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那大叔望了一眼林亚伦,摇了摇头,抬脚就走了。
  林亚伦微微皱了眉,也没有管他,自顾自地拍着门,朝里头喊道:“小姨,小姨,在家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里头都没有人应声,林亚伦猜他们可能出门了,想着在门口坐着等一会看看,就见刚才那位同志正回身看着他,见他没敲开门,又走了回来。
  问他道:“沈青黛是你小姨?那你妈妈是?”
  “我妈妈姓贺,同志您怎么称呼?”
  那人顿了一下道:“我姓成。”说着,竟也坐在了门口,“同志,你认识沈俊平吗?”
  林亚伦点头,“认识,那是我表哥。”他话音刚落,就见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存折来,递给他道:“同志,可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沈俊平吗?”
  林亚伦瞄了一眼,就忙摆手道:“这可不行,回头要是掉了,我可说不清,同志你自己再等等吧,他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候,林亚伦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怀疑这人和舅妈可能有些关系,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青黛小姨这来,还让他把存折交给俊平大哥。
  林亚伦不动声色地问起成大杰的情况来,成大杰倒是乐意说,有些林亚伦没问的问题,他自己也说了出来,比如他的老家是哪里的,以前家里有哪些人,哪一年从东北流亡到申城来。
  得知林亚伦在汉城工作,表情有些复杂地道:“我以前也在汉城工作,”顿了一下又问道:“俊平他现在做什么工作?成家了吗?该是有孩子了吧?”
  林亚伦摇摇头,“俊平大哥前两三年不是很顺,以前是在北省出版社当编辑的,现在在宜县矿上工作,还没有成家。”
  “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家,是家里没有房子住吗?还是成分上的问题?”除了这两个问题,成大杰想不到,俊平至今为什么没有结婚。
  不妨却听跟前的小伙子道:“都不是,先前我哥结婚了的,但有次塌矿,他冲下去救人,把自己的腿砸断了,那女同志听到他以后会瘸,就立即离婚改嫁了,还好我哥福大命大,腿到底没有瘸。”
  成大杰一惊,“他腿还断过?”
  林亚伦点头,“都是前年的事了。”
  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前头的婚姻里,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说到这里,林亚伦没忍住问道:“这位同志,你是我表哥的什么亲戚啊?”
  成大杰低了头,“我,我是他……”
  这时候巷子口,忽然传来沈俊平的声音,“亚伦,你也过来了啊!小姨去买菜了,我们刚刚带伊利去供销社买罐头了,你看还有一把小木枪。”
  林亚伦应道:“是,哥,这还有一位同志找你呢!”
  先前成大杰坐在林亚伦的左手边,沈俊平刚进巷子,并没有看清,这时候林亚伦站了起来,倒把成大杰让了出来,沈俊平看是他,不由皱了眉头。
  爱立立即就猜出来人的身份,轻声问铎匀道:“是成大杰吗?”
  樊铎匀点点头。
  这时候,沈俊平已经到了小姨的家门口,离成大杰不敢一米的距离,成大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存折递了过去,“俊平,请你收下,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沈俊平把两只手举到胸前来,朝他摇手,不以为意地道:“不用道歉,既然当初已经做了决定,选择了那边,现在就没必要后悔。”
  他和小妹就是担心成大杰找到贺家去,让妈妈面上不好看,他们一早才到小姨家来,想着提前和小姨打声招呼,要是成大杰找过来,就告诉他,不要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直接和人碰上了。直接把话说清楚道:“您和我一辈子都是陌生人挺好的。在我记忆里,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以后还请不要再来打扰。”
  成大杰呐呐道:“俊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过得不好,对不起!”
  对上成大杰饱含热泪的眼睛,沈俊平竟觉得有些好笑,“成同志,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在我前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父亲这个概念,而现在我自己都能当父亲了,您觉得,您的出现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成大杰羞愧地低下了头,沈俊平自问自答道:“没有,对不对?没有任何意义不说,而且你的出现,还会给我母亲的生活带来困扰,所以我希望,您能克制住自己这一并不理性的行为,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跟前。”
  成大杰点点头,嗫嚅道:“俊平,这折子你拿着,你还没有成家,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沈俊平丝毫不为所动,摇头道:“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找我的亲人和朋友,并不需要一位陌生人的关心,感谢您的好意!您以后不要再过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成大杰伸出去的手,一时僵在了那里。望着对面眼神冰冷的孩子,心里涌上无限的愧疚和痛苦,像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
  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是他的孩子,此时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而这恶果,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先前以为,俊平跟着他妈妈会过得很好,衣食无忧.诸事顺遂,但是事实上,他的孩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断过腿.被逼着离婚,从出版社的编辑到矿上的苦力,这中间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不平,然而在俊平最困难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仅没能给孩子一点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连安慰都没有做到
  对俊平来说,自己死了或是活着,确实没有一点区别。
  成大杰到底把存折塞到了沈俊平的大衣口袋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抬脚就走。
  沈俊平却执意不收,仍旧还给了他,道了一句:“父既不慈,子亦不必孝,我们两不相欠。”说着,就拉着林亚伦进了门,关门的时候,又道了一句:“您若是想弥补,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家人的生活,沈俊平不甚感激!”
