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头一回买东西被人这样热情的招待,阿娟原本想讲价的心思就被喜悦压过去了。她一戴上简爱帽,就不舍得脱下。
  不就是三块钱嘛!姐姐有!
  “行,我就要这顶,不要票吧?”
  “当然不用,多谢姐照顾生意,多送你一个毛线夹,买要五毛钱一个的。”
  普通的夹子上缠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线,顿时变得好看起来。
  不想还有这样的便宜,阿娟高高兴兴地走了。
  陈兰君望着手扶帽子美美离开的阿娟,笑着讲三块钱收到包里。
  旁边站着的刘黎感叹一句:“就这么容易?”
  她方才特意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三分钟没有呢,三块钱就到手了。
  “就这么容易。”
  陈兰君肯定道:“只要你们态度好点,嘴甜一点,就一定卖得出去。”
  开玩笑,这可是新政策刚实行之初的黄金年代,只要手里有货,那就跟皇帝的女儿一样,不愁嫁。
  只是要小心不要被抓到了。
  接下来,陈兰君又连续示范了几单,而后她鼓励曹红药、刘黎以及体育委员都尝试一下:“你们都试着招待一下客人吧,很容易上手的。”
  这几个都是伶俐人,虽然刚开始有些怯生生的,但是很快就熟悉了。
  夜高风黑,几人回到学校,打着手电筒,躲到杏林石桌椅旁边。
  “快看看赚了多少钱。”
  刘黎性急,催促道。
  “别催,我确认一下。”
  曹红药一向缜密,数钱算账的活便落在她头上。她一张一张钞票的数,连续清点了两遍,才说:“34块钱。”
  刘黎冷静地说:“你再数数?”
  “就是34.”曹红药说,“我一共带了十顶帽子,八顶单卖的,两个双的,这么简单的题我觉得不会算错的!”
  刘黎忽然猛地搂住离她最近的曹红药的脖子。
  小年以为她要打人:“你干什么?松手!”
  刘黎只是兴奋地搂着曹红药笑:“太好了!这个数如果能持续十天,就足够帮到阿晶了!”
  被搂住的曹红药手足无措,但因为刘黎是开心,她又不好意思推开。
  还是陈兰君笑着拉开了两人:“行了行了,放心吧。”
  “我们一定能完成目标的!”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 陈兰君请了半天假,沿着乡间小道将自行车蹬得飞快,不平的土路颠颠簸簸, 一趟骑下来,折腾得人骨头都要散架。
  推着自行车走完最后一节田埂, 陈兰君风尘仆仆出现在阿晶家的土胚房前。
  正遇上一个扛铁锄头的瘦弱中年男人,五官同阿晶的有些相似。一看就知道是阿晶的爸爸。
  “阿晶在吗?我是她同学。”
  “她要嫁人了, 你们以后少来找她, 找也没用。”
  阿晶爸爸皱着眉头,朝屋里喊了两声,然后走掉了。
  看他这个态度,陈兰君也大概明白了, 他应该是不大赞成阿晶继续读书的, 无论有没有阿晶奶奶生病这件事。
  阿晶出来的时候,手上还端着药:“咦, 你今天不上课吗?”
  “有事找你。”
  “进来坐……算了,你在门口的椅子上坐吧,我给奶奶喝了药就来。”
  一进一出, 木门透出些难闻的药味, 大概是为了这个不好意思让她进屋,坐在檐下反倒空气清新些。
  阿晶端着药,走向躺在木板床上的奶奶:“药好了。”
  奶□□发散乱着, 挣扎着起身,抱怨:“喝也没用, 少花钱, 到后山上扯点药草煮凉茶就好。”
  “没花什么钱。”
  “刚才好像听到你爸在外头喊。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可能又不知道怎么生气了, 喊了两句。奶奶,你喝药。”
  奶奶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说:“你怎么还不上学去?”
  “学校放假呢,”阿晶撒谎道,“过两天就去读书了。”
  “要好好学习,奶奶没文化,你一定要比奶奶强。”
  “知道的。”
  安抚好奶奶,看她重新躺下,阿晶匆匆将药碗放在桌,推开门。
  “不好意思,让你坐在外面等,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不急。”陈兰君看了看周边,“你家其他人不在吧?”
