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谢微兰望着她青涩的脸蛋,微微笑道:“你是幸运的。”
  “姐姐,那你这些年一直在申城吗?现在在哪里工作?你成家了吗?”
  “不在申城,现在在区团委工作,不算成家。”
  萧大山插话道:“大姐,你刚刚和我说的国棉三厂的工作?”
  谢微兰点点头:“我这两天抽空过去给你说一说,你过一个礼拜,去找清棉车间的魏新华主任,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一个临时工,问题不大。”
  萧大山的脸上,立即满是笑意,“谢谢大姐,你真本事。”
  谢微兰摇摇头,“不算什么。”她也不算骗萧大山,魏新华听说是她介绍来的,肯定愿意让人来试试,但是她没说的是,这份工作对萧大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张伽语很快就提着菜篮子回来,不仅有肉,还有鱼。中午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萧云觉得和过年也差不多了,轻声问妈妈道:“妈,要不要喊爸爸回来吃饭啊?他还没见过姐姐。”
  张伽语忙摇头道:“别耽误你爸爸的工作,下回吧!”
  谢微兰略略夹了两筷子,张伽语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谢微兰摇摇头,“我尝不出来。”
  她确实尝不出来,她今天吃什么到嘴里,都像无味一样,就像再见到这个人,也是很无味的一件事。
  她现在报复这样的人,太轻而易举了,甚至都不用多动脑子。
  张伽语又道:“那你尝尝这鲫鱼汤,妈妈给你舀一碗?”说着,就拿了一个碗舀鱼汤。
  谢微兰接过来的时候,手微微松了一下,一碗鱼汤连着碗砸到了一桌的饭菜上,汤汤水水,还夹带着粗瓷碗的碎片。
  萧云惊呆了,这一桌子菜可是她们家过年才能吃到的,忙站起来想把碎瓷片收拾起来,谢微兰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你们吃,我先走了。”说着,就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公文包。
  张伽语忙起身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怀薇,你现在住在哪里?”
  谢微兰睨了一眼跟前,头上已有一些白霜的妇人,淡道:“在我姆妈家,怕是不方便接待你。”
  “是收养你的人家吗?”
  谢微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错身出了门,张伽语在后头追了几步,又不敢再上来拦她,只是试探着问道:“怀薇,你下回还会来吗?”
  “怀薇,你是不是恨妈妈?”
  谢微兰一个字都没有回,径直走出了这条巷子,站在巷子外的时候,忽然回身,望着她的生母,轻轻笑着道:“当初您送了我一份大礼,我也给您备了一份大礼,希望您会喜欢。”
  张伽语心里忽然狂跳不已,大声喊道:“怀薇,对不起!”
  谢微兰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说了一句真心话,“那年我不过七八岁,你将我推入了地狱,我受过来了,你看我现在像什么?像不像索命的恶鬼?”
  她的眼眸瞬时涌上来一片猩红,眼里的滔天恨意,把张伽语吓得面色发白,喃喃道:“怀薇,对不起,我当年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想岔了,你不要恨我,你不要恨我……”
  谢微兰走了,离开了青浦路377号,结束了这一趟带着一些荒诞意味的寻求之旅。
  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觉得人生都有些无味起来,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是沈爱立,只有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她好像能感知到一点色彩来。
  她竟然有些想和沈爱立分享,她看到了自己的生母,她对这个人展开了报复。
  第二百零一章 新的旅程(二更合一)……
  爱立到家的时候,告诉妈妈今天在商场遇到了张伽语,沈玉兰还有些奇怪地问女儿道:“你怎么知道是她?你又没见过。”
  爱立回道:“她可能觉得我像你,一打照面,就一个劲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看她和谢微兰也挺像的,就猜了出来。”
  沈玉兰随口问道:“她一个人吗?”
  爱立摇头,“她身边还有个十**岁的姑娘,看起来和她还挺亲近的,挽着她胳膊,是她后头生的女儿吗?”
  “不是,是男方这边前头的孩子。我听你小姨说,她对前头的两个孩子还挺好的,还托你贺叔叔给她继子找工作来着。对了,你们今天没起冲突吧?”
  “没有,妈妈你别担心,就是我问她认不认识谢微兰,她后面猜出来谢微兰是谁,吓得脸都白了。”
  林亚伦在一旁笑道:“舅妈您担心什么?今天我们哥仨陪着爱立呢,就是发生冲突,也不会是表妹吃亏。”
  沈玉兰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到底比张伽语小上好些,要是真吵起来,还真不一定闹得过她。”
  贺黄氏教训外孙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气性大,张口闭口‘上手’‘打架’的!没出事还好,万一遇到那脑子不清楚的,下死手的,你们可不得吃亏?”
  林亚伦挠挠头:“姥姥,我知道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您看,我也不是那种爱打架的啊!”
