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假如卡尔梅拉是重生的,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常人难以遇见的稀有机会?甚至宁愿让我这个素不相识之人代替她,也不想亲自重活一场?”
  裴湘思绪飞转,她第一反应是卡尔梅拉重生前的生活太苦了,所以在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想再来一次。
  然而几乎没有多犹豫,裴湘便飞快推翻了心中的这个假设。因为二十岁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几乎算是个生活在蜜罐里的姑娘。
  她是圣费利切伯爵最心爱的女儿,有身份,有财富,还有健康与美貌。就在这天晚上稍早一些时候,圣费利切伯爵为了让女儿开心,还特意在自家这座位于罗马近郊的别墅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
  可以说,哪怕卡尔梅拉很快就要遭遇某种巨大的不幸,但只凭借她此时拥有的各种有利条件,逆风翻盘的机会就非常大。
  ——本身的优越条件加上重生的奇迹,简直就是未来人生赢家的标配。
  “卡尔梅拉,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裴湘温声询问面前的苍白灵魂。
  卡尔梅拉忧郁一笑。她轻轻抬起纤细的手臂,在裴湘面前摊开手掌,送出了一团透明的花朵性状的记忆魂丝,示意裴湘自己观看。
  裴湘伸出手指点了点,便从这团魂丝中最明亮最温暖的地方开始观看起来,随后发现这正是卡尔梅拉未出嫁前的二十年人生片段,也包括今晚发生的一切。
  狂欢节的化装舞会结束后,卡尔梅拉在侍女的照顾下洗漱入睡。可在深夜时分,这幢别墅竟失火了,而火光燃起的位置,正好是在卡尔梅拉所住的套间附近。
  炽热的火焰和呛鼻的浓烟惊醒了卡尔梅拉,紧接着,她又绝望地发现,外面走廊里也全是火,自己根本逃不出去。于是,她只好先返回火焰还未漫延到的卧室套间里,并开始不停地大声呼救。
  就在卡尔梅拉又惊又急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突然从窗外跳了进来。他二话不说就把卡尔梅拉抱在怀中,然后迅速冲出了火焰的包围,并来到了外面的安全地带。
  年轻男人把怀中的卡尔梅拉放在一片松软的草坪上时,惊吓过度的卡尔梅拉已经昏过去了。随后又发生了什么,卡尔梅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等自己再醒过来的时候,父亲和仆人们都围着她,而她也彻底安全了。
  同时,由于之前一直处于惊恐和慌乱中,再加上光线问题,卡尔梅拉并没有清楚记住那个救了她的年轻农民的样子,只有些隐约印象而已。
  回忆到这里,裴湘暂时停下查看魂丝内容的动作,抬头询问年长的卡尔梅拉:
  “你真的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吗?我刚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二十岁的你独自一人躺在这片草坪上了。对了,再过一会儿,你父亲他们就该赶来了,你也该醒了。”
  卡尔梅拉没有正面回答裴湘的第一个问题。
  她充满怀念与眷恋地看着草坪上的年轻自己,轻声道:
  “这个时候的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惊险事故,确实忽略了救我之人的外貌长相,但也不是毫无印象的。如果以后遇见了,也许会慢慢记起来的。”
  闻言,裴湘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继续查看卡尔梅拉的记忆魂丝。
  魂丝上的时间继续流动,这晚大火之后,圣费利切伯爵派了不少人去四处询问是谁救了自己的女儿,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那幢失火的别墅则被烧毁了一半,里面的各种昂贵精美物品自然也都成为了灰烬。但是,富有的圣费利切伯爵对此
  并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这是天主降恩,保佑他的心爱女儿平安无事,是个好兆头。
  之后,为了让受到惊吓的女儿尽快重新展露无忧笑颜,伯爵便给女儿安排了一次法国之旅。而就是在这次临时增加的旅行中,卡尔梅拉被一位浪漫多情的法国年轻贵族捕获了芳心。并且不等旅行结束,她就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于是,在二十一岁这一年,卡尔梅拉带着大笔嫁妆嫁到了法国。
  新婚生活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甜蜜的,但是从这里往后,卡尔梅拉的记忆魂丝就开始变得暗淡冰冷起来。显然,她的法国丈夫并没有让她感到幸福快乐。
