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节

  他看都没看地直接把电话接了起来,“怎么?”
  “你现在在千叶?”
  黑发公安懒洋洋问,“你在我身上装定位器了?”
  那头的人开始不讲道理,“我要知道你的位置还用装定位?你都不知道自觉向你的领导汇报的吗?”
  他低低笑了笑,回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额前碎发被海风拨动着掠过眉宇,眼底的阴霾似乎也被吹散了些许,“找我有事?”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岩田警官的忌日吧?”
  松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关于七年前的事情,我忽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七年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说哪件?”
  源辉月没理会他的打趣,慢条斯理地说,“七年前那起爆炸案,按理来说,烟火师就是那个背后设局的人,jw的牵线木偶,而那两个安放炸弹的蠢货又被烟火师所控制。所以那个爆炸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这个日期其实是可以提前知晓的。”
  “既然这是一个可以安排的事件,那么同样被jw所控制的岩田警官为什么不提前和萩原约好,告诉他那天自己有事跟他换班,这不比临时摔断手更具备可控性,嫌疑也更小?”
  松田阵平下意识听进去了,停住了脚步。
  “我稍微了解了一下你们当年的事情,岩田警官这个人,性格似乎比较谨小慎微?”
  “你是想说他胆小怕事?”他低头扯了扯嘴角,踢开一颗脚下的石子,“差不多吧,以前每次我和研二不小心犯了点违反纪律的事,他总是比我们还紧张。”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在赌博的问题上,就忽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源辉月:“赌博和其他问题不一样。”
  松田回过神,差点以为自己刚刚把心里滚过去的话说出了口,“什么?”
  “赌博这种事,无论赌赢赌输代价都是他自己承受,这是他可以决定的,但其他事却有可能连累到别人。”源辉月说,“岩田警官是个特别不希望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人。”
  “jw精通心理学,极其擅长把握人心,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性格。就算他手里握着他欠债的把柄,他难道不怕岩田警官拼着自己的前途不要,向上级揭发这件事,那他废了这么大力气的计划就一场空了。”
  “……”
  “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直接威胁岩田警官,让他按照他的指示行动,这种做法也太简单粗暴了,不符合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幕后黑手的美学。”
  松田阵平舔着后槽牙,一个培养连环杀人犯的变态,谈什么美学?
  这话要是其他人说的,他已经挽袖子准备修理人了,但说话的是他祖宗,松田警官只能双标地当做没听到。
  他停在了路旁边,一手扶着路边的围栏,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所以?”
  “以下的话都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源辉月在电话那头说,“jw当初的确是用债务威胁过岩田桑,只不过他当初给出的真正指令是,让他在拆弹时动手脚确保炸弹爆炸。”
  “例如给出错误信息,让其他人以为炸弹已经被拆除了,等拆弹人员退场,警方以为万无一失地拿着错误情报去和嫌犯谈判,对方盛怒之下一定会引爆炸弹。”
  “但岩田桑不敢这么做,我说过了,他只敢闯自己承担代价的祸,一旦涉及到其他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己到底还是个警察。”
  海风迎面吹来,空气中有种咸涩的气息,松田阵平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但是对手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同样也不敢将这个消息向上禀报,两边为难之下,他只能选择一个他能够想到的,自以为两全其美的笨办法。他故意弄伤了自己的手,退出了这次任务,以为只要这样背后那个人就没办法动手脚了。”