  贺黄氏仍旧不放心地道:“出门在外的,可不能张扬,就是遇到气不过的事,也得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林亚伦点头,爱立也帮着说话道:“奶奶,表哥很靠谱的,之前还陪着我去海南找铎匀呢,一路上给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也就是在家里人跟前,才说话没个把门。”
  贺黄氏笑着拍拍爱立的手道:“他是你哥哥,可不得把你给照顾好了,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训他的可不就是我,而是他舅舅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沈玉兰又问他们道:“今天你们东西买齐了没有?别是光顾着和人怄气了吧?”
  林亚伦道:“齐了,舅妈,你看我们这两手都沉甸甸的,对了,咱们明天有啥活动吗?”
  沈玉兰笑道:“你姥姥上午还说呢,明天咱们得去拍张全家福,回头给哲明也寄一张过去,”又和女儿道:“你和铎匀也拍几张合照,回头放在家里相框里。”
  贺亦棉在一旁笑道:“玉兰,你还说爱立,你和之桢是不是也没拍?”
  “大姐,我和之桢都这个年纪了,哪好还像他们年轻人一样,讲究这些。”
  贺黄氏笑道:“都得补上,在我跟前,你们都还是孩子呢!多照几张,回头我也给老家的人看看。”
  贺黄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就是哲明这孩子,一个人跑得这样远,我听他在信里说,那边的人洗头发有一点碱面都好得很了,他有一回就用肥皂试了下,一头的腻子,怎么洗都洗不掉。”
  贺黄氏说着就笑了起来,又和儿媳道:“那个叫蓉蓉的女同志,不是也要过去了吗?你们回头给她寄东西的时候,可得记着寄一袋洗发水过去,女同志的头发还是要好好洗的。也不能买好的,就一毛三的蛋黄洗发膏就行,免得打眼了。”
  爱立把给姜蓉蓉买的卡其布的料子拿给妈妈看,“这是库存堆着的瑕疵布,不用票,价格还算合适。”
  沈玉兰笑道:“我先前也给你二哥买的布也是绿色,等做好了,给他们一块儿寄去,也省得俩人多跑一趟。”
  贺黄氏也过来看,摸了摸料子道:“是挺结实的。回头我也给这姑娘做个护耳朵的帽子,我去年给哲明做了个,他说比外面买的暖和。”
  爱立笑道:“奶奶,你心肠可真好!”
  老人家笑道:“不然怎么会和你妈妈投缘?”
  贺亦棉笑道:“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咱们明天的全家福在哪里拍?我听羡薇说这附近就有一家,摄影师技术挺好的,但是等得久些,要一周才能拿到相片,化工厂那边也有个照相馆,那家快些,四天就可以取相片了。”
  几人就商量起去哪里合适来,爱立见妈妈去厨房蒸米饭,立即跟了过去,悄悄和妈妈道:“大哥还给宋岩菲带了一双胶鞋,说是这姑娘雨天里还穿着棉鞋跑。”
  沈玉兰舀米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光女儿的这一句话,她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大雨滂沱中,宋岩菲撑着黄油纸伞在跑,她的衣服和外头的枯树枝是一个颜色,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无论在暴雨里还是晴天,都带着几分青涩的脸和明亮的眼睛,雨水浸湿了她脚下那双黑色的棉鞋,进医院大厅的时候,一路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水迹,她脸上的困窘和冷得发抖的小腿,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会看在眼里,自然是从她进来前,他就注意到了。为什么会注意到?
  那自然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沈玉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就见女儿点了点头,“妈,我猜我哥是有点苗头的。”
  沈玉兰没忍住,笑了出来,拍了一下爱立的头,“你这孩子,以前对这些事儿,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怎么这么感兴趣来了?”
  爱立轻声道:“妈,我上次就看出来了一点,我哥和人家在医院里遇上,借了15块钱给她,那姑娘过了大半年来还钱,又是带红薯,又是给哥做家务的,我总觉得这俩人有那么点意思。”
  爱立想了一下,又道:“妈,你想,要是宋岩菲借的是村长家的钱,她去还钱的时候,还会帮人做家务吗?是不是送了一袋红薯就走了?”
  “妈,你再想一下,如果我哥看到大院里李婶子家的采芹,穿着棉鞋在雨里跑,他会给她带双胶鞋吗?不会吧?”沈爱立总觉得,人一旦对上自己有好感的人,就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关心对方的举动来,在他自己看来,还以为只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沈玉兰想想也是,朝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和女儿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姑娘你见过,你觉得怎么样啊?”
  “还挺好的,我以前听她姑姑说过,读书成绩很好,因为被宋岩生的事连累,就缀学在家了。就是年龄小些,今年才二十一二吧?”
  沈玉兰笑道:“你哥要是愿意成家,我心里也定一点。”顿了一下和女儿道:“我听你说,现在杨冬青又回到了宜县来,总担心那边要招惹出什么事儿来,你哥又是什么都瞒在心里的性格,要是成家了,俩个人互相照应着,我心里也放心点。”
  沈玉兰把米饭蒸上,又有些担忧地和女儿道:“现在都大中午了,蓉蓉今天也不知道顺利上车没?”