  其实,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卡尔梅拉的丈夫都是有情妇的。婚前,他和几名密友一起包养了一名在巴黎很有名气的交际花。而婚后,因为得到了卡尔梅拉的大笔嫁妆,这个身价倍长的男人有了出手阔绰的底气,便独自包养了那名交际花。他甚至还将那名交际花邀请到家中来,丝毫不在意妻子的心情和颜面。
  不过,他很快就厌倦了那名交际花,转头就有了新的目标,并且依旧用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去追逐对方,用妻子的嫁妆给情人购买了大量的奢侈品……
  裴湘飞速查看着卡尔梅拉的婚后憋屈生活,正捉摸着卡尔梅拉会不会一直这样忍受下去时,意外发生了。
  卡尔梅拉的丈夫在一次争风吃醋中,被人一刀捅死了。于是,卡尔梅拉成了一个还算富有的寡妇。
  成为寡妇后,也许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也许只是因为寂寞和渴望爱情,卡尔梅拉也找了几个情人。
  但没过几年,她的财产就被其中一个让她动了真感情的情人给骗走了一多半。与此同时,一直担心女儿的圣费利切伯爵也去世了。
  双重打击之下,卡尔梅拉再也不想留在巴黎了,便带着对父亲的怀念和对家乡的思念返回了罗马。
  然而返回罗马后没多久,卡尔梅拉便愕然发现,自己剩余的财产已经支撑不了她原本的那种奢侈生活了。可是,她又根本不愿意减少开支——不论是为了颜面还是为了享受。
  于是渐渐地,卡尔梅拉就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债务。一次,为了躲避债主上门追债,也为了排解心中烦闷,卡尔梅拉不顾那些关于罗马强盗的流言跑到郊外散心。然后,她非常不幸地落入了本地势力最大的一伙儿强盗手中。
  一开始,卡尔梅拉感到非常惊慌,但是在意外碰见强盗首领后,卡尔梅拉的危机便幸运地解除了。
  这个叫做路易吉·万帕的首领认出了卡尔梅拉,并坦然告诉卡尔梅拉,他年少时一直在圣费利切伯爵的农庄里牧羊,还受邀参加过伯爵府举办的化装舞会。这些年,他一直记得老雇主当初对他的照顾和恩惠。随后,万帕十分关心地询问起卡尔梅拉的近况。
  卡尔梅拉一生中最轻松快乐的记忆就是未婚前的那段日子,所以她常常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并试图重温昔日的温馨美好。因此,强盗头子万帕一提起往事,她就想起了所有细节,并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温柔笑容。
  与此同时,她还萌生了一个惊人的猜想,也是这些年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就是失火的那晚到底是谁救了她,是不是眼前之人?
  也许是万帕表现得太过于彬彬有礼,也许是万帕提起圣费利切伯爵时的神情过于温和,反正卡尔梅拉一下子就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认真又急切地追问万帕,他到底是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刻,卡尔梅拉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明亮而炙热。而在这样专注眼神的注视下,尤其还是卡尔梅拉这样的优雅美人,万帕到底心软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同时简单地补充了一句,是
  他把她带出了火场。另外,万帕始终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卡尔梅拉的救命恩人。
  然而在激动的卡尔梅拉看来,这样的避而不谈更能展现万帕的谦虚美德。她根本没有深思,也不愿意深思,犹如抓住了昔日所有美好的最后一点余温,恋恋不舍中,她一心一意地感激着路易吉·万帕。
  次日,卡尔梅拉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强盗窝,还得到了万帕赠送的价值不菲的礼物。并且从那之后,她偶尔还会在罗马城中遇见万帕,以及万帕的情人泰蕾莎。
  而自从认识万帕之后,卡尔梅拉便发现,之前每天来找她要债的债主们都消失不见了,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后来,她之前低价卖出去的珠宝也被一件一件地送了回来。
  卡尔梅拉知道,如今能这样帮助她和照顾她的,只能是路易吉·万帕。不知不觉间,卡尔梅拉便觉得自己再次动了真心,而这次,她相信自己不会再看错人了。毕竟,他救过她却从不邀功,而父亲也说过,那晚有天主保佑她,让她死里逃生,让她……遇到了救命恩人。
  而卡尔梅拉和万帕的来往次数多了,自然就引起了泰蕾莎的嫉妒。于是,了解真相的泰蕾莎直接让人把卡尔梅拉带到了一间密室中,让卡尔梅拉能够听到她和万帕在外面房间的对话。
  卡尔梅拉听泰蕾莎问万帕,为什么对卡尔梅拉那么殷勤慷慨,是想让卡尔梅拉做他的情人吗?
