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皇帝并不意外?,只道:“朕以为你为苏娘子?求情,是动了恻隐之心?。”
“一时的恻隐总是有的,”萧沁瓷轻声说,“可我不会因此要自己让步。”
她从来不会在皇帝面前故作良善温婉,萧沁瓷看似无欲无求,实则做的都是无本的买卖,她在雪夜御辇中淡了与?苏家的情意,又被皇帝故意放置在文宜馆的《治国十二疏》勾起怅惘,两?相对比之下才能知道她心?所向。
皇帝以为她是无心?之人,试探之后才知道,她不是心?冷,只是要想暖热她实在太慢。
而?萧沁瓷所谋深远,也并不只是为了苏善婉求情而?已,她要试探的是来日。
“阿瓷,”皇帝失笑,他很少这样亲昵地称呼,总是依着?萧沁瓷的意,克制而?留有余地,但此刻他嚼着?这个名字,如嚼冰雪,“你可真?是……”
他声音渐低,许是连自己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所以萧沁瓷总是让他意外?,让他觉得自己能窥透这个姑娘时又陷入迷雾。
而?萧沁瓷不为所动,自私自利抑或是冷心?冷肺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难听的话,她想要玩弄人心?,最先要看透的就是自己。
人生于?世,难有坦途,光风霁月和不择手段没有区别,到最后都是黄土掩面,可至少活着?的时候,她不争,便不会甘心?。
萧沁瓷难得沉默,她听出皇帝话中没有冷嘲。这一次试探过后她便要去方?山了,她还能再等一等,等到年后春暖花开。
但皇帝说:“朕应了。”
两?年的掖庭生活,对一个妙龄贵族女?子?来说也是极重?的惩罚,皇帝既然已经将这个人忘了,那么放不放只在他一念之间。
今夜过后,皇帝不想要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留着?碍眼,也不想要萧沁瓷还记着?有这样一个人。
他要萧沁瓷做交换,不过是试探她的底线。皇帝同?样深知萧沁瓷不做无用之事,她今日求皇帝恕了苏善婉,便是在为来日萧家翻案做准备。
萧沁瓷如今没有提,不代?表来日永不会提,皇帝对此看得分明。
他不能应得太轻易,也不能不应。他想要看萧沁瓷还能做到哪一步,为着?苏善婉不行,那为着?萧家呢?
他们来日方?长,皇帝等得起。他知道总有一日萧沁瓷是要求到他面前来的。
可皇帝也不知道,萧沁瓷此生最恨的便是求人。
萧沁瓷仰面看他,眉目晕出薄光:“陛下不要我做交换了吗?”
“你说得不错,”皇帝道,“她不值得你让步。”
连皇帝自己都不曾让萧沁瓷让步,他又怎么会愿意看到萧沁瓷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求他。
萧沁瓷有一时无言。片刻后,她磕下头去,道:“我代?苏二娘子?叩谢陛下圣恩。”
皇帝默默看她,忽道:“阿瓷,你如今跪在朕面前,朕却不觉得你是真?心?,”萧沁瓷像是雪雾,铺头盖脸罩他一身,触及皆是冰凉,皇帝体热,正好与?她互补,“你说会不会有一日,朕当真?能等到你低头呢?”
萧沁瓷望他:“陛下想要我低头做什么?”她意有所指,提醒两?人高?低分明的位置,“我如今不是在向陛下低头吗?”
皇帝摇摇头:“朕要你真?心?求我。”
他换了自称,要萧沁瓷求的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一个普通的爱慕她的男人。
可若是寻常爱慕,就不该用上一个“求”字。
萧沁瓷默然。这世间男尊女?卑,向来如此,但萧沁瓷不甘愿。
她下颌微抬,是仰望的姿态,眼中却露了倨傲:“陛下,为什么不是你向我低头呢?”
