中派人知会首辅,请首辅来主持大局。现在我们已经依次在通知六部的阁臣,您别耽误了,快启程吧。”
  唐慎钰精准抓住颜主簿那句“陛下完全不能料理事”,想必皇帝现在,情况不好啊……他忙道:“太后初三那天还来公主府了,怎么会突然崩逝,这,这也太突然了!”
  颜主簿叹了口气:“具体的,下官也不好透露太多。大娘娘似乎是自尽的,底下的奴才们早上才发现。一些刁奴害怕被追罪砍头,竟在主殿放了把火,更有人伙着要逃命,发生了械斗,最后还是被赶来的侍卫镇压了下去。哎,大人别问了,你去了就知道了,快走吧,首辅等着您呢。”
  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薛绍祖的粗沉声响起:“大人,大人您在吧?”
  唐慎钰心里一咯噔,一把打开门,他瞧见薛绍祖此时提着灯笼,正立在台阶底下。
  “怎么了?”唐慎钰莫名心慌。
  第163章 你这个毒妇 :
  唐慎钰听见那句“秦王府的瑞世子没了”,在那瞬,他的心好像漏跳了一下,浑身的血液忽然凉了,脑子一片空白。
  如同被人迎面击了一拳般,唐慎钰没站稳,连退了几步,不当心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朝后摔去。
  “大人!”颜主簿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前来托住大人。奈何他身子虚弱,而唐大人乃练武精壮之人,他没撑住,两个人一块倒地。
  唐慎钰是本能的,出自血脉亲情的悲痛,拳头砸了下地,热泪瞬间滚落。他从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记忆中瑞大哥的手一直温热的,哪怕病重,面上仍挂着慈善温和的笑,而且家里总会准备好他喜欢的栗子酥,怎么会殁!
  他想起瑞大哥从去年中就发病了,可他已经把老葛请了来了啊,老葛医术手段那么高,为什么救不了大哥。
  “大哥!”唐慎钰痛苦地低声哭号,他没亲人了,没哥哥了。
  忽然,一抹灵光闪过,唐慎钰似乎抓住了什么,顿时愣住,无数个往事画面在脑中闪过,无数个碎片记忆浮现。
  恩师之前就警告过他,秦王似乎有反心,打着治理流民暴.乱的旗号,大剌剌地管朝廷要银子,四处招募乡勇丁壮,恩师当时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瑞世子怕不是装病的吧;
  老葛医术出神入化,当年靠假死从京城脱身,而他这次设局除裴肆,也是管老葛要了假死药给秦瑟姑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鸣芳苑的局,到兴庆殿风波,再到这次阿愿中毒,所有势力皆败,现在只有司礼监一枝独秀;
  司礼监的利叔多年来和瑞大哥私交不错,有时亲昵地称呼其为老瑞;
  他想不通,为何邵俞突然发狠给阿愿下毒,而当初他拜托瑞大哥,让瑞大哥在幽州的亲信暗中安置了邵俞的嫂子和侄儿;
  利叔用毒辣的手段刑审了邵俞,邵俞招供了李福,利叔刚把李福刑审完,太后就和陛下大吵一架离京,刚离京就崩逝了……
  这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如果细看,好像隐约都有点联系,如果把它们串联起来……
  唐慎钰倒吸了口冷气,他不敢想,会是这样吗?
  “我、我……”唐慎钰慌乱地擦脸上的眼泪,挣扎着站起,又将颜主簿扶起。此时他身上的千日醉发了,弄得他阵阵发晕,骨头也开始疼,“我,我得去看看……”
  这时,春愿从里间出来了。
  春愿已经穿戴好了,一身素色袄裙,发髻上只戴了枝银簪,虚弱地扶着门框走出来。方才,她听见了所有的事。
  郭太后崩逝了,瑞世子殁了。
  不论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慎钰现在心里肯定很乱、很急。
  “你先去秦王府看看吧。”春愿走过去,侧边扶住慎钰,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塞进男人怀中,柔声嘱咐:“你整日家东奔西跑的,哪里记得按时吃汤药。我让府上的大夫将散毒药做成了丸药,记住,每日吃六颗,早中晚都要吃的。瓶子里是三日份的量,到时候我再给你新的。”
  “嗯,好,好!”唐慎钰手按住阿愿的肩膀,深深地望着她,千愁万绪,别人不懂,可她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转身往外走,沉声喊:“老薛,快去备马,咱们即刻去趟秦王府。”
  屋里的颜主簿见状,一脸的狐疑,嘴里小声嘟囔,“怎么这时候死了,太巧了吧。”,男人低头沉思了片刻,躬身给公主行了个礼,疾步追出去:“大人等等,下官同你一起去王府。”
  这些人走后,屋里瞬间就安静了。
  春愿叹了口气,手轻按着小腹,慢慢地走到门口,将外头立着的衔珠唤过来,正色道:“你即刻去找秦校尉,让他准备一下,随本宫出京。”
  衔珠担忧道:“天都黑了,您出京做什么哪。而且入夜后冷的紧,您还在小月子里,不能着风哪。”
  “快别啰嗦了。”春愿强笑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没事儿的,我的身子我清楚,已经好了大半了。这次出去,也不晓得要多久能回来,你现在赶紧准备行李,多拿几件厚的,把药也带好,再挑两个口风严谨的嬷嬷同行,快去吧。”