  万帕立刻否认。
  随后,泰蕾莎就用撒娇的语气说自己嫉妒,并一定要让万帕解释为什么对卡尔梅拉那样特殊。泰蕾莎说,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劫掠过以前认识的熟人,可万帕对待那些旧友,却从来没有像对待卡尔梅拉这样细心周到。
  为了安抚吃醋的情人,万帕只得吐露实情,承认当初的那场火是他放的。
  “为什么?”泰蕾莎软声追问。
  “因为你说你喜欢德·圣费利切小姐那晚身上的裙子和珠宝,说愿意用半条命去换;因为我那时候非常嫉妒舞会上那些向你献殷勤的有钱男人,担心你会为了华服珠宝离开我。
  “所以舞会一结束,我就去偷了那些衣服和首饰,然后又放火烧毁了一切痕迹。泰蕾莎,我当时只是顺手救人而已,却没料到会得到对方这样真诚的感激之情……”
  听到这里,卡尔梅拉已经听不清楚万帕和泰蕾莎后面又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便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后,已经被送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泰蕾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已经取得了彻底胜利,因为心灰意冷的卡尔梅拉再次离开罗马返回了巴黎。
  这次返回巴黎的卡尔梅拉彻底放纵了。为了奢华生活,她成为了有钱老贵族的情妇,同时又偷偷养了几个年轻男人。她每日纵情声色,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加上内心抑郁孤寂,没几年就病逝了。
  自暴自弃的卡尔梅拉闭眼之前,绝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重生之事。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当她准备融入自己这具年轻纯洁又美好的身体里时,忽然就变得异常平静起来。
  “我现在只想重回天主怀抱,希望我的主能宽恕我的堕落,免我罪责,眷顾我,令我的灵魂能永远清澈纯白。”
  “卡尔梅拉,你有重生的机会,我觉得你的天主已经很眷顾你了。”
  “可对我来说,重生不是幸运奖赏,而是逃避惩罚。我希望能尽可能地忘记这一生的所有不幸波折,忘记自己的软弱与迷茫。只带着父亲对我的爱与期盼,沐浴在天主的仁慈光辉之下,重新开启一段人生。”
  裴湘见卡尔梅拉的神色始终是平和而坚定的,便知道她确实已经下定决心放弃重生的机会,而不是一
  时激动的莽撞选择。她缓缓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记忆魂丝还给了卡尔梅拉。
  卡尔梅拉的灵魂回归了法则意识,而草地上的卡尔梅拉则没有了生息。根据这个时空的法则,当未来的卡尔梅拉意外出现在过去时,过去的卡尔梅拉的灵魂就会自动消散。
  见状,裴湘又和本世界的法则意识商量了几句,她愿意付出一些好处,换卡尔梅拉的灵魂能够得到法则意识的小小祝福……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讨价还价的裴湘才匆忙融入了二十岁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体中。
  裴湘睁开眼眸时,看到的就是圣费利切伯爵那双包含担忧与关切的慈爱眼睛。
  她此时只有卡尔梅拉小姐人生中前二十年中的大部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裴湘的过往,更不会记得之前看到的未来“命运”。
  但是,在她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和这个身份后,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就会一点一点地回归,至于能回归多少,裴湘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从她选择穿越成卡尔梅拉那一刻起,就必须要真心认同这个身份了,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意识的要求。
  可是……失去记忆、认同身份并不能改变每一个独特灵魂的本质,比如此刻。
  当爱女心切的圣费利切伯爵在关心过女儿的健康情况后,终于想起询问女儿的被救经历时,原本还有些迷茫懵懂的年轻姑娘瞬间支棱起来。
  她只觉得各种疑点线索争先恐后地往脑子里冲,冲得自己头晕脑胀,只能柔柔弱弱、断断续续地说道:
