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节

  她还没有来得及认出来人,却已经下意识朝他伸出了手。
  ……我没事。
  ……不是说了让你别害怕吗。
  .
  安室透在水底下重新找到源辉月那一刻,心脏差点停跳。
  她在幽暗的水光里往下坠落,墨色的长发被水流冲刷着在周身散开,双眼安静闭合着,像是重归于沉睡状态的海妖,在某种冥冥中的力量拉扯下,即将永远回归大海。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将人抓住,几乎颤抖地抓住她的肩膀给她渡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觉,源辉月纤长的眼睫终于慢慢掀开,湛蓝色的眼瞳中缓缓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这一眼几乎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座宅子所在的山谷是周围地势最低的地方,宅子内部有暗道和上游的水库相连,谜题中的宝藏就藏在外头那个湖泊的底下,除了武田家的黄金还有一颗硕大的钻石。所谓的宝藏传言,还有整座机关宅院,其实是三水吉右卫门转为贪财之人准备的墓地。
  江户末年,德川幕府陷入彻底崩盘,倒幕派四下横行,没收了不少倡导继续辅佐幕府派系的财产,其中就包括当时有名的建筑大师三水吉右卫门。大概正是出于对倒幕派这一行为的不满,这位建筑兼机关大师最终设计了这个宅邸,并且在宅子的底下留下了最后一重陷阱,只要有人动了藏在湖底的宝石,机关就会立即启动,引上游的水冲刷下来,将一切淹没。
  所以当安装在机关旁边的炸弹被启动之后,立即就造成了天翻地覆的动静,几乎是转眼之间,桑田变沧海。
  源辉月是被一阵寒风吹醒的,她的意识像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引着的风筝,还在空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只感觉到身边似还有人在用急促的声音跟人说话。
  她苏醒后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在哪儿,先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冷意围剿了,幸而她身边就环绕着一个热源,散发着巨大的存在感,让她不自觉往热源的方向靠了靠。
  这个动作似乎第一时间被对方察觉,说话声倏地一停。
  “……辉月?”
  她四处乱飘的意识被这一句话收紧了风筝线,源辉月皱了一下眉,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湛蓝的眼瞳中倒映出了一片翻滚的水面。
  第485章 黑暗(二十六)
  夜风沾着潮湿的水汽吹到源辉月面前时,夹杂进了一丝清凉的药味,非常淡,能让人一不留心就忽略,但不知为何却被她忽然敏锐地捕捉到,连尚且迷糊的心神也霎时间归了位。
  大火、浓烟、燃烧的房屋和火光,还有夹在滚滚硝烟中的唯一一丝沁凉。
  几个画面飞快地在大脑中闪过,她下意识动了动,脑袋往上一抬,鼻尖忽然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那缕清凉的药香紧跟着缠绕而来。她微微一顿,垂下眼没动,身边的人却似乎终于确认她醒了,动作轻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辉月桑,你没事吧?我们现在在机关宅在外面,我已经联系了长野本部,他们派来的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另外,刚才我接到了柯南君和服部君打来的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对方的声音平稳,似乎带了一丝被水泡出来的沙哑,就是那个“桑”字听着莫名有点刺耳。
  源辉月漫不经心地撩开被水沾湿的碎发,淡淡地听着,直到对方说完了,这才问了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问题,“我记得我刚才在水底下的时候差点窒息,你给我渡气了?”
  安室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淡定地继续,“谢了。”
  “……没事。”
  大概是方才那两轮爆炸把天空上的乌云也吓退了,瓢泼的大雨暴脾气一收,转身变成了位细雨绵绵的淑女,飘过来的雨丝都带着几分温柔小意。
  源辉月重新低头往下看去,这才发现他们正坐在那片挂着瀑布的山岩上,瀑布早已断了流,底下的湖水暴涨淹没到了机关宅的屋顶,底下的山谷已经变成了一片浅水湖。
  刚刚他们虽然没有动宝藏,但是大概是有人提前在机关处安放了炸弹,强行炸毁机关核心将它启动了,那个将炸弹留在这里的人显然做了两手准备。
  她的意识一回归,大脑就立即拿回了控制权,主动开始冷静思考,“我刚刚听到了两声爆炸,外头的机关启动后,屋子里面的炸弹紧接着也被引爆了?有人在暗地里观察我们?”
