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姜岳松锐利的目光扫向少年,岁月的痕迹让眼眸深邃又沉重:“天塌下来,都与你无关。”
  姜时镜抿着唇,迟迟未动,红衣在寒风中翻滚,勾勒出火红的蝴蝶。
  “爹,镜儿已经不是小孩了,你总束着他做什么。”方婉倒了杯茶水,递给姜岳松,“喝茶。”
  动作间朝姜时镜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颔首道:“抱歉。”
  “姜时镜,你若是胆敢去找那个所谓的圣女,就别怪祖父心狠。”姜岳松拍开方婉递到眼前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洒在方婉手背上,刹那殷红一片。
  茶杯碎裂的声响在身后响起,姜时镜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快步离开。
  姜悔抓住方婉的手,用备用的冷水冲洗烫伤处,神色冷了几分,语调硬邦邦道:“父亲,手伸得太长,对您没有好处。”
  一旁的老掌门把坐得端正的小孙女拉起来:“去跟着你姜哥哥。”
  小孙女露出懵逼的神色,但又不敢反驳:“是。”礼貌地行了个礼后,也离开了观景台。
  方婉着急地想拦,姜悔拉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追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一同消失。
  一遍遍的冷水冲洗下,手背还是起了大片红肿和水泡。
  姜悔压抑的怒气顷刻间攀顶:“您一定要重蹈覆辙,把局面搅成浑水才高兴?”
  姜岳松板着脸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温着的茶和糕点微微弹起又落下,吸引了整个三楼观景台的目光,冷声道:“当年我就错过一回,同样错误决不能再来一次。”
  他扫视着比武场上洋溢着笑容的弟子们,视线在团起来的巨型蜈蚣上停顿了一茬:“承认咸鱼教为正派已是大发慈悲,现下竟传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言论,将刀宗的脸面放在何处。”
  石家掌控人温和声音忽然响起:“江湖传言大多都当不得真,再说时镜前不久都满十九了,早已不是孩子,他有分寸。”
  姜时镜为了石家小公子捣毁天魔教之事,石家一直抱有感激之情。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的分寸迟早会把刀宗的脸丢干净。”姜岳松瞥了一眼正在给方婉上药包扎的姜悔,又扫了一眼与孙子眉眼极其相像的方婉,眉心突突跳,“母子俩一个样,早晚要鸡飞狗跳。”
  方婉气得咬紧了后槽牙:“既然您如此担忧刀宗的脸面,那儿媳不如带镜儿回神农谷,免得让您总记挂着我们母子俩败坏你们刀宗的百年声名。”
  姜悔神情淡然的附和:“我跟你一起走。”
  姜岳松面色沉得几乎要滴墨,他攥着椅子的扶手,渐渐出现裂纹。
  当年姜悔被抓回后软禁在山庄内,方婉为此与桑婳大闹刀宗,联手拆了好几座屋子,更砸塌了主殿,召一堆毒物恐吓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儿子抢走。
  姜岳松自那起记恨到现在,除开方婉刚生下儿子那段时间,他为了抱孙子妥协给过好脸色,其余时候不冷嘲热讽都是大恩。
  “亲家这就不对了,说的好像我们神农谷硬要把姑娘嫁给你们刀宗。”神农谷谷主,同时也是方婉的亲哥哥,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已年过五旬,却一生未娶,狭长的眼有意无意地扫过方婉那只被包成粽子的手:“我还没死呢,合着当我面欺负人,私下怕不是要翻天。”
  姜岳松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目不斜视道:“你大可领回去,本来我就没同意。”
  谷主轻飘飘道:“我记得当年妹夫本就被逐出刀宗了吧,亲还是在神农谷成的,也算入赘。”
  他摆了摆宽大的袖子,慢悠悠道:“也好,等武林大会结束一起回岷山,带着镜儿,咱们在岷山安享晚年。”
  沉香木扶手应声断裂,在姜岳松手里化为木屑,于呼啸而过的寒风远去。
  气氛焦灼到窒息,隐隐有银铃声在风中响起,外墙上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蜘蛛,勤劳着织着网。