  林亚伦先前虽隐约猜出来,但是现在看到这样的场面,仍旧觉得他舅妈和哥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个人现在想弥补.想道歉,可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消弭俊平大哥无父的前三十年人生吗?能消弭因他的失踪,而给舅妈带来的厄运和伤害吗?
  不说沈俊平,就是旁观者林亚伦都觉得这人的糊涂和搞笑来。
  等关了院门,爱立劝道:“哥,你也别气,话说了就好,他以后脸皮再厚也不会过来的。”
  林亚伦摸了摸后脑勺道:“这个人是不是昨天商场里摔倒的那个啊?我刚看他的脚,走来还不是很方便的样子。”
  樊铎匀点头,“是,昨天怕妈妈看见了心情不好。”
  爱立招呼大家先进屋坐,她去给大家倒茶来。没想到等拿了杯子出来,就发现院门底下,似乎有刚才的那张存折,忙喊道:“大哥,他把折子塞进来了!”
  沈俊平皱着眉,忙打开院门,拿着存折追了出去。巷子里已然连一个影子都没了,沈俊平望了眼手里的存折,沈青黛买了菜回来,看到他在巷子口四处张望,奇怪道:“俊平,你在找谁呢?”
  沈俊平把手里的存折递给她看。
  沈青黛一下子就猜出来,挑眉道:“是成大杰?”
  见俊平点头,冷哼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还找到我这来了,你别烦这事,东西放我这,我有法子!”说着,就把存折从沈俊平手里拿了过来,和他道:“你今天好好在小姨家玩一天,别操心这些事。”
  沈俊平轻声道:“小姨,这事你别和我妈说,我不想她再为这个人,多烦一点点心。”
  沈青黛微微笑道:“行,小姨心里有数。”
  沈青黛一时琢磨起来,哪天再去成大杰家砸一通合适,这个人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上次都说不要他的钱了,竟然又跑了过来。
  然而,这一趟却是不用沈青黛跑的了,当天晚上,她刚送走爱立和铎匀,准备洗漱了就去睡觉了,不想房门被拍得阵阵响,忙道:“来了来了,等一下。”
  不想,门外站着的人是房子秋,沈青黛的脸上立即就覆了一层阴霾,有些嫌弃地道:“怎么又是你们啊?有完没完,有完没问啊?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多恶心我一个字,你们成家的存折,我可就给扔到炉子里去烧了!”
  房子秋却已然顾不得什么存折不存折了,哭着道:“沈同志,请你告诉我玉兰姐姐和俊平在哪里,大杰,大杰哥他快不行了。”
  沈青黛心里一凛,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房子秋,见她双眼通红,脚上还穿着居家穿的棉鞋,问道:“怎么了?有事说事,别往我姐身上扯。”
  “大杰哥,吃了半包老鼠药,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快,快不行了,我想着,让他走之前看一眼玉兰姐姐和俊平。”
  苏瑞庆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和妻子道:“青黛,你看,要不要通知大姐和俊平?”
  沈青黛回道:“我姐那边不用,他成大杰是死是活,跟我姐一点关系都没有,瑞庆,你去和俊平说一声吧,至于去不去的,随俊平自己。”
  房子秋心里一松,“谢谢,谢谢!”
  沈青黛让她留了医院的地址,就和她道:“你先回去吧,至于俊平去不去,我们管不着,反正我们会通知到。”
  房子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俊平怎么能不去,他是大杰哥的儿子啊!”
  沈青黛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沈俊平的妈妈?行了,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房子秋到底怕她,不敢多说,心里却是想着,沈俊平就算再生大杰哥的气,现在大杰哥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他还真能狠的下心来,连自己的亲爸爸都不管吗?
  她正出神,就听沈青黛又喊住了她,“你等下,把你们家的东西拿走!”
  房子秋把存折拿在手里,心里稍微定了一下,抹了抹眼泪,轻声问道:“玉兰姐姐,真的不来吗?”