  她边说边朝周围扫了一圈,除了他们,远处的山上树上甚至房顶上还挂着不少人,全都是跟他们一起来的警察们,至少看起来全须全尾,没有太多伤亡。
  身边的人轻轻开口,“冲着我来的。”
  她终于撩起眼睫看他,周围的光线晦暗不明,到处都是在寒风中摇曳的树影,金发青年的瞳色在夜幕笼罩下有些深,“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屋子里的那个吸毒者被提前发现,就由守在外头的人手动引爆炸弹,这是他给我的警告。”
  源辉月“嗯”了一声,有点冷似的环住了自己肩膀。身边人立即察觉,低低说了句“抱歉”,迅速伸手将她抱住了。
  “直升机很快就到了,再稍等片刻。”
  那股清凉的药香又随着他的靠近凑了过来,在滚滚硝烟味里格外清晰。源辉月低头看去,他环在她身前的左手从湿透的衬衣袖口探出了一截手腕,骨线流畅分明,底下的烫伤已经快要痊愈了,上面还扣着那只深蓝色表盘的手表。
  源辉月凝视着那只表看了几眼,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在夜色中响起。
  她轻飘飘抬头,安室透的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特质的,质量好得惊人,跟着它的主人泡了一趟水,居然还在正常运行,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号码。
  两人一顿,同时猜到了这个号码背后是谁。
  会特意这个时候给他们打来电话的只有一个人——john walker。
  周围的空气好像倏然安静下来,连连绵的细雨也被惊吓似的,飘去了其他地方。
  刺耳的铃声徘徊了好几秒之后,就在拿着手机的金发青年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源辉月伸出手,指尖在屏幕上一划,毫不犹豫把电话挂断了。
  “心情不好,不想理他。”
  在安室透略显诧异的目光下,她漫不经心且理直气壮,惹的青年无奈失笑。然后他居然当真好脾气地把手机收了起来,“好,那就不理了。”
  作为在一个隐藏在幕后,让所有人咬牙切齿的同时不顾一切追逐的boss,john walker大概极少体会到被人主动挂断电话的滋味,手机都愣了好一会儿又再次扯着嗓子表示有新电话进线。
  源辉月直接指挥安室透把那个陌生号码拉黑了。
  青年无奈地照做,“没问题吗,辉月桑?”
  “有什么问题,反正我都已经快找到他了。”
  他微微一顿,低头看去,大小姐说话时还靠在他怀里懒得起来,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随口保证了一句,“放心,不会卖你的。”
  安静地注视了她几秒,安室透忽而一笑,“……你现在大概的确是不会卖我了。”
  “什么?”
  “没什么。”他自然地转移话题,“刚才的爆炸的确有两轮,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我没有明白为什么先爆炸的是外面。”
  “正常情况下,第一波爆炸先引爆屋子里,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里头的人很难迅速反应;就算有人侥幸及时跳窗逃出去了,三层楼的高度在仓促之下也很容易受伤,而这个时候再引爆外头的机关,放水一冲,一切就干净了。”源辉月用淡定的语气补充完了他的话,“这才是杀人灭口的正确姿势。”
  “的确,先放水让外头的水面漫上来反而给了我们跳窗逃生的机会,这不可能是john walker故意的?”
  “故意让你受个惊吓实际上毫发无伤?他还没有这么心慈手软。”
  直升机还没来,长野本部那边似乎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懵了,谁也没想过只是去探索一个幕末时期的机关古宅还要预先备好直升机救援的。
  源辉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安室透说话,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的屋顶上。底下已经几乎要和屋顶齐平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断裂的枝条和木板的残片,一个浑身湿淋淋的警察正伸出手,努力将自己好不容易攀着半扇木门划过来的同僚从水里拉出来。
  一丝不和谐的异样忽然从脑海中升起,她盯着那个方向轻声自言自语,“john walker在那个宅子里安装炸弹除了是对你不听话的报复,大概还有毁掉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的用意,但是都炸了两轮了为什么这个房子还在?”
