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三界虽大,可找人却并非什么难事,帝君有没有想过,你迟迟找不到她,或许是因为她不想被你找到?”流景看着他的眼睛问。
非寂抬眸,试图从云雾缭绕中看清她的表情,但还是失败了。
“与其上天入地地找,不如回冥域等着,若是有缘,她早晚都会回去,若是无缘……帝君也趁早放下,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流景继续劝说。
非寂沉默许久,抬头看向斜前方的月。
这里的月亮是真实存在的月亮,不像冥域的月亮,只是由魔气凝结而成的假货,即便能装出月色的清冷,也装不出月亮本身的高洁。
可这一刻,他却十分想念冥域的月亮,虽然虚假,但至少属于他,可以完全被他所掌控。
“我好不了。”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说。
流景一愣,心口宛若下了一场冥域的雨,密密麻麻的细雨如看不清的针尖,刺得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好不了。”非寂重复一遍,慢吞吞转身离开。
流景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月亮,许久才褪去周身伪装。
一夜无眠。
大概是酒喝太多了,流景一直到早上都有些晕,腹中的小家伙安分了一晚上,大清早就开始动来动去。
“你乖一点,我们去送你父君。”她低着头,给他渡了些灵力。
小家伙顿时老实了些。
流景失笑:“是不是该给你取个名字了?”
小家伙也不知听懂了没有,隔着衣裳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
“算了,生下来再说吧。”流景又改了主意,小家伙当即不动弹了。
流景无声笑笑,一回头便看到舟明端着灵药走来。
“他如今四个多月,已经能听懂你说话了,等到出生后,又会重归混沌,要重新教导才行。”舟明浅笑道。
流景扫了一眼他手上托盘:“今日的灵药怎么这么少?”
“这次炼化了一座山的灵脉,方得了这些,你先服下,我再想办法弄些灵气来,”舟明说罢顿了顿,“若是共天山和不息泉还在,想来就不必如此局促了。”
“我已经将东西送给冥域,你不要打它们的主意。”流景冷着脸道。
舟明笑笑:“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打它们主意。”
“仙尊,冥域帝君求见。”殿外传来仙侍声音。
“你最好是。”流景警告地看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去。
今日难得有大片的火烧云,非寂站在延展台上,面前是翻涌的热烈云彩,映衬得他脸色都泛着暖光。流景步履匆忙地走过来,却在看到他的刹那放慢脚步,非寂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到她后疏离地颔首:“仙尊。”
流景逐渐清醒:“帝君这便离开了?”
“是。”
“今日走后,打算再去何处?”流景问。
非寂:“凡间还有几处上古阵法和秘境没去,我打算去那边再找找。”
“……这种地方一向凶险,帝君非去不可?”流景声音紧绷。
非寂:“非去不可。”
流景不说话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法衣。
非寂抬眸,面色已然平静:“虽然已经找过一遍,但难免会有遗漏之处,还望仙尊再帮帮忙,多找个几次,不日冥域便会将我一半私库送来。”
“……我天界定竭尽全力搜寻。”流景声音紧绷。
非寂郑重对她行了一个冥域的礼,然后转身离开。
流景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突然感觉天地一阵旋转,接着便是腹中孩儿不安地乱动。她下意识稳住身形,正要去找舟明,原本已经离开的人却突然停下。
流景怕露出破绽,只能强行忍着不适站在原地,在非寂倏然回头时问一句:“帝君还有事?”
非寂死死盯着她的小腹。
流景后退一步,宽袖遮住肚子后强装镇定地问:“帝君还有事?”
非寂不言语,只一步步逼近,流景连连后退,心慌得手指都在发颤,却只能继续问:“帝君这是怎么了,为何吐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
“仙尊可否解释一下,”非寂声音沙哑,在盯着小腹看了许久之后,终于缓慢地将视线挪向她烟雾缭绕的脸,“为何你的腹中,会有我的血脉?”
