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也不知道是卖吃的不少,还是光想着沈祇的话了,眉儿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后头她再没费劲去小跑跟着沈祇步子的速度。
  等又行过一条道儿,到了个小码头上,眉儿才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下午钱家那片儿有个老夫子教书,那学堂是钱家人盘下的,里头有不少商户的娃娃在里头念书。我们过了这个码头,爬到东边儿废弃的一个破院子墙上,可以跟着学学。”沈祇说完从背出来的布袋子里掏出个烧了一半的木炭。
  “给你一个,到时候夫子教,我俩照着夫子说的往墙上写。”
  “你可识得多少字了?”
  “一天没落下跑了小半年,现在看明白书是没问题了。”
  这念头谁家要是有本书,那就是金贵了,毕竟吃饭都成问题,这识字与否,就显的没那么重要。眉儿没想过自己也能读书写字,心里头一时还有些激动,开心了自然话也就多了。
  “你看过书本子吗?”
  “唔,偷过夫子家几本。”沈祇说着看到脚下有个石子儿,直接给一脚踢到了河里:“不过那老夫子古板,家里除了些史书能看,其他的都是写文人的酸腐之作。”
  这眉儿便不懂,不懂史书好在哪里,也不懂所谓酸腐为何就不好,不过她还是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那你也不能偷人家东西。”
  “自然是看完了就还回去的,那老夫子年岁大了,倒是一回都没发现我。也许是知道,并未戳穿我也未可知。读书能明智,女子也该多读些书。”
  这话眉儿认同,点了点头。
  说话儿的功夫两个人就到了那破院子的门口,门口铁链子就是个摆设,两个半大年纪的娃娃一钻就进去了。院子破败不堪,到处都是野草和积雪。院子角落还有一颗大柳树,不过瞧着也是快死了。
  那柳树高,挨着墙面,墙面最上头全都是黑炭留下的笔迹,眉儿寻思男娃还是胆子大,这么高还敢伸了手去写字。
  沈祇到了柳树边儿,三下五除二的就爬到树上,
  眉儿确是犯了难,不过她不想麻烦沈祇,就自己跟着沈祇慢腾腾的往上爬。那自然是爬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主要是这树干太直又粗,比村里儿的歪脖子树难爬多了。
  沈祇在树杈上站稳了看了一会儿,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也不大好:“你看我是活的还是死的。”
  眉儿歪头看着他。
  “小姑娘家有什么好逞能的,爬不上来我自然帮你。”沈祇说完掰了旁边的一个粗细得当的树杈子,左手拉着树枝,就把树棍子递了下去。
  眉儿顺着那树棍子,爬,不对,用拽更合适,就这么硬生生被沈祇拽了上去。
  “你力气还挺大的。”眉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往沈祇边儿上靠了靠。
  “怕高就拽着我布袋子。”沈祇见眉儿手颤颤巍巍的,直接拽着眉儿手把布袋子塞她手里了。又指了指一个适合坐下的三角树杈,“你坐这儿。”
  “那你呢?”