萧沁瓷向皇帝指出一条能得到她的坦途:“或许我也想要有一日,陛下来求我。”
她是看似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花,却也妄想做直入云霄的凌云木。
萧沁瓷的野望,从来不在男女?情爱上,那只是她试图走?的一条捷径。
皇帝端详她,像是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他们内里是极其相似的人,同?样骄傲、同?样冷酷,也同?样想要让对方?低头。
区别只在于?皇帝的冷酷外?化于?行,而?萧沁瓷的冷酷内敛于?心?。
皇帝终于?知道自己在萧沁瓷面前所有的温柔体贴、轻怜蜜意都是不能打动她的,表面的退让无济于?事,他需要让萧沁瓷看到实际的利益。
他妄图用自己作为男子?的魅力?而?非是帝王的权势去打动她,那实在适得其反。
萧沁瓷觉得皇帝的喜爱并不可信,因她并不相信男人情浓时的蜜语,况且皇帝除了说过心?爱,便再没有给出其他承诺。
皇帝的话在萧沁瓷心?中甚至还及不上武帝的“金屋藏娇”,至少后者曾真?切的许出去一个皇后之位。
她原本就一无所有,皇帝还想在她这里讨回一个千金难买的有情人,未免痴人说梦。
而?皇帝此时当然不会求她,他还远没有到手段尽出的时候。
因此他只是淡笑:“那萧娘子?要尽力?而?为了。”
皇帝扶她起身,萧沁瓷膝上有伤,又跪坐许久,脚上生麻意,起身时自然而?然地踉跄了一下,皇帝搂过她腰身,虚虚一抱,扶她坐稳,便又放开了。
他在重?新穿上那副有情人的皮囊之后也实在是一个体贴守礼的郎君。
“你脸上有伤,御前行走?不好失仪,”皇帝说,“养两?日再去两?仪殿吧。”
萧沁瓷愣怔看他:“陛下还要我去两?仪殿?”
今夜皇帝应了她去方?山之请,两?人之间便该心?照不宣的隔出鸿沟,他还要萧沁瓷去两?仪殿侍奉他,这是什么道理?
“朕金口玉言,岂能说改就改?”皇帝意有所指,“何况萧娘子?,你莫忘了,这本就是对你的责罚。”
若萧沁瓷是宫妃,能在御前与?皇帝时刻相对自当欣喜若狂,若她是宫人,能在两?仪殿伺候也是一步登天。
可她偏偏两?者都不是,况且皇帝已决意要放她走?,此时日夜相对难受得可是他自己。
萧沁瓷倒是不在乎,她甚至已在脑海中转过数种应对之举,要叫皇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陛下有令,我自然是不敢不应的。”
皇帝不置可否,萧沁瓷永远是话说得恭敬又漂亮,行事却全?然不是如此,要让她顺从皇帝心?意难如登天。
“你这话自己听着?不心?虚吗?”皇帝叹口气,道,“几时不是朕顺着?你?”
萧沁瓷幽幽抬眼,将了他一军:“今夜陛下也是顺着?我吗?我分明拦过陛下,让您停下——”
她话顿在此处,引无限遐想。殿中暖热,好似春潮提前来临。
情浓时萧沁瓷的挣扎都被他轻而?易举的挡下,皇帝只流连于?如愿以偿的快意,根本顾不得那许多,哪里还记得她做过的推拒之举。
此刻又轻而?易举地被她的话勾起那点意犹未尽,推拒反而?成了引燃的星火,皇帝觉得热。
有那么一瞬,萧沁瓷近在眼前,在他触手可及之地,他只要俯身就能不管不顾,四方?插屏能挡住窥伺,也能困住萧沁瓷。
萧沁瓷的冷叫他喟叹,他也能让萧沁瓷热。
皇帝微咳一声,风月都顺着?萧沁瓷的话悄然而?至,而?她对此全?然不知。
或许她是知道的,故意如此。
这场意外?到最后,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皇帝退后一步,规整衣冠,妥帖道歉,旖旎只在心?中回味,面上要做正人君子?。而?萧沁瓷有恃无恐,偏偏反其道而?行,她的诱惑来得悄无声息,其中深意惹人细品。
皇帝是无师自通,萧沁瓷却变成笨鸟先飞了。
欲是萧沁瓷的制胜法宝,她在那一局里败了一场,立时就要扳回来,但她也拿捏着?分寸,便是笃定皇帝不会驳她,皇帝才因此道过歉,不敢立时翻脸。
也确实如此。
但皇帝也没有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慢条斯理的笑了一声,说:“阿瓷,你不知道吗?那种时候,没有哪个男子?能停下来的。”
第47章 付出
萧沁瓷淡淡说:“我确实不知道, 因我没有过被男子强迫的经验,想来陛下是熟练得很?。”
皇帝再次被噎住,似乎终于发现逞口舌之利他也不是萧沁瓷的对手。不过是一时之失便要被萧沁瓷拿住把?柄。
“萧娘子何必挖苦朕。”皇帝终于认输, 他本来还想补上一句,他是不是熟练难道萧沁瓷不清楚吗?