  “爸爸,我认为救我出来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纵火的真凶。他应该是想谋财,没想害命,才顺手把我弄出来的。也许咱们可以请巡查队用猎犬四处找找,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的。对了,别忘了让大家都带上枪,这种纵火犯心狠狡诈,实在不行就多开几枪吧。”
  第108章
  德·圣费利切伯爵一贯愿意满足女儿卡尔梅拉的各种小请求。尤其是当小女儿用她那双酷似生母的美丽眼睛满是信赖地望着他的时候, 圣费利切伯爵就会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世上除了万能仁慈的天主以外,谁也无法迫使他摇头拒绝。
  于是, 他只是略作犹豫, 便同意了女儿提出的抓捕建议。
  只是, 派属下、仆人四处寻找一位见义勇为的救人英雄和请托巡查队连夜捉拿一个有偷盗嫌疑的纵火犯,这是两件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
  不多时, 伯爵的贴身男仆便领着圣费利切农庄的总管、本地治安部门的一名负责官员,以及驻守在帕莱斯特里纳一带的马枪队队长过来了。
  这三位先生表示, 他们已经安排属下去外面搜查了。可目前来看, 这项工作进行得并不太顺利, 因为大家都觉得一头雾水。
  “我们需要从伯爵大人您这里得到更加清晰而准确的情报, 以便于更好地执行接下来的搜捕捉拿任务。”
  圣费利切伯爵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女儿会认为救她出来的人就是纵火犯。好在裴湘此时就在伯爵身边,所以直接开口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检查过发生火情的地方了。”
  “是的, 尊敬的德·圣费利切小姐。”马枪队队长安德烈亚把严肃冷锐的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年轻贵族小姐, 客气又疏离地说道,“但遗憾的是, 这场大火无情地毁掉了所有痕迹,火灾现场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来证明这是一场可鄙的阴谋。”
  说实话,安德烈亚更倾向于是伯爵府上的某个仆人一时疏忽没有看好灯火, 才导致这场意外的。
  “没有任何线索吗?”裴湘侧头看向农庄的总管, 柔声问道:“罗卡尔先生, 我想你一定非常清楚, 我的套间位于别墅的几楼, 我的窗户距离地面有多高。”
  “是的, 小姐,我非常清楚这些。您今晚居住的套间在别墅三楼左侧半翼,那里的窗户底部距离地面至少有二十英尺高。”
  裴湘轻轻点了点头,又含笑着道了声谢,而后才继续对安德烈亚队长温声解释道:
  “您听见了,我今晚住的地方位于别墅三楼,并且有一扇距离地面至少二十英尺高的窗户。然后,如果您仔细询问过罗卡尔先生,也许会得知另一个还算有用的消息,就是那扇窗户的沿上冒险横跨过来,才能从我房间的窗外及时冲进来并将我带离危险地带。”
  安德烈亚队长沉思片刻后,淡声道:
  “依照常理判断,普通人确实很难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徒手攀上别墅三楼的窗户。但是依照当时的火情来看,对方能够将您从火势不小的三楼走廊安全带出来,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了。
  “他一定具有非凡的力气和敏捷身手,还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完成这件事。所以,也不排除那位神秘的先生身怀绝技,在路过楼下时听到您的呼救或者望见您窗边的身影后,能够在不借助多少外力的情况下迅速攀爬到您房间的窗外,并冒着生命危险带您逃离了死亡的阴影。”
  裴湘从安德烈亚队长的眼神和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隐藏得不太好的责备和冷淡,这是她二十年来的贵族小姐生涯中很少遇到的情形。
  她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其实是觉得她忘恩负义,只是碍于双方的身份和一旁的圣费利切伯爵,才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再有就是,搜捕纵火犯这件事其实是给在场的三位先生增加了工作量。并且在他们看来,这个工作也许并不是必须的。而是一位被吓坏了的任性贵族大小姐在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是个窃贼和纵火犯。
  裴湘来不及深思为什么自己会一下子就能分析出这么多来,就感到心底深处忽然冒出来了一股浓浓的委屈之情,她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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