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唐慎钰眼里尽是暧昧,坏笑:“头几年宫里有个传言,说裴肆是郭太后的私生子,还有说裴肆跪舔太后……”唐慎钰清了清嗓子,没再说下去,正色道:“以讹传讹罢了,裴肆是家臣出身,不仅知根知底,又忠心,手段还毒辣老练,远比陈银和夏如利可靠多了,郭太后自然倚重些,你记住,以后见了裴肆绕着走就好了,千万不要得罪。”
  “嗯。”春愿心里仍愤怒,但没敢再说了,她叹了口气,忖了忖,轻声问:“大人,京城波云诡谲,人心诡测,阿愿是个糊涂人,可也听见看见不少,那个……你和首辅是不是要对付郭太后?”
  唐慎钰没承认,也没否认,笑着问:“怕么?”
  春愿梗着脖子:“那有什么可怕的。”
  唐慎钰莞尔:“古往今来,不论什么政变,都难免死人流血,不说旁的,七年前丹凤之变,老葛那样无辜,还不是被夷了三族?当时死伤流放了几万人,这次不晓得又要……”
  他怕吓着春愿,也不方便透露太多,没再说下去了,怔怔地盯着桌上的油灯,陷入了沉默当中。
  春愿轻咬下唇,愤愤道:“我觉得你们做得对,就要打压打压这老婆子,否则她也太蛮横了,瞧把宗吉给管得,一点自由都没有。”
  唐慎钰只是笑,并未说话。
  若郭太后性子蛮横,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若她只是插手政事,试图干涉皇帝婚姻,文官士大夫也能忍耐;可她设立驭戎监,组建威武营什么意思?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春愿心里挂念着宫里的帝后,一脸的愁容,双手搭住唐慎钰的肩膀,皱眉道:“现在可怎么好?郭太后都把宗吉给软禁了,大人,你要救救他。”
  “本官可没那个本事。”唐慎钰笑笑,眉梢一挑:“你别担心,如今看似陛下受委屈,可其实这是好事。”
  “啊?”春愿声调不由得拔高,摇摇头:“我不懂。”
  唐慎钰沉吟片刻,轻抚着女人颤抖的身子,试图用一种更容易明白的方式,解释给她听:“这局棋,最重要的还是皇帝。郭太后从小将陛下抚养长大,不仅有养育之情,而且还有扶持之恩,十几年的母子情,不是一朝一夕、一点小摩擦就能消除的,纵有抱怨,中间有皇后等人调解,太后再退一步,哄几句、松松手,大家又能太平和乐地过下去,首辅哪怕有匡扶帝业之心,但陛下这边若是拿不准主意,他也无能为力,可只要……”
  “只要什么?”春愿听得一知半解。
  唐慎钰笑道:“任何一个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君威君权遭到觊觎挑衅,只要有了不满怨怼的心,日积月累,总会有无法忍耐的一天,届时只要天子振臂一呼,群臣自然响应云集,所以阿愿,你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让宗吉越来越反感郭太后,叫他们之间母子情破裂,譬如你今日做的就很好,为了陛下忍让、退步,陛下是个烈火性子,自然更为你抱不平,一定要为你出头的,咱就看看你这个公主能不能得封。”
  “封不封公主,我不感兴趣……”春愿叹了口气,这些争权夺利,真真让人心烦。
  大人说的这些朝局争和谋算帝心,她看不破,也不大能听得懂,可却也明白了两分,若是再任由郭太后这样集权下去,宗吉这皇帝估计就成了傀儡。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唐大人在利用她完成某个目的,起初,她抗拒过,在给小姐报完仇,也曾一度得过且过,可如今……
  宗吉是小姐的亲弟弟,是完完全全对她好,没有任何目的地爱护她这个阿姐,今儿宗吉更为了她,受到如此屈辱。
  所以为了宗吉,她也要坚持下去。
  想通了这层,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笑着问:“大人,阿愿会在里头配合好您的,放心吧。”
  正说着,春愿忽然感觉头晕晕的,胃里一阵翻涌,实在难受得紧,她没忍住,一把推开唐慎钰,弯腰大口吐了起来,将下午吃的那几口八宝擂茶全都吐了。
  “怎么了?”唐慎钰忙凑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担忧地问:“是不是来京城水土不服?”
  春愿嘴里发苦,又呕了几口,摇摇头:“不晓得,这两日总觉得疲倦,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吃了也要吐。”
  正说着,春愿身子猛地一震,不敢再说了。
  唐慎钰一开始也没在意,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咽了口唾沫,望着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最近来那个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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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上次什么时候来的那个?
  春愿手附上肚子,绞尽脑汁回想,声音都颤抖了:“上次来,还是在留芳县……距离现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她真有些怕了,一把抓住唐慎钰的袖子,慌道:“按道理,这个月应该在几天前来的,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我这两天老是呕酸水,完了完了,肯定是中了。”
  唐慎钰也有些慌,要当爹了?他紧抿住唇,用鼻子深呼吸,很快冷静下来,惊惧也随之而来,如果阿愿有了,这事儿传出去,那可真麻烦了。
  “你能确定吗?”唐慎钰望着春愿,轻声问:“你真把月事时间记清楚了么?”