想想又作罢, 要在萧沁瓷跟前说出这话岂不是要承认他的生疏与青涩,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笨拙。
同萧沁瓷争口头上的便宜不过是一时意气,他这样喜欢她,阖该要让着她的。
萧沁瓷又一次大?获全胜,便想着今夜也该见好就?收,放过他了。
“我怎么敢。”不过低低一句,她时时记着在皇帝面前的放肆也要握好分寸,没有恃宠生骄的资格。
“你当然可以。”皇帝淡淡指出。
萧沁瓷还是摇头。她往外看了一眼, 四下无人, 但她知晓梁安还有其他宫人必是守在阁外的。方才那种情形没有人敢相扰,便连送来热水的宫人也在紧绷的气氛中?退下了。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问:“你在看什么?”
“外头好似又下雪了。”萧沁瓷说到此处忽地想起?皇帝来时肩上便落了一层浮雪,那时他未曾掸去,此刻再见便只在衣料上留下一抹淡痕。
她目光极快的在皇帝肩上扫过一眼, 他肩头的布料被萧沁瓷揉皱, 一时分不清那抹淡痕是雪粒化后还是萧沁瓷留下的。
她心跳了跳。
皇帝跟着她静坐半晌, 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安谧的时光, 非要到分离时才肯放下对彼此的试探。
萧沁瓷清冷的侧脸被宫灯镀上温软, 她惯来安静,但只有皇帝能注意到她瞬息间的情绪微动, 他这样喜欢一个?人,在他眼中?, 萧沁瓷便连冷漠也有千变万化的生动。
“是。”皇帝理政时觉得冬日漫长,民生多艰,此刻作为一个?普通男子又觉得冬日太短,他想要这场雪一直落下去,能让他陪心上人多呆一阵,但该来的始终会来,多留也是无益。
“冬日天?寒,”皇帝似欲抬手,终又作罢,“你大?病初愈,要保重自身?。”
萧沁瓷回神,瞥他一眼,没有丝毫动容:“我自然会比陛下更关心自己的身?体。”
“……”皇帝摇头,再次领教了萧沁瓷的口舌之利,他道,“朕也该走了。”
萧沁瓷欲起?身?,皇帝抬手,让她不必恭送。
她在送人这件事上倒是积极。
“夜深了,萧娘子去歇着吧,”他将未曾用完的药膏放在案上,“记得上药,庞才人心细,有事你可以叫她。”
他记着萧沁瓷的为难之处,并不挑明,只暗暗提醒有不方便之处可以叫庞才人来。
经皇帝这样一提萧沁瓷又想起?今日得知的那桩秘辛。
虽说那已过去太久,她和庞才人实在不该有恩怨,但萧沁瓷面对庞才人时难免还是会觉得不妥,此前原本就?觉得庞才人到寒露殿来是屈才,如今更不好把?她放在身?边。
“陛下,”萧沁瓷道,“说到庞才人,我并不用她伺候我,您能让她回两仪殿去吗?”
皇帝一顿,往外走的脚步也收了回来,他看着萧沁瓷,细细探寻过她面上神色,问:“可是她有哪里轻慢于你?”
大?周的几任皇帝都喜重用宦官,乃至内外朝失衡,皇帝有心遏止不正之风,只让宦官在后宫侍奉,两仪殿奉笔一律启用女官,女官年?逾二十?五又都会被放出宫去,无一例外。
皇帝不近女色,亦不会生出外戚专权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