  爱立道:“妈,这会儿车肯定都开了,有小李.张扬和金宜福他们几个在,保准把人顺顺利利的送走,他们几个都机灵着呢,胆子也大,就是和姜靳川夫妇俩对上,也不怕的。”
  沈爱立知道小李和张扬几人的性格,知道他们对上姜靳川和彭南之问题不大,就是再多个藏叔平,也能靠人多势众把姜蓉蓉送到火车上去。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来的人中还有原本该在宜县的姜斯民。
  姜蓉蓉这边,越到出发的日子,她心里越发焦灼。自从住到甜水巷子来,她一次都没有出过门,就连3号去市委门口领物资和火车票,都是金宜福帮她去取的,这些天家里的蔬菜,也是隔壁的小茹早上帮忙给她带些回来。
  自从十来岁,从老家西省到汉城以来,这是她生活得最有安全感的几天,接触的人都是满怀善意,世界美好得她都难以理解,竟还有叔婶和姜斯民.藏叔平这样的人。
  四号晚上,她一夜没睡着,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她知道,如果明天自己能顺利坐上前往边疆的火车,以后的人生中定然还会遇到许多像玉兰婶子.爱立和小茹.金宜福这样的人,但是她要是没能顺利出发,那等待她的大概就会是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黑雾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她四点就起来检查了下行李,又煮了一点面条和几个鸡蛋。刚刚收拾妥当,小李.张扬和金宜福.孙有良.周小茹几个就过来了。
  她今天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而是和小茹换了一身,头上带着绿色的护耳帽,围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们卡着时间,只提前半小时到车站,预备等姜蓉蓉上车,大概再有个十来分钟,车就会开了。免得和姜家人扯皮太久,徒增风险。
  是以,他们一行到的时候,站台上已经围了很多人,基本都是父母亲友一大家子来送行,所以他们几个走在一块也并不显得突兀。
  小李和张扬护着姜蓉蓉,小茹和金宜福落后他们一截,希望能靠姜蓉蓉的衣服,转移姜家人的注意力。
  果然刚刚进了车站,就有人一把拉住了周小茹的胳膊,姜蓉蓉紧张得头都不敢回,径直往前走。
  周小茹抬头望了一眼抓她胳膊的年轻男同志,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姜斯民立即放开了手,斯文有礼地道:“不好意思,同志,我把你认成我妹妹了,她有件和你一样的外套。”
  周小茹略略点头,“没事。”说着,就跟金宜福往前头走了,姜斯民看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元旦那天,他一回家,就听爸爸和继母说,大妹从医院里跑走了,找不到了。继母多方打听,才知道支边的名单上有大妹,并且已经报了上去,没法更改了。
  爸爸的意思是既然大妹不愿意,不如就取消和藏家的婚约,但是他却是知道,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们主动和藏叔平提,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若是姜家主动取消,那第一个对付姜家和他的,就不是爸爸曾经的政敌,而是藏叔平。
  别的不说,姜家的账是最经不起差的,藏叔平随便捏一个举报的理由,都能让姜家至此万劫不复。
  他第一时间就稳住了爸爸,避重就轻地和父亲道:“蓉蓉是不是还放不下沈俊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没有藏家这门婚事,以姜家和沈家的恩怨,大妹也是绝不能嫁给沈俊平的。爸,你以为取消婚约是为大妹好,但是或许只是将她往沈家更推一步而已。”
  当时继母也在一旁敲边鼓,爸爸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说:“先把蓉蓉找到吧,如果她誓死不愿,也不能硬把她送过去,到底是我们姜家的亲骨血,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
  他也知道过犹不及,当时没有再说,却是打定注意,一定要让大妹和藏叔平顺顺利利地把婚礼办了。
  但是他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个小时,并未见大妹的身影,刚才看到一个和大妹衣服一样的女同志,她还以为是大妹,没想到认错了人。
  这时候,姜靳川和彭南之也到了,问他道:“斯民,还没看到蓉蓉吗?”
  姜斯民摇头,“还没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一趟火车就要开了。
  彭南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很多女同志都用厚围巾把脸捂严实了,想找人也分不清谁是谁。忙和姜斯民道:“看脸是找不到的,只能靠手里的箱子和衣服辨认了,蓉蓉有两个箱子,一个是人造皮的蓝色大箱子,这是我送她的,还有一个她自己买的柳编的小箱子,我去她租住的地方看了,这俩个箱子她都带走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斯民忽然想到,刚才那位女同志似乎也有一个藏蓝色的人造皮箱子,就拎在跟她同行的男同志手里!
  姜斯民立即朝前头张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13车厢旁边,那位女同志正在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另外一位女同志。
  忙指给继母看道:“阿姨,那是不是蓉蓉?穿藏蓝色旧袄子的那一个。”那袄子大了一些,穿在她身上并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的不说,还浆洗得有些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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