  吩咐完后,春愿搓了下发凉的手。
  方才那位万府的颜主簿非要将太后崩逝的事给她和慎钰两个人说,又提到宗吉现在情况不好,意思很明显了,一个是告知慎钰,让他即刻去汉阳别宫,另一个怕是想请她去陪伴陛下。
  这个是当然了,自从她来到京都后,宗吉对她关怀备至,而此次中毒,宗吉更是在公主府待了三天,等她苏醒后才离去。
  不论怎样,她都要陪在阿弟身边,陪他渡过这个难关。
  人不能忘恩。
  ……
  ……
  赶了一夜的路,春愿等人终于在天将将亮时,到了汉阳别宫。
  她过来时就发现了,别宫百里之内戒严,由龙虎营的卫军层层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而在上山的路上,守备更是森严,真真连只苍蝇都飞不上去。
  为首的将领躬身致歉,说首辅早都下了死令,若是长乐公主来了,那请殿下赶紧乘轿辇去别宫,但随行之人不能超过四个。
  别宫里的情况不好啊。
  大抵昨夜赶路,着了点凉,春愿只觉得小腹有些痛,也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她顾不上自己的这点病痛,卸了所有的钗环首饰,换上身更素的袄裙,急忙往山上赶。
  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股烧焦的木头味。
  春愿一路走来,看到别宫内外把守着穿甲胄的亲卫,最前头宫殿外聚了些六部重臣,个个面色凝重,小声商量着什么;继续往里走,中间是观星楼和飞仙殿,虽说已经清扫过了,但隐约能看到石地上残留有刀砍过的痕迹和血迹,在一处僻静院内,整整齐齐摆了二十几具尸首,皆用白布盖住。
  春愿别过脸,不敢看,而衔珠更是吓哭了,直小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愿让衔珠别乱看,现在是非常时期,可能说错一句话都会掉脑袋。
  再往后走,就到了蓬莱殿,那股烧焦的木炭味和腐烂尸臭味更浓了。
  春愿朝前望去,发现蓬莱殿烧毁了大半,残垣断壁在凄厉的山风中摇摇欲坠。
  此时,破碎的殿门紧闭,皇后跪在门口。郭嫣已经换上了孝服,哭得伤心。夏如利则跪在另一边,默默垂泪。
  万首辅立在殿外三丈之外,许是为了朝局考量,他并未服素戴孝,仍穿着朝服,但为表敬重哀思,襟口别了朵白花,山风吹来,将他花白的头发吹乱,胡须吹得微微颤动。
  万首辅像是回想起什么,仰头望向灰茫茫的天,眼角发红,摇头长叹了口气。
  “阁老。”春愿摒退衔珠,疾步走上前去。她略微颔首,便算见过礼了,哽咽着小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颜主簿昨晚过来,说大娘娘,她,她……”
  “嗯。”万首辅神色黯然,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了遍公主,躬身见礼,“前不久慎钰曾写信同我说过公主府的事,殿下您身子抱恙,本不该惊扰您的,只是陛下……”
  万首辅面含忧色,望向蓬莱殿,摇头叹道:“陛下初六下午接到信儿,连夜赶到此处,杀了几个近身侍奉郭太后的宫人,他守着太后的凤体,不叫任何人靠近,整整一日一夜,哎,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不喝。老臣,实在是担心他。”
  “宗吉……”
  春愿手捂住面,小声哭。
  她明白宗吉的感受,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宗吉和郭太后相互陪伴着度过,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更胜亲生。
  这次郭太后是和他争吵后自尽的,这让宗吉如何接受。
  “殿下。”万潮前后看了圈,低声问:“怎么只你过来了,慎钰呢?”
  春愿擦了下泪:“昨晚薛绍祖来报,说秦王府的瑞世子殁了,他过去瞧一眼。”
  “哦?”万潮眸色一亮,眼睛微微眯住,冷笑了声:“这位世子爷,居然跟大娘娘前后脚死,未免也太巧了些,接下来怕不是他家里人上报朝廷,要送棺回幽州吧。”
  正在此时,春愿听见身后传来阵环佩叮咚声,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夸张哭声同时传来。
  她扭头看去,瞧见胡太后急匆匆过来了。
  胡太后穿戴相当端庄郑重,化了淡妆,穿了身墨绿色的宽袖长袍,腰间系了根麻绳,发髻上戴着凤冠,还特特别了朵白色的山茶花。
  “姐姐,你怎么先我一步走了啊。”胡太后扶住嬷嬷的胳膊,悲痛大哭,脸上却不见泪,眉眼间半点伤心都没有,只是干嚎:“你那么稳重大度的人,怎么想不通走了这步路。姐姐,你让妹妹以后一个人在宫里怎么熬啊。”
  万潮看见胡太后,嫌恶地别过脸。
  春愿知道胡瑛更多的是来看笑话,她被郭太后压了这么多年,仇敌骤然崩逝,心里说不准乐开了花,怎会真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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