  预赛已进行至最后一轮,负责宣报的司仪在报完名单后,通知咸鱼教和风清门弟子做好打雪仗的准备,一桶桶的从后山领回来的雪与积雪掺杂在一起,在比武场铺开。
  川舒院。
  桑枝回屋后,恹恹地趴在床上良久,灵魂像被抽离般,整个人都失了力气,小飞鱼将前爪搭在床沿上,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呱。”
  “小飞鱼让我趴一会儿,我好累。”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呼吸着仅有的氧气。
  柳折枝那番话明显是知晓回去路的意思,可他自己因某些原因回不去……什么错事会让一个人永远滞留在这个世界。
  若是真的能回去……她还没找到纪宜游,还有姜时镜……
  她猛地爬起来翻出夹在话本子的残页,拼起来的三个大字,怎么看都很奇怪,她分明记得最开始拿在阳光下看时,隐隐约约能瞧见连珠两个字,但经过小飞鱼的口水洗礼,只剩下纵横交错的笔画。
  桑枝转动着残页笔画,脑中疯狂思索,以她以往追的剧和小说,只有在天显异象时才会发生穿越,俗话说七月半鬼门开,难道要等到七月才有回去的路?
  絮乱的笔画叠合在一起,她烦躁地合上话本,重新趴回床上,来回滚了三圈才勉强冷静。
  门蓦然被敲响,熟悉的声音穿过门透进屋内:“桑桑。”
  “我在。”她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绕过屏风小跑到门口,视线内的少年唇红齿白,红衣在雪色中极为耀眼。
  桑枝只在他身上停顿了一霎,不由转向身侧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年纪很小,眉眼里透着不容忽视的稚嫩。
  小姑娘拽着姜时镜的袖子,胆怯道:“桑桑姐姐。”
  桑枝:“?”
  她视线往下,缓缓停在那只白嫩的手上,上好的料子在她手里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一口气堵在心里塞住喉间,那股想回家的心在此刻攀升到顶端。
  姜时镜自然也发现了不对,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但小姑娘像个膏药般也跟着挪动,攥着衣袖的手用力到青筋泛起。
  他顶着桑枝的死亡凝视,无奈道:“这是风清门的四姑娘,公治念。”
  桑枝瞧着单纯无辜的小脸,只觉得更心塞了,如今名气最大的八大门派里只有风清门和玄天刀宗为百年世家,祖上长期以联姻保持关系。
  她记得原著中姜岳松原本选中的儿媳是风清门的姑娘,两家自小定好婚约,结果方婉半路杀出来劫走了姜悔。
  看来联姻这事落到了姜时镜的身上。
  她抿着唇,语气冷淡:“何事。”
  姜时镜愣了下,他低头把衣袖从公治念的手里一点点抽出来,小姑娘的表情几乎要皱到一起,她慌张道:“姜哥哥,祖父叮嘱我一定要跟着你才行。”
  他叹了口气,索性解开腰带把外衣褪了,摆脱束缚的那一刻,离公治念三尺远:“我没有不让你跟着。”
  公治念拿着外衣,整个人慌到微微发颤,眼眶刹那通红,凝聚起泪水:“不行的,你会跑,你一跑我就跟不上了。”
  姜时镜无奈扶额,看向桑枝,桃花眼内隐隐带着疲惫:“可否先进屋。”
  他现下不着外衣被人瞧见,易传出不好言论。
  桑枝想拒绝,但身体先一步侧开,让出了空间。
  公治念紧跟在少年身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瞧着万分可怜。
  姜时镜穿的本就不多,褪了外衣后,更是单薄。
  桑枝取出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又将炭火搬到他身边引燃:“下次出门前,多穿一点。”
  第141章 晋江
  ◎武林大会24◎
  虽然知道他会用内力驱寒, 但内力总有耗完的时候,到那时再一吹风,骨头都能被冻掉。
  她不常燃炭火, 因而全部点燃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再站起来就见公治念站在姜时镜身边捧着红色外衣, 眼泪如失了控制的水龙头,疯狂往下落水。
  少年则是头大地揉着额角, 半天没一句安慰的话。
  桑枝抱起还温着的汤婆子, 坐到桌子的对面,瞧着眼前的画面, 隐隐升起了一股烦躁感:“预赛结束了?”