  她的话刚一出口,身旁飘散的雨丝好像也倏然静止了。
  安室透猛然想到了什么般一把抓起对讲机,“百贵室长,立即带着所有人从房顶上离开!”
  房子里的屏蔽装置在之前的爆炸中被毁掉了,房顶上的百贵顺畅地接收到了这句警告。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立即雷厉风行地选择了听从。屋顶上的人下饺子似的,又重新往水里跳,那个被拉到一半的倒霉警察双脚还没来得及踩上陆地,又被同事顺手推远了。
  他飘在水里懵逼,不知道自己的同事忽然犯了什么浑,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水面忽然掀起一丝波动。
  源辉月猛地被身边的人一把按着扑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股热风从对方身后横扫而来,刺眼的光亮像一道贯穿了半面天空的闪电,顷刻间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第三次在天地间炸响。
  积满了整片山谷的湖水被剧烈的冲击搅动,掀起滔天巨浪。源辉月被人牢牢锁在怀里,只感觉冰凉的湖水涨潮似的席卷着浓烈硝烟,当头拍了下来,又急速退去。
  她像是在海啸中被遗留在沙滩上的礁石,但有人撑在她上方率先将所有冲击全数接了过去。
  这个画面过于熟悉了。
  她的脑海中仿佛紧跟着掀起一阵海啸,像是外头的那枚炸弹沿着无形的引线一直炸到了她脑子里头。
  “……辉月桑?辉月?源辉月?!”
  她的肩膀蓦地被人抓住,耳边响起了对方紧张的声音。源辉月眉头皱得死紧,被大脑中骤然翻滚的刺痛疼得已经没有了睁眼的力气,只在心底低低“啧”了一声。
  你敢不敢胆子大点,别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直接喊名字……
  我又不会怀疑你。
  .
  长野本部的直升机群终于赶到,真田弦一郎亲自在直升机上过来了。飞行员看着昏迷过去的源氏大小姐吓了个半死,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来晚了。
  只不过这时候也没人来安抚他紧张脆弱的心灵,真田弦一郎做事一贯的稳妥,担心这边会出现紧急情况还带来了医生。
  这位医生一下直升机,立即被拽去给源辉月检查了一遍,最后有点迷茫地得出结论大小姐应该只是睡着了。
  但她昏迷过去之前的样子怎么样都不像只是单纯地疲惫的样子。
  安室透抱着人冷静地看向真田,“回东京。”
  真田弦一郎点头,“我跟忍足打电话,让他那边做好准备,你们直接坐直升机过去。”
  于是这辆长野本部的直升机即刻开拨直奔了东京,幸而长野距离东京也就两百多公里,尚在它的飞行距离以内。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后,源辉月真正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她睁开眼睛,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天花板——她在忍足家医院的病房都是固定的,足以见进出医院之频繁以及忍足家少主的先见之明。
  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攒在手里,下意识顺着力道回头看去,视野中终于映出了趴在床前的金发青年。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前额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淡金色的碎发有点散乱地垂在雪白的床单,像一点冰冷的流光,似乎是疲惫地睡着了。
  源辉月微微一顿,安静看了他几秒后,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又扭头看向窗外。一只雪白的鸽子正从外头的蓝天掠过,停在了对面某栋建筑的窗台上。
  “我们现在在东京第一综合医院。”
  安室透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源辉月已经从病房的天花板就辨认出了自己的位置,回头看外头只是因为躺着的姿势看不到对面的挂钟,想从天光判断一下现在几点。但她也没有多解释,又将视线移了回去,“你没睡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直到说完这句话,安室透这才从床边上爬起来,“顺便,现在是上午九点,你大概昏迷了十二个小时。”
  他纤长的眼睫垂下,静静朝她看过来,“感觉怎么样?”
  “还行?”
  他点点头,继续交代情况,“昨天晚上柯南君和服部君也紧跟着赶回了东京。你的身体检查没什么问题,我就先把他们劝回家了。忍足桑说你醒来后立即通知他,我去喊医生来?”
  源辉月躺在床上迎着他垂落的目光,“哦。”
  但安室透说完话后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坐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的眼神中终于多出一丝疑惑,这才起身。
  她的视线一路跟着他转身,走出病房,最后停在了被轻轻带上的门板上。
  良久,才重新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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