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两日之后的暗牢里,流景听到鬼臣们吓得神魂不稳的事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笑过之后,她生出感慨:“我先前总以为冥域实力为尊,只要帝君够强,就可以随心所欲,如今看来,即便是再不讲规矩的地方,也不能全然冲动行事,该安抚的还是要安抚,该以理服人的时候还是得以理服人。”
  “不然呢?冥域也不是人人都要走修炼这条路,更多的还是寻常过日子的子民,他们寿命虽长,却与凡人差不多脆弱,把那些鬼臣都杀了,帝君一个人管那么多子民不得累死?”狸奴冷着脸看她一眼,“你与其发这些没用的感慨,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流景抬眸。
  狸奴沉默一瞬:“昨天我将你说的那些话尽数禀告帝君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决定将所有事都交给我处理,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帝君如何了?生气还是不高兴?”流景牛头不对马嘴。
  狸奴皱了皱眉:“先前一直待在寝房里,直到刚刚才在尘忧的焚祭大典上露面,此刻应该在忘川。”
  冥域主轮回,忘川便是转世的必经之路。
  “以他的性子,想来会给尘忧选个好人家投胎,”流景啧了一声,“神魔只要神魂不灭,死的另一层含义便是新生,帝君这么快将神魂送走,想来也是想通了……所以他给尘忧选了个什么人家,王孙侯爵还是大富之家?”
  狸奴皱眉:“以帝君的性子,自然会选最好……”
  话没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操心尘忧干什么,我现在是问你!你可知帝君把你交给我的意思?!”
  “秉公处置嘛,”流景摊手,“所以何时处刑?”
  狸奴耳朵都气飞了:“你就不怕死?!”
  “怎么会不怕死,可你也说了,帝君不打算保我。”流景叹气。
  狸奴想起非寂这几日的态度,一时间有些底气不足:“他、他虽然是一界之主,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拦的,你自己都承认杀尘忧了,他又如何保你。”
  “负心汉!”流景愤愤。
  狸奴:“……”
  “罢了,他既无情我便休,不强求了。”流景又突然哀怨。
  “你有什么可强求……我懒得与你废话,就直说了吧,如今尘埃落定,明日一早就要处决你,你打算如何自救。”狸奴板着脸问。
  流景:“我死之前,想摸摸你的耳朵。”
  “流景!”狸奴顿时炸了。
  流景忙摆手:“不让摸就不摸,你这么生气干嘛?”
  “你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狸奴一脸愤怒。
  流景失笑:“狸奴大人,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今日这般在意我性命?”
  狸奴愣了愣,回过神后冷笑一声:“谁在意了,我不过是怕你死了,便没人哄帝君高兴了。”
  “哦,合着是我自作多情了。”流景摸摸鼻子。
  狸奴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有没有……”
  “要不给我摸一下尾巴?”流景打断。
  狸奴用‘真是没救了’的眼神狠狠瞪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流景啧了一声:“真没耐心。”
  暗牢狭小的窗子外,一轮月亮安静悬挂,流景看了半天,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暗牢在地下吧,即便有窗子可以透气,也不该看见月亮啊。
  流景不明所以,但还是任由其余人着急上火,她独自在月色下安稳入眠。
  大概是因为月色太好,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狸奴翌日一早来带人时,看到她安睡的模样脸都绿了,当即带着火气哐当哐当开锁。
  流景迷迷糊糊坐起来,一看到狸奴便挥挥手:“早啊。”
  “早。”狸奴面色阴沉。
  流景打着哈欠起身,径直往外走。狸奴深吸一口气,板着脸跟在她后面,先前一直躲躲闪闪不敢与她说话的狱卒们都来了,贴着狭长的走廊无声站着,有几个在跟流景对上视线后,还不小心红了眼圈。
  “冥妃娘娘真是好人缘。”狸奴凉凉开口。
  流景讪讪一笑,出了暗牢之后停下脚步,眯了半天眼睛才适应光线。狸奴站在旁边也不催,等她主动上囚车时,突然丢给她一块糕点。
  “听说你们凡人死刑前都会吃个断头饭,你拿这个凑合吧。”他冷冷道。
  流景咬了一口糕点:“谢谢啊。”
  等她三下五除二把糕点吃了,狸奴拉开囚车的门:“上车。”
  流景跳上去:“狸奴大人,不说点什么?”
  “下辈子做个好人,别冲动行事了。”狸奴懒散道。
  流景无奈:“听起来不像好话。”
  狸奴嗤了一声,流景刚要坐下,囚车便猛地冲上半空,她一个不察险些摔个狗啃泥,等重新坐稳时,囚车已经朝冥域处决重刑犯的万哀崖顶去了。
  狸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折腾人,这囚车上蹿下跳跟猴子一样,流景被颠来颠去,颠得头都开始晕了,渐渐的眼皮也跟着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水红的砂砾和湛蓝清透的湖水。
  是无端湖。
  好家伙,狸奴这是帮她逃狱了?