  “我站着。”
  眉儿这一瞬又觉得沈祇应该也是不讨厌自己的,许是就那性子。坐稳了眉儿就看清了隔壁院子,那院子不大,就一处卧房,加个大棚子,棚子里头七八个桌椅,估摸学生读书就在棚子里头了。
  两院墙挨得近,也亏得沈祇能找到这处学了字。
  等夫子出来的时候,眉儿寻思读书人都长差不多,那夫子胡子垂到胸口,灰白灰白的,夹袄袖口还脏兮兮的沾了油,拿着本书,手上一戒尺。
  一盏茶的功夫吧,棚子里人也坐满了。
  人比人是不能比的,眉儿看见其中有个女娃,穿着浅粉色的袄子,脸有些胖,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模样。脖子上戴着的璎珞好看的紧,虽是不值钱的铜打的,但这也是眉儿不可能有的物件儿。
  她家是饭都吃不上了,更不说这些东西。从小到大,眉儿身上最值钱的估摸就是小时候戴的银镯子,后来弟弟出生,给打成了长命锁,再后来,自然是换了粮食。
  半下午,日头还挺好,眉儿一开始还认真听,听不懂也学着沈祇在墙上画。画的就跟鬼画符一样,等夫子开始念什么天地玄黄的时候,眉儿觉得夫子那声音就跟念经似的,催困的很。
  早间儿起的早,眉儿就这么靠着树杈子给睡了过去。
  等沈祇发现眉儿睡着的时候,眉儿嘴边还有点口水,他扯了嘴角,又抬头看了看树上的积雪,还是太冷了,便把眉儿喊醒一道回去了。
  第二日就没再带着眉儿出来。
  第三日,第五日,也是如此。
  第5章 、过年
  后头眉儿除了早中晚吃饭的时候,是不大见得到沈祇的。听周氏的意思是,沈祇上午去了王师父处帮衬带学着防身之术,下午则去了钱家那片儿。
  眉儿也是想学字的,看着沈祇没再带自己出门的意思,就没再提。不过眉儿如今寄人篱下,她性子也算敏感,一开始没品出来,后来几日看沈祇对自己似又陌生了许多,想着难不成是自己哪里惹了他生气?
  想寻了机会问问,结果直到了除夕,沈祇才在家待着没出门。
  当天下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天色雾沉沉的压在头顶上,眉儿先是伺候了周氏沐浴,又去厨房里忙着吃食。
  等吃食弄的差不多,又准备拎着木桶去刷茅厕。
  刚出了厨房打了井水,就见沈祇晚晚的起了床。他身上带着热气儿,从屋子里头一出来,头顶上还冒了白烟。再加上他头顶几缕翘起来的碎发,眉儿一时笑了。
  这一笑,心里那点不好意思和忐忑也就冲去了不少,便搁下手里头的东西上前。
  沈祇伸了个懒腰,看着台阶下的眉儿,声音很是没精打采:“几时起的,怎么还起了汗?”
  “天刚亮就起了。”
  “干活干到现在?我娘呢?”
  “婶婶在屋里给你缝新衣呢。”
  沈祇点点头:“你歇会儿去吧,茅厕放着我刷就是。”
  “不了,茅厕那般脏了,哪能让你去。”
  沈祇嘴角扬了扬,就是这神情怎么也算不上笑的意思:“姑娘家家就更不能去。”
  眉儿仰头看着他,还是问了:“这几日下午去那处破院子,你为何都不带我?可是那日我睡着了,你恼了我吗?”
  沈祇摸了摸睡僵的脖子,下了台阶,看了眼头顶天色很是随意道:“别想太多,不至于。”说罢就拎着木桶去了后院处。
  眉儿站定原地,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谨小慎微了些。
  便又去厨房烧了热水,打算让沈祇沐浴,再多烧些,将那头发也洗了。眉儿爱洁是随了她娘,春夏秋是每日都洗,到了冬日也是每晚都要擦身,三天两头便也要沐浴一回。至于那头发,那么长了也不嫌麻烦,隔个两天也是要洗的了。
  眉儿没见着沈祇在家沐浴过,自然也就以为沈祇不大爱干净,这就着实冤枉了人家。沈祇每日上午在王师父处学着武,一上午下来,基本满身都是汗,便在王师父处直接洗了。
  之前眉儿没来的时候,沈祇也是每日沐浴,照周氏的话说,就是小子毛病不少,又不是掉茅坑里了,天天搓那身皮,也不怕搓烂了。
  再者沈祇睡的晚,和眉儿晚间凑不上面儿,眉儿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这习惯了。上回那洗脚水也没浪费,而是成了洗澡水。
  是以刷完茅厕的沈祇有些急,也不管灶台里的水烧的够不够热,直接打了去洗澡。正好周氏看见,便叫眉儿把给沈祇的新衣给送过去。
  眉儿是没想太多,直接拿着衣裳掀了帘子就进去了。
  恰逢沈祇脱了只剩中衣,见眉儿进来却很有些恼:“出去!”