  沈青黛不想和她废话,直接把人往门外面推,“走,走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走,怕是连成大杰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还有,麻烦记得,以后就是死爹死娘的,也别往我家来报丧,我们可没什么关系,你再来恶心人,我可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房子秋听她说“死”字,眼泪又掉了下来,想到丈夫的情况,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回了医院去。
  而沈俊平还没上公交车,就被自家小姨父追了上来,听他说成大杰快不行了,沈俊平却异常的平静,和小姨父道:“这个人和我没有关系,他既生而不养,我自然也不用床前尽孝。”
  苏瑞庆听他这样说,点头道:“行,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你们小姨的意思,不要告诉你妈。”
  沈俊平点点头。
  爱立望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哥,你还有我们!”
  沈俊平望着她,笑了一笑,“没事,确实没事。只不过是解了一桩陈年旧案。”
  第199章
  爱立几个到家的时候,沈玉兰正在客厅里做着针线,笑道:“到底知道回来了,我都以为你们今天晚上住小姨家了呢!”
  爱立把围巾解了下来,笑道:“小姨想留我们来着,我们不是怕给她添麻烦吗?这么多人,又得拿两床棉被出来,回头拆拆洗洗的,有的她麻烦。”
  沈玉兰正点着头,见儿子面上沉沉的,像不是很高兴一样,笑问道:“俊平,你那眉头怎么皱得这么深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句话出来,沈爱立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哥哥,然后挽住妈妈的胳膊道:“妈,是我惹出来的事,今天大哥和小姨父下棋,我一时技痒难耐,在旁边提了几句意见,他不高兴着呢,一路上骂我是个臭棋篓子,净给他捣乱。”
  沈玉兰嗔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啊,观棋不语真君子!”心里却是不信的,俊平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更别说还一路从青黛那边气到家里来。她刚才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但是女儿明显是有意隐瞒什么的样子。
  孩子们不想说,沈玉兰也没有再问,而是配合着念叨了女儿一句。
  沈爱立笑道:“是,妈,我下回就知道了。”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枚胸针来,“妈,我和你说,今天小姨给了我一枚胸针,你看看,小姨让我办喜酒那天戴上。”
  沈玉兰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串珍珠蝴蝶式样的胸针,并不是很打眼,胜在做工精致和珍珠明亮,往女儿衣服上比划了一下,笑道:“确实还不错,你小姨十来岁的时候,对这些东西最是上心,她给你,你就收着吧!”那时候爸妈都还在世,家里经济条件尚可,并不会缺妹妹买首饰的钱,她倒是攒了一点小东西。
  又问铎匀和亚伦道:“你们今天在小姨家吃饱没?今天我跟着你们奶奶学做了套鸭,灶上还留着些,你们要不要再吃一点?”
  林亚伦摇头笑道:“舅妈,可不行了,我们在小姨家都吃饱了,姥姥去睡了吗?舅舅还没回来吗?”
  “奶奶去睡了,之桢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绊住脚了,早上还说今天没有应酬,会回来吃晚饭的,到这个点了,都没见人影。”
  正聊着,院门口传来贺之桢的声音,沈玉兰忙去开门,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贺之桢摇摇头,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进去再说吧!”
  一进院子,看到孩子们都在,连亚伦都在,笑道:“呦,怎么都在?也都刚回来吗?”
  沈玉兰接过了他的围巾和帽子,笑道:“也就比你早回来个几分钟,今天去他们小姨家玩了,之桢,你吃没?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
  沈玉兰端了饭菜过来,问他道:“今天是有事吧?”
  贺之桢点点头,才说了今天回来迟的原因,是因为藏季海被举报贪污受贿,连受贿明细和日期都一样样地列了出来。
  沈玉兰看着他洗了手,递了干净帕子过去,才问道:“谁还天天盯着他不成?不然怎么这么清楚。”
  爱立提醒道:“妈,就算天天盯着,也只知道他和谁来往,可不知道藏季海收了些什么东西。”
  女儿一提醒,沈玉兰就反应了过来,“是谢微兰吗?”
  贺之桢点点头,“谢微兰亲自把材料交到了我手上,前后脚还交了一份到监察委员会去。”可能是怕他们内部包庇或者是拖延,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对这件事,爱立倒不意外,先前谢微兰就说她最近会报复藏季海,问贺叔叔道:“叔叔,这份材料有用吗?”
  贺之桢摇头道:“我和副局长查看了一些,大概情况比较属实,傍晚的时候,藏季海就被监察委员会的人喊去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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