“帝君开什么玩笑,本尊的腹中怎么可能……”
流景话没说完,非寂便一股灵力袭来,直冲她脸上的烟雾。流景连忙闪身避开,却在下一瞬被他抓住了双臂。
“你为何……会有我的血脉?”非寂死死盯着烟雾,试图从烟雾中看清她的脸。
流景喉咙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非寂的眼睛突然变成血红竖瞳。她心下一紧,连忙要给他渡灵力,却被他死死抓着双臂不肯放开。
“说,你为何会有我的血脉。”非寂周身溢出大量魔气,发丝与衣袍狂乱飞舞,整个人几乎陷入癫狂。
流景再顾不上隐瞒身份,斥退周围意图上前的仙侍便要解释,而非寂趁她不备,直接将她脸上所有遮挡毁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真相瞬间大白于天下。
非寂连呼吸都开始颤抖,跌跌撞撞后退一步,一双竖瞳红得几乎要滴血。
“非寂……”流景哑声唤他,“你听我说,你识海有断灵针,不能轻易动怒,否则就会魂飞魄散,你冷静一点,我都可以解释,你冷静……”
舍迦和舟明听到动静匆匆赶来,一左一右将流景护住。
“帝君你冷静,听我口诀稳住神魂。”舟明急切提醒。
非寂这才注意到他和舍迦,看着他们脸上的紧张和警惕,突然觉得一切都如此荒唐可笑。
“阳羲,愚弄我,哄骗我,看我对你剖析过去,承认曾经心悦你,又对你许以冥后之位,为你上天入地,你是不是很得意?”他后退一步,盯着流景的眼睛哑声质问。
明明是严厉的语气,可偏偏字字泣血。
无端的可怜。
第65章
“阳羲,看着我一连两次栽在你手上,你是不是很得意?”非寂一遍遍质问,周身的魔气越来越浓郁,印堂上已经隐约出现死气。
流景被他的魔气逼得喘不过气来,连开口都变得艰难:“非寂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骗你,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你只是流景,并非什么阳羲,如今假扮阳羲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故意在我面前演这一场寻人的戏码,也是被逼无奈,你并没有骗过我,是吗?”非寂的竖瞳越来越红,爆发的魔气如凛冽的霜刀,将所有人逼得连连后退。
流景的法衣被魔气割破,发丝也散落下来,却还是顶着风暴靠近他。
“别过来!”非寂右手化出长鞭,朝她甩过来的刹那变成锋利的剑,直指她的咽喉。
虽然还有一寸的距离,但无法控制的魔气还是在她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鲜红色刺得非寂眼睛生疼。
流景感觉到喉咙上轻微的疼痛,反而冷静下来:“你识海有断灵针,动怒的话会让它深入识海,一旦完全没入便会危及性命,我知道你恨我恼我,但你若再不冷静下来,等待你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若真的无法排解,那杀了我泄愤就是。”
“不行!”被魔气逼出十几步的舟明脸色一变,挣扎着就要上前,“不可以!你答应要采长生救阿齐,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帝君!仙尊沦落冥域、你中情毒受伤皆是我一人所为,你要杀就杀我,别动仙尊!”
“仙尊,你别意气用事,快过来……”舍迦在重重魔气下咬牙开口,话没说完便因为抵挡不住倒在地上,变回小小一团兔子晕了过去。
嘈杂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非寂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死死盯着流景:“你当我不敢?”
流景定定与他对视,许久之后释然地闭上眼睛:“请君随意。”
喉咙上的痛意越来越重,流景睫毛轻颤,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非寂看着她这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心里的怒火翻涌愈盛,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不断重复——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意一瞬迸出,非寂猛地握紧手中剑,便听到舟明大吼:“她腹中有你的孩子,你若敢杀她,孩子也要一起死!”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接着便变回了原本的软鞭。
流景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没等看清非寂的脸,便被一股魔气携裹着凭空消失了。
“阳羲!”舟明眼睛都红了,当即召集人马追了出去。
从被魔气裹挟的那一刻起,流景便感觉昏昏沉沉的,小腹也一阵阵抽痛,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下一瞬便感觉身体急急坠落。她心下一紧,一个翻身平稳单膝落地,非寂却重重摔在地上,无端呕出一滩血来。
“非寂!”她连忙去扶他。
非寂却颤抖着抽出手:“别碰我……”
“你的神魂在崩溃。”流景扣住他的手腕,沉着脸给他输灵力。
非寂挣扎着不让她碰,冰冷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抗拒和厌恶,可惜因为身体已到极限,连反抗的力度都变得微弱。
流景不敢看他的脸,只是一边输灵力一边去探他的识海,当看到断灵针已经彻底没入识海后,一颗心缓缓下沉。
“断灵针还在往深处扎,若再不拔出来,只怕会直接刺穿神魂,可如果强行拔针……”她终于看向他的眼睛,“你的魂魄一样会碎,但至少能用灵力锁住,撑上个一年半载。”
“别、碰、我……”非寂一字一句,都不想再跟她扯上干系。
流景别开脸:“拔针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我让你别碰我!”非寂又是一阵愤怒,随即呕出更多血来。
大片的鲜红涌出,刺得流景脑子一片空白,她第一次失了分寸,蠢笨得只会伸手去接他流出的血,纤细白皙的手上很快染了和他一样的红。
“帝君!”
远方传来狸奴的声音,流景猛然清醒,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冥域,且此刻就离宫门不远。虺蛇石像威严森冷,死气沉沉地看着她的方向,她抿了抿唇,当即酝起灵力朝非寂灵台刺去。
一切好似往日重现,只是当年海边对峙的两个人都长大了,爱与恨更加剧烈。如果说抽情丝是一寸寸的凌迟,那神魂撕裂破碎,便是汹涌剧烈的碾碎,非寂在痛苦中浑身渗血,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她,浓稠的恨意与愤怒几乎要将她溺毙。
而这恨意没有持续太久,他便因为剧痛昏厥过去。
狸奴闪身出现在二人面前,看到这一幕后愣住了:“流、流景,你对帝君做什么?!”
断灵针已经被缓慢逼出识海,这个时候一旦停下便会前功尽弃。流景只是看他一眼,继续加快灵力输出。
狸奴本能地相信她,可当看到自家帝君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心里还是愈发忐忑。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又不是医修,还是等断羽过来吧。”
流景不理会他,只是专注于拔断灵针,昏睡中的非寂脸色越来越白,颈上已经隐约有蛇纹闪现。
这是虚弱到极致、随时会化蛇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