  眉儿被凶的一愣,将衣裳直接放在了木架子上,就急忙退了出去,待出来被冷风一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
  也是,沈祇翻过年都十岁了,自己也九岁了,怎么就忘记男女有别呢,眉儿如是想。
  周氏打堂屋里瞧见,乐了,自言自语:“屁大点娃子还挺讲究,装什么大人。”这说的自然就是自己儿子了。
  中午简单用了些,下午周氏,眉儿,沈祇三人就都开始忙活。
  周氏去蒸了些年糕,眉儿则帮着沈祇一起贴春联儿。
  “沈伯伯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爹除夕的时候最忙,估摸天黑了才能到家。”
  “哦。”
  沈祇贴最后一道春联儿的时候问:“你先前问我为何不带你去破院子,可是想学字吗?”
  “嗯,想学。”
  “那我教你吧,老夫子那处教了许久,你现在跟着去也跟不上。”
  眉儿眼中一时多了抹亮光,看着沈祇,小黄脸儿似都亮了些。
  沈祇笑了笑:“你这脸是够黄的,多吃些吧,瘦得跟猴儿似的。”
  眉儿便觉得沈祇这是嫌弃自己不够白,她看沈祇那张脸白的发光,恰逢一片雪花落在沈祇眼睫处,没落到地上,那一片雪花碰了热气儿,化为雪水,让沈祇的左眼氤氲了水光,也生了一分寒意。
  不知怎的,眉儿就有些错不开眼。
  半大不大的孩子对好看有些认识,却又模糊,对惊艳二字则更是陌生。这一刻,眉儿脑子里却生出一个念想,自己日后当真会成为他的妻子吗?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没再延续下去,因为沈祇已经开始收东西,准备去给周氏帮忙。
  实际上来沈家也有几日了,眉儿对沈祇的性子还是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和他相处。先前以为他厌恶自己,后头发现应该不是,却又不确定。
  太疏离了。
  眉儿收了思绪,去了厨房帮着择菜,择菜时候看着沈祇和周氏说说笑笑,则又想到自己爹娘,这么大头一回不在爹娘身边过年。择菜时候时不时看看天,心里便无法抑制的开始难过。
  簌簌落落的雪花和厨房里忙活的两个并不算熟悉的身影,也让眉儿的心空落落的。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婶婶。”
  周氏是过来人,这丫头又早熟,心里清楚明白,没多说什么,便让眉儿别在厨房里头帮忙了,赶紧去沐浴。
  “木架子上是给你新作的棉袄和鞋子,等吃的弄完,我来给你好好梳个头发。”
  眉儿一愣,手上停了,怔怔看着周氏。
  “傻丫头愣着干嘛,去啊。”
  人一走,周氏便对自己儿子道:“如何?娘亲给你讨的这媳妇儿好吧?又懂事能干活,长的还好。”
  “娘,她那是想家了,走完亲戚去她家一趟好了。”
  “你这小子是不是傻,这丫头是为娘买回来的,什么她家你家,就只有咱们家。”周氏可从来没想过要和苏家人有什么过多牵扯。
  苏家穷是一回事,这丫头还有个弟弟,太懂事的孩子少不得为自己家着想,周氏可一点都没想过要帮衬谁。何况眼下谁家日子好过,要是天下太平,谁家都能有口吃的,周氏也就不会这么抵触这件事,可如若是太平日子,周氏也不会想着买了童养媳。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捋来捋去捋不清楚。
  “你可欢喜眉儿?”当娘的自然也喜欢八卦,尤其是自己这不冷不热性子的儿子,能窥探其内心一二,周氏便很有成就感。
  “没什么欢喜不欢喜的,才认识几天。”
  “那你是不欢喜了?”
  “谈不上,感觉就是个与我没什么相干的人。”
  “放屁,她以后是你媳妇儿,什么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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