  “但实际上,这正是jw想让他做的。”
  他的一切行动都早在jw的意料之中,他自以为能够两全的退出反而一把将萩原研二推上了那条被规划好的通往深渊的列车。
  七年前的警察医院,到处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在关注那起骇人听闻的爆炸案。
  岩田吊着摔断的手,拿着医生开好的药,心神不宁地守着一楼大厅的电视等消息的时候,忽然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那条浅井别墅爆炸的新闻。
  漫天的烟火,像一起盛大典礼的开场,随着夕阳的余光刺入了他的眼睛里。
  那个炸弹引爆的,并不只是在场其他拆弹警察的剩余人生,还有他的。
  “jw的确没有直接杀掉他,但是他也没打算让他活着。所以在一切完结之后,他依旧帮岩田警官偿还了账务,甚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的债务还清了,多余的两千万是奖金,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第412章 幽灵(三十一)
  “岩田警官从组对课调离的时候已经五十多,他是非职业组,再往上也没有上升的空间,大多数人这种情况下都会选一个清闲一些的岗位,待上几年就能顺利退休。但是他却反其道而行去了组对课,我找人了解了情况,发现他在换了部门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非常拼命。”
  源辉月面前的桌上摆着当初那个案件的资料,“两年前导致他殉职的那起事件,是组对课对某个□□名下的一处非法交易所进行了突击,对方当时激烈反抗,甚至动用了枪械。”
  “我拜托某个人去复勘了现场,发现冲突发生的时候,岩田桑躲藏的位置在一处墙壁的拐角后面,既不在持枪的那个□□成员的攻击范围,也不在他的视野里,原本不会受到攻击,他是自己冲出去的。”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手肘撑在护栏上,一手轻轻盖住了眼睛。
  “我有点好奇,又询问了当时在现场的人,然后发现当时岩田桑所在的位置的确很安全,但是他的斜对面有个同组的后辈,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
  “是个刚入职警视厅没多久的新人,大概是对这个场面没什么经验慌了神。”
  电视剧里的主角们别说电线杆,就是躲在一根电线后面,子弹都能自动绕开他们,拿枪的敌人也能眼瞎了一样没看到,但现实里哪儿有这种好事?
  “所以他是为了替那个新人引开注意才冲出去的?”
  他垂着眸扯了扯嘴角,低低自言自语,像嘲讽也像自嘲,“他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源辉月从文件夹里拿起一张照片,“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位新人的样子,他的侧脸……长得有点像萩原。”
  海风的呼啸好像骤然停歇了一瞬,松田蓦地怔住。
  时至如今,已经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岩田警官在那一刹那的挣扎和选择。
  他在躲在安全的墙后,猛然看到对面那个冒失的新人警察,有没有下意识想起自己曾经带过的那个耀眼夺目的天才,那个让他愧疚至今的人。
  可能一切只是个巧合,只是作为旁观者的他们下意识用臆想给这个故事刷上了一层人性光辉,也有可能在那一刹那老警察的确在恍惚中看到了萩原研二的影子。
  时过境迁,岩田警官已经带着他一生的功与过、得与失走过了黄泉路,也没办法追下去寻根究底,翻一个缘由出来。
  “我刚刚说过了,我说的这些话没有任何证据,全都是基于个人的猜测。”
  海浪远远地从蔚蓝色的海面漫过来,远处似乎有白色的水鸟掠过天际。
  “所以,你可以随便选择哪一种答案,就当多听了一个故事了。”
  松田阵平静默地站在原地,听着话筒里源辉月的声音像是远自天边,但又像很近,伴随着海风一起温和地飘落。
  “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来。”
  .
  另外一头,源辉月家的书房。
  “辉月桑忽然让我去调查那个两年前的案子就是因为这个?”
  金发青年翻着手里的资料,直到她挂断电话才懒洋洋开口,“我还以为你是怀疑那位警官的死有问题。”
  源辉月神色淡定,“没问题啊,他的死的确是个意外。”
  “是吗。”青年轻声喃喃,“我也挺意外的。”
  “他当时是为了救人才冲出去的猜测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你意外什么?”