  阿晶摇摇头:“我妈早不在了,我爸和我哥出去做事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陈兰君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阿晶。
  阿晶疑惑地打开信封,眼睛猛然放大:“这……这些钱?”
  这么多钞票,捏在手中的厚度,少说有一百来元。
  “这些钱是秦老师、我们同学凑的,还有昨天我们卖简爱帽的收入,都在这里了。”陈兰君望着她,说,“我们想帮你,阿晶,你要不要,也帮一帮自己?”
  阿晶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张脸呆呆望着钱,再开口,喉咙有些哽咽:“我……”
  “我们找到了一条凑齐医药费的路子。”陈兰君握住她的手,将这几天大家的筹划与实践一一道来。
  “‘简爱帽’卖得很不错,我现在都有些担心,会不会我们做的速度跟不上,到时候没东西卖。”陈兰君故意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开玩笑,“要真那样,眼看这钱往外流,那我们可得心疼死了。”
  “阿晶,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陈兰君稍有些忐忑。在这种事上,当事人的意愿反倒是最令她拿不准的。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撕毁所谓的“婚约”,冒着和家人翻脸的风险,走上另一条注定要依靠自己的路的。
  阿晶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姑娘,可正因为听话、懂事,这种姑娘往往能自己给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厄运找理由,自己给自己洗脑,比如——
  “我爸我哥哥也不容易。”
  “要是这个时候悔婚了,那我家人的脸就丢尽了。”
  “我的夫家也很好呢,愿意拿这么一大笔钱娶我。”
  ……
  光是想想,血压就蹭蹭往上飙。
  要是真能说出类似的话,那就算了。
  尽管明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但陈兰君还是难以接受,这种感觉就跟为受冻的人去抱柴火,结果转头人家给你倒一盆冰水差不多。
  她已经尽量地将前路规划好了,并且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条路是可行的。可是,倘若阿晶自己想不清楚,不愿意帮她自己,那么陈兰君会立刻中止一切计划。
  唯有自渡,方可真渡。否则,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她必须在开始的时候就弄清楚阿晶的态度,否则真要耗费了大家的努力凑齐了钱,获得个“感动,但仍没有改变”的结局,让她寒心事小,伤害大家的集体善意才是难以补救的。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阿晶终于开了口。
  “我爸也不容易……”
  听到这个开头,陈兰君脸色虽然未变,但一颗心已经下沉。
  “他养我和哥哥长大,确实付出了很多,在这左右的村子,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念到高中的。他对我,很好。我应该好好报答他。”阿晶抬头,望着阴灰色的云。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过:“可是,这是我的人生,不是吗?”
  陈兰君松了一口气,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是,归根结底,这是属于你的人生。”
  阿晶轻轻扬了扬嘴角:“我念着他们的恩,之后也会报答,但是要抵上我的人生。”
  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姑娘摇了摇头,目光逐渐坚毅:“我做不到。”
  她反握住陈兰君的手:“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我自己。”
  很快,陈兰君就知道阿晶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爸爸找来了学校。
  “我的女儿有来学校吗?”
  即使秦老师说了没有,这个盛怒之下的男人还是不信,甚至强硬地要冲去寝室、冲到班上搜查。
  还有两三个男人跟着,在学校里大吵大闹:“她是许了亲的人,忽然跑了算怎么回事?”
  阿晶的爸爸甚至冲到教室了,左看右看都不见女儿后,他那涨红的一双眼落在陈兰君身上:“是你,那天你来找了阿晶,她就不见了!”
  他面目狰狞地就要冲过来,被几个高大的同学拦住了。
  体育委员阿力伸手轻轻一挡,把阿晶爸爸推得一退:“干什么!在我们班上还想欺负我们同学?”
  “就是,你家女儿不见了,是你做爹的不地道,问我们?”
  阿晶爸爸被拦着,隔空朝陈兰君喊:“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女儿在哪里?”
  陈兰君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听到没?她说不知道。”刘黎脾气上来,把桌子拍得很响。
  对峙间,学校的几个体育老师匆匆赶来,将几个不速之客围住,把局面一下子控制住了。
  秦老师往阿晶爸爸面前一横,将陈兰君等学生挡在身后,皱着眉头说:“你这个人急什么?好歹把事情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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