  “……”春愿皱眉,她本就被种种谋算人心,还有今日去皇宫却被驱逐的事,弄得心烦意乱,见唐慎钰这么冷静,顿时火冒三丈,语气不免尖刻起来:“什么时候来葵水,我是女人,当然记得很清楚!我倒想问问大人,你这么问是意思?怕我怀孕威胁到你的前程?乱了你们要做的大事?”
  其实她很清楚,她和唐慎钰之间就是互相利用、互取利益的关系,现在纵然有了孩子,做掉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怎么一点欢喜的表现都没有,哪怕装一装呢。
  “我没有啊。”唐慎钰想的和春愿完全不一样,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下来,两个人不能全都乱了。
  他沉声道:“我的意思是,除了没来葵水,有呕吐疲累反应,你还有没有旁的特征?比如……”
  “你怕了?”春愿冷笑着打断唐慎钰的话,一把挥开男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大人放心,阿愿出身欢喜楼,这种事见多了,懂得怎么处理。”
  她心情原本就是阴雨连绵,现在简直糟透了,成了瓢泼大雨,忽然,她想起了杨朝临,当初小姐兴冲冲说怀孕了,那个畜牲第一反应就是震惊,紧接着质疑孩子的身份。
  “这个孩子肯定是你的!”春愿头有些晕了,大口呼吸,身子阵阵发冷,她泪如雨下,瞪着唐慎钰骂:“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只图一时的爽快,一旦听见女人有了,就吓得把头缩进了王八壳子,就不承认了!”
  唐慎钰被骂的三愣五迷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呢!
  忽然,他明白过来了,阿愿其实一直没能从沈轻霜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而且,她眼睁睁见证了沈轻霜屡屡怀孕,又屡屡被所谓喜爱她的男人们抛弃伤害,对于怀孕,还是很害怕的。
  唐慎钰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她一开始挣扎、谩骂,甚至还咬他,后来,她不动了,难过的哭,就像一根小草,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摆。
  春愿双臂无力地垂下,泪如雨下:“大人,我,我害怕。”
  唐慎钰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有我在,你怕什么?”
  “嗯。”春愿哽咽着点头:“对不住,方才阿愿失态了。”
  唐慎钰就这般抱着她,等她哭得没那么厉害了,身子不颤抖了,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了,他将她牵到炕边,把她抱得坐上去。
  随后,唐慎钰倒了杯滚烫的水,又把四方椅扯过来,他坐下,把杯子擩进她手里,轻抚着她的胳膊,柔声道:“快喝几口,缓一缓。”
  春愿点了点头,用袖子把眼泪抹去,接过杯子抿了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些,蓦地发现大人的胸口湿濡濡一片,右手边也被她咬得快出血了,她低下头,轻声问:“疼不?”
  “没事儿,跟蚊子叮了似的。”唐慎钰笑笑,他扶住杯子,喂春愿多喝了几口热的,柔声道:“我明白,骤然换了环境,身边又尽是豺狼虎豹,你纵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更不敢发脾气,憋闷了许久,肯定会有忽然爆发的一天。就跟你之前说的,我现在是你唯一信赖的亲人,你不跟我发火,又跟谁去发呢?况且你若是有孕,也确实是我做下的错。”
  春愿泪如雨下,哭得停不下来:“快别说了,这种事两个人都有错。”
  唐慎钰轻抚着她的胳膊:“阿愿,以后遇事不要慌,任何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知道你害怕我会是另一个杨朝临,可是姑娘,你现在身份不一样,纵使我是个畜牲,但你也不会是沈轻霜。”
  “嗯。”春愿含泪点头,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她双手紧紧攥住杯子,担忧地望着唐慎钰:“可,可是我现在不该怀孕,会坏事!”
  唐慎钰莞尔:“这就是我刚才要问的了。”
  他双手捧住女人颤抖的小手,思路十分清晰:“我虽说是个男人,但也晓得,女人的月事有时候不太准,早几天迟几天都有可能,而且你出现呕吐疲累的现象,也有可能是吃错东西,或者太过焦躁疲惫的缘故,按理来说,咱们一直都很小心,且老葛说了,他给你吃的凉血药的药性偏寒,如果以后准备要孩子,一定得停药调理,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也起到了避子的作用,这么看,你应该不会怀。这样,现在我问你,你回答,好不好?”
  “好。”春愿情绪逐渐平缓下来,现在看看,她方才的确是太慌太激动了。
  唐慎钰沉声问:“你前些日子刚取过血,太医定给你诊过脉,他当时可有说什么了?”