  安室透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向书桌,那位两年前的新人菜鸟的照片就躺在文件夹中,源辉月手里。照片中的人眉目青涩,似乎不习惯照相,对着镜头表情比身上的警服还紧绷。
  单看气质他一点都不像萩原研二,研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潇洒自如的,认识他以来他就没见过那个人脸上露出过如此紧张僵硬的表情。但撇开表情,从某些角度,他的轮廓又的确和他那位好友有几分神似。
  他后来顺手查了查,这位新人目前还在组对课,表现十分突出,和当初的岩田警官一样拼命,努力立了很多功。
  安室透轻飘飘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垂眸笑了笑,“我是在意外辉月桑会有这样的推理。”
  源辉月正翻过一页文件,纤长的眼睫往下敛了一下,淡色的唇轻轻勾了勾,像是有些自嘲。
  “大概是最近糟心事太多了,我偶尔也会想,同一道题会不会有其他不同的解法。”
  .
  千叶县。
  时值黄昏,法会结束之后,岩田的儿子陆人又带着着父亲东京来的几位同僚前往墓地。几个人难得过来,准备给岩田扫个墓再走。
  夕阳西下,成排的碑林沉默地伫立,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有风从远处吹过来,送来林海起伏的阵阵波涛声。
  岩田陆人在给其他人介绍一位父亲的后辈,“这是矢野君,父亲在组对课时的同僚,每年法会都会过来。”
  青年警察已经有了几分组对课精英的彪悍气质,闻言惭愧地垂下脑袋,“应该来的,当年如果不是我,岩田警官也不会出事……”
  “干我们这一行,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前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几句,然后忽地发现了什么,“说起来,刚才我就觉得了,你长得还真有点眼熟,和我们当年的一位同僚有点像。”
  青年警察一愣。
  岩田陆人被这句话提醒,一边领路一边回头道,“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想亲自前往东京去拜访松田还有萩原两位警官,不知道是否方便。”
  “这……”提起这个,前辈情绪低落下来,叹了口气,“萩原你应该是见不到了,七年前那场爆炸案之后,他就被家里人接走了,就连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至于松田,那小子进了个特殊部门,常年见不到人影,我今天能够在警视厅遇到他都算个奇迹。”
  说到这里他也纳闷,“你之前说岩田想要找那两个家伙道歉?他做什么了?”
  “我也不清楚。”岩田陆人摇了摇头,“只不过父亲去世之前的那几年,状态一直都不好,好像是心怀愧疚,连母亲也说他经常半夜里惊醒,然后就开始坐在床头发呆睡不着觉。”
  “直到出事前的那段时间,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去找松田警官,但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出了意外。”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岩田的墓地前,他并没有葬在东京的警察公墓,两年前那场意外发生之后,他的妻子也就是陆人的母亲带着丈夫的骨灰回了老家千叶,把他葬在了家族的墓地里。
  “无论如何,这是父亲临死前没来得及了却的遗憾,所以作为他的儿子我想代替他完成这件事。我不知道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所以也不求能够取得那两位警官的原谅,但我觉得至少要把父亲的想法和欠他们的道歉全都说出来。”
  “这样啊,松田那个部门不好联系,我试着帮你找内部的同僚问问。”
  “麻烦您了。”
  前辈大气地摆了摆手表示“这有什么”,一边放下了拎着的水桶。他弯腰时视线不经意往老朋友的墓碑前一扫,忽然愣了愣。
  “有人来过了?”
  岩田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父亲的墓碑干净整洁,还有几分潮湿,显然是刚被洒扫过。墓碑前没有摆放花束,而是别出一格地放着三根细长的香烟。
  他下意识蹲下身,拾起一支烟辨认,“这是‘七星’?父亲以前喜欢抽的牌子?不过我记得他后来转到组对课之后就把烟戒了……”
  前辈闻言摸不着头脑,“这是以前在爆处组的哪位熟人?怎么来了也没说一声?”
  他话音刚落,岩田陆人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拿着烟站起来,下意识看向周围。
  暮色四合,黄昏的光影里,墓园安静如初。成排的墓碑是不会回答的看客,停在门口的乌鸦扇了扇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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