  第38章
  正是清晨,魔气幻化的金乌缓慢从天边升起,给翻滚流动的云染上一层金边。
  平日空无一人的万哀崖上,此刻乌央央一群人,几乎半个冥域的鬼臣与大能都来了,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等待着审判刺杀皇族的罪犯。
  凭空出现的高台之上,非寂面无表情坐在王座上,烈烈的风吹到他附近便倏然消散,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接触不到,他的身侧,是始终挂着笑意的舟明。
  “流景是我的病人,如今伤势未愈便要丧命于此,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帝君不介意我来送她最后一程吧?”他噙着笑问。
  非寂神色淡淡:“随便。”
  舟明无声笑了笑,一低头便看到人群之中面色苍白的舍迦。
  “小兔子似乎神魂不稳,”舟明说了一句,又看非寂,“帝君,我去给他下个安神咒,免得他姐姐还没死,他的魂魄先被肆虐的魔气撕碎了。”
  非寂直接无视他,表情淡漠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行刑台。
  舟明勾起唇角,跳下高台转眼出现在舍迦面前。
  “舟明仙君……”这里到处都是人,舍迦惨然一笑,只能与他装不熟。
  舟明抬手扣在他的额头上,舍迦愣了愣,便感觉有灵力涌入识海,一时间心慌气短浮躁不安等不适感全都散了。
  “这是……”舍迦还有些懵。
  舟明:“你修为不高,被这里的气场影响了。”
  舍迦顿了一下,明白了。
  万哀崖地处冥域极北之地,山下便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哭渊,渊内埋着上古大阵,千年万年来汲取整个冥域的魔气与怨气,生出一批凶残嗜血、却被永困崖底的鬼兽,光是时不时传出的吼声,都能让人神魂震荡不安。
  “舟明仙君,”舍迦有些哽咽,含糊其辞地问,“我姐姐……她该怎么办啊?”
  寻常的死犯,一般都在城内直接处决,唯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在万哀崖行刑,而行刑之后神魂脱离肉身,一般还没等沉入忘川转世轮回,便会被鬼兽吼声震碎,等同于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此等刑罚,在神魔看来,比凌迟而死更可怖。舍迦一想到仙尊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便止不住的恐慌。
  “生死有命,到了这一步,你也只能相信她了。”舟明同样委婉,只有舍迦听懂了,他是在说暗牢里那次见面。
  对,仙尊之前说过她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他们只管相信她就好。舍迦顿时打起精神,脸色也好了些。
  舟明特意下来一趟,便是怕他会冲动行事露出破绽,如今已经提点过了,便直接回了高台之上。
  “帝君。”舟明颔首。
  非寂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随意且漫不经心,舟明却仿佛被这一眼看进神魂里,在这样沉闷的清晨,只觉后背一阵阵发冷。
  舟明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握紧,面上却淡定如初。
  太阳越来越烈,云雾逐渐散去,一辆马车渐渐出现在天边。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瞬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当看清马车里的身影时,舍迦只觉双膝都是软的,第一反应是看高台上的舟明。
  舟明眼神沉沉,唇角却故作无事地扬了起来:“这么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非寂眼神淡漠,闻言没有生出一丝波动。
  舟明笑了笑,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紧。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很快落在刑台上,狸奴粗暴扯断门上锁链,将里头的人拽了出来。舍迦就看到自家仙尊仿佛失了魂一般,被拽到地上后也只是低着头,一时间更加焦急。
  高台上,舟明看到‘流景’后却是蓦地松一口气,笑意也总算入了眼底。再看非寂,仍是古井无波,一双眼睛漆黑不见底,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起初只是人群中一点小小的声音,接着声音一点点扩大,终于响彻山巅。太久没有看到神魂被撕碎的样子,鬼魔嗜血的一面被此处邪性的风点燃,伴随着深渊中鬼兽的怒吼,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刑台。
  狸奴面色阴沉,化出方天画戟直接刺进‘流景’心脏,有雾气一样的神魂不断涌出,又转眼被万哀崖的风撕碎。鲜血喷溅,引来阵阵欢呼,舍迦瞬间红了眼圈,挣扎着要冲上刑台,狸奴眼疾手快,直接隔空将他打晕过去,这才踏上高台复命。
  “帝君,行完刑了。”狸奴低着头道。
  非寂抬眸看了他片刻,清冷道:“你倒是愈发有本事了。”
  狸奴瞬间被冷汗湿透。
  欢呼声逐渐消散,风声再一次肆虐,刑台上的流景尸体,也变成了一截树枝。观刑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弄不清楚此刻的状况。
  舟明一脸淡定,将手伸进袖子里捏了捏媳妇儿的脸,换来她在自己手指上用力一咬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寂静之中,狸奴突然跪下:“卑职罪该万死。”
  “不辩解?”非寂问。
  狸奴咽了下口水:“卑职已经骗了帝君一次,不想再骗第二次,卑职……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什么意思,死犯变树枝的事跟他有关?台下众人渐渐回过味来,一时间纷纷看向高台,想知道非寂打算怎么处置。
  众目睽睽之下,非寂面色平静:“本座的人,竟是一个比一个蠢。”
  舟明顿了顿,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余光便瞥见有人轻盈落在刑台上的囚车上。他心里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险些没维持住……不是,她有毛病吗!都逃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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