  春愿回想了下,摇了摇头:“他只说我气血不足,需要调理,给我开了好多进补的方子,旁的倒也没说。”忽然,春愿身子一震:“大人,我听说厉害的大夫能诊出来女人从前有没有小产或者怀过孕……”
  唐慎钰忙道:“放心,早在清鹤县时,老葛就给你用药调理过,你的脉象会被人误以为小产导致失血过多,这点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蹙眉道:“而且若是你真怀了,太医定会上报,陛下这会儿就该怀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我和予安中的谁了,宫里什么消息没有,我觉得应该没怀。”
  春愿忙道:“有没有可能太医没诊出来?我在欢喜楼见过的,有个头牌姑娘感觉自己有了,前一天脉没有把不出来,第二天却诊出来了。”
  “你顾虑得有理,还是得再找大夫诊诊脉,确认一下。”
  唐慎钰起身,在内室里来回踱步,猛地瞧见外头供奉的那座金身泥座菩萨,他忽然有了主意,急步行到春愿跟前,按住她的肩膀,“这么着,后儿我休沐,到时候你以供奉菩萨,需要本人虔诚为由,亲自去一趟相国寺,迎回尊佛爷回来,想必旁人也不会怀疑,去罢相国寺,你再去趟附近的普云观,随便你说抽签、看手相都行,到时候我会安排个大夫,扮成道士的模样,不动声色就给你把脉诊了。”
  “好。”春愿心里默念了两遍相国寺和普云观,望向唐慎钰:“我记住了。”
  忽地,她神色黯然,手指揩着杯子口,冷不丁问:“没有怀自然好,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若是真有了,该怎么处理?”
  唐慎钰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最理智的解决方式,但他现在不想那么理智,望着女人,笑道:“这个看你的意愿,如果你想要,那我就想办法让你顺利生下来,这是我的责任,我唐慎钰算不得好人,但自己造下的孽,还是得扛。如果你不想生,那咱就不声不响弄掉。”
  “我……”春愿低下头,犹豫了。
  “别急着回答,这两天,你先想想吧。”唐慎钰手轻抚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笑着问:“刚吐了这么多,定饿了吧?”
  春愿白了男人,撇撇嘴:“还说呢,今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哪里顾得上吃。”说着,春愿放下水杯,忙问:“之前我不是让你查雾兰的背景,查的怎样了?她是谁的人?”
  唐慎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笑道:“她从前也是官小姐,家族落败后充入了宫中为奴,后头在勤政殿伺候,算是陈银的人,而陈公本就忠于皇帝,所以,雾兰算是你弟弟的亲信,其实奴婢有私心正常,她被衔珠抢了管事的位置,定要借机夺回来的,等你日后站稳脚跟,有意无意赏她点恩典,把她流放在外的父兄弄回京都,她必定对你感恩戴德,你用着也更放心。”
  “好。”春愿松了口气,看来雾兰目前可以信任。
  忽然,唐慎钰满眼尽是促狭:“查雾兰底细的的时候,我倒意外知道了另一宗,头几年,陈银看雾兰老实本分,发觉出来妮子仰慕裴肆,于是有意做个媒,让他们俩做对食。”
  春愿一头雾水:“什么叫对食?”她手做出扒饭状,“面对面吃饭?”
  唐慎钰啪啪拍了下手:“就是太监和宫女做夫妻,这本是宫里的常事,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肆看不上雾兰,冷冷拒绝了。”
  春愿哦了声,翻了个白眼,不禁讥讽了几句:“也不知道雾兰图什么,跟他对食,还不如找根棒槌呢,又乖巧又听话,还不会出去找野女人,干净又放心。”
  唐慎钰笑得暧昧:“棒槌哪有人好看。”
  春愿一想到裴肆那桀骜刻毒的样子就生气:“好看有个屁用,小白脸子就算长成了朵牡丹花,可也少了二两肉,算不得真男人,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活着多余!”
  唐慎钰坏笑着促狭:“这你就不懂了,得道仙女和咱们这种俗人想法不一样,人家根本不屑床上这点事,更看重那种心和神的感觉。”说着,唐慎钰觍着脸凑过来,垂眸往下看:“所以还是本官好,对吧,起码二十斤!”
  春愿耳朵红了,手掌推开他的脸,故意打趣:“就你?二十斤?大人您也真好意思说,毛毛虫那么一点点,风一吹就飘走了。”
  “好呀你!”唐慎钰立马要解衣带,“气”呼呼地笑骂:“来来来,你把你袖子卷起来,咱们比划比划。”
  春愿“吓”得直往后躲。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噗嗤一笑,如同寒冰遇到了春风,瞬间融化,几句玩笑过去,之前所有的不安、焦虑,全都没了。
  唐慎钰并未宽衣解带,他蹲下去,蹲在她身前,抱住她的腰,侧脸紧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笑着听,觉得新奇。
  春愿抚着他被冷雨打湿的黑发,笑着问:“听见什么了?”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抱着的两人同时站起来,很默契地,唐慎钰贴墙站好,春愿整了整衣襟,静静等着。
  不多时,外头传来雾兰颇焦急的声音:“小姐,陛下来了,您快去瞧瞧吧,他喝多了。”
  “好,知道了。”春愿应了声,深深地望向唐慎钰,显然十分不舍,淡了口气,轻声说:“我走了啊,后儿见。”
  唐慎钰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她,手指隔空戳向她的肚子,用口型说:小心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1 20:47:06~2022-10-22 17:0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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