  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摇头:“没有, 姜哥哥提前离席, 惹恼了姜爷爷他们。”
  姜岳松?
  桑枝轻皱了皱眉,观景台能轻而易举看到比武场附近的所有景色, 想来她离席时,也被他们瞧见了。
  “最后几轮,现下应该已经结束。”姜时镜拢着斗篷, 系好领口的带子, 斗篷上覆着浅浅的胭脂香,是桑枝平日里常用的胭脂粉味。
  他侧目看向似珠子般往下落泪的公治念, 瞳内划过躁意:“哭什么。”
  姜时镜的嗓音很平静,像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公治念却像是被凶了般, 哭得更厉害,细细长长的眉毛弯成八字,哭噎道:“祖父让我跟着你, 可你总是悄悄跑, 就如方才一般, 轻功一霎消失在我视线里。”
  她抱着衣服委屈得不行:“若不是有好心弟子告知我,我就找不到你了。”
  桑枝撑着下巴,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忽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公治念愣了一下,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桑枝,怯懦道:“十四,还有八个月及笄。”
  “哦。”怪不得瞧着年纪不大,桑枝垂下眼,倒了杯水递给她,“补补水,免得一会儿缺水。”
  公治念犹豫着把外衣放在桌上,双手接过杯子:“谢谢桑桑姐姐。”
  她像是真的渴了,但又恪守礼规,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水是一早烧的,放到现在早已冰凉,她也没嫌凉,慢吞吞地把水喝完了。
  然后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偌大圆润的眼泪挂在眼睑上,眼睛红得如兔子,倒也不再继续哭。
  桑枝心里的那股烦躁感渐渐消失,她轻叹了一口气,取出帕子递给她:“擦擦吧。”
  公治念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谢谢姐姐,我自己有。”
  说着,她取出自己的手帕,转过身将脸擦干净,再把帕子叠好,放回袖子里,一行一举皆像京州培养了数十年的大家闺秀,全然没有江湖门派的洒脱。
  姜时镜很清楚长辈是何想法,祖父想与风清门联姻,甚至夸张到聘礼都已拟好,就等着公治念及笄,若不是父亲拦着,怕是连及笄都等不到。
  他从始至终都把公治念当做妹妹看待,幼时还会带着她一块玩,自从知晓祖父的心思后,他躲都来不及,但挨不住公治念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你不是喜欢玩雪?现在川舒院没有别人,去外面玩吧。”
  公治念眼里升起些许欣喜,很快熄灭,她局促地站在原地:“不行的,祖父会知道的。”
  桑枝若有所思道:“你很怕你祖父?”
  小姑娘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祖父对我们很好,只是严厉了些,父亲说是为我们好。”
  她攥着双手,微微用力:“我,我不怕的。”
  桑枝:“…………”
  头一次见pua自己的。
  姜时镜无奈叹气:“他不会发现,去吧,一会儿带你去雪崖找云母,你不是一直想见他。”
  公治念手搅的泛白,她咬着下唇纠结了很久,最终被期盼取代,她微微俯身朝两人行礼:“谢姜哥哥和姐姐。”
  她双手叠在小腹处,端着架子缓步离开房间,甚至贴心地关上了门。
  光亮被斩断后,屋内显得昏暗又寂静,炭火盆发出微弱的声响,桑枝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姜时镜:“从小养大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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