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海珠点头, 既然虎鲸群已经离开了, 她招手喊上齐老三趁还没退潮先驾船出发。
  “海珠,你晚一会儿, 待会儿我们一起走。”海湾边上站的渔民开口,他往海上看,说:“我也好奇会吹唢呐的黑皮鲸。”
  海珠跳上船头,她拍了拍两道桅杆,说:“我有两道船帆,你跟不上我。”
  齐老三快速拔了船锚,拎着船锚跳上船,楼船没了束缚,顺着力道飘离岸边,他跟海珠一人撑根船橹划水,慢慢驶出了海湾。
  冬珠站在码头看海上的船升起了帆,船帆鼓动,推着楼船快速驶向海岛,她拉着风平和潮平准备去撬生蚝。
  “冬珠,你姐跟你三叔在海上找什么?从禁海前就是这样,早出晚归还空着船回来。”一个经常买烙饼的男人试探着问。
  周遭听到的人竖起耳朵,海湾里的船都是有数的,海珠跟齐老三的异样早有人察觉,但碍于海珠的身份,没人敢打听。二来也是海珠为渔民谋了好处出了力,他们愿意装瞎做聋,但不代表不好奇。
  风平和潮平下意识紧张地握住手,冬珠眼珠子骨碌一转,她神秘地往人后的侯夫人看过去,众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对上侯夫人那双精明带笑的眼睛,下意识避开了,心里也有了猜测。
  “祖母,他们都在看你。”长命疑惑。
  侯夫人轻笑一声,等冬珠走到身边,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什么都没问。
  冬珠心虚地缩肩,下意识把话交代出来。
  “是个聪明的丫头。”侯夫人带着嬷嬷先回去,说:“你们撬生蚝去,长命也去帮忙。”
  码头上围堵的人散了,出海的渔民去街上买干粮准备出海打渔,其他人沿着绵延的海岸线散开,拾捡沙滩上颜色艳丽形状好看的海螺和蛤蜊,这些也能拿去首饰铺换些碎铜板,或是缝在钱袋也极好看。
  长命捡个空螺含嘴里吹,他指着海上的船说:“我小姑姑接到龟走了。”
  其实不然,老龟就怕海珠再来拖它上船,天还不亮它就下海了,海珠过来扑了个空。
  退潮时,老龟浮出水面远远往岛上看一眼,听到码头那边放船了,它悄无声息又沉了下去。当金灿灿的太阳光直直投进海底,海底的光线也变得明媚,老龟这才从海底往上游,爬上岛趴在湿润的沙滩上晒太阳。
  此时海珠的船已经抵达崖洞,她跟齐老三点燃灯笼攀上岩壁,又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洞顶幼鸟叽喳,母燕警惕的在洞里飞旋,当在外觅食的群燕扑棱着翅膀回来,海珠和齐老三就该离开了,否则能被啄得满头包。
  “今天采的比昨天多点。”踩上船板,齐老三先警惕地往水里瞅一圈,他拿出秤杆挂住竹篓称了下,说:“刨去竹篓的重量是二斤八两。”分给海珠一半,他能得一斤四两,卖了就是四十多两银子。
  撑船出洞,洞外的日头晃得人眼晕,海珠以手遮额,眯眼往远处的海面看,海面波光粼粼,宛如层层叠叠的鱼鳞闪光。
  “虎鲸群走了,我们也回了。”她丢下船橹去升帆。
  齐老三坐在船板上还在盘算卖燕窝他能得多少银子,船帆“砰”的两声鼓起风包,他回神问:“海珠,我要是想建两进的院子得多少银子?三四千两够吧?”
  “指定够。”海珠说。
  “那等你嫁过去了,我就在离将军府不远的地方买座大宅子,或是请人盖座宅子,我们一家人住一起,你想回去走两步就到了。”齐老三的这个念头已经盘算好久了,他觑了海珠一眼,说:“到时候我把我丈母娘也接过去住,她留在永宁你三婶挂心。”
  海珠点头,这个她不插手。
  远处的海面突然响起一声幽鸣声,海珠和齐老三站起来走上二楼居高远眺,海上升起一道水柱,应该是鲸鱼在换气喷水。
  “我好像看到黑背鳍了。”齐老三不确定地说。
  “哪儿?”海珠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隐约看见一个黑点,黑点时隐时现,越来越近,海水翻涌时,虎鲸的脊背露了出来。
  “是虎鲸!”她欢喜道。
  虎鲸游到船尾露出了头,嘴里含着一只魔鬼鱼,它发出一道干哕声,印着一排牙印的魔鬼鱼被扔上船。
  “哕哕哕哕——”它绕着船变换着调子发出让人恶心的声音,欢喜地跟海珠打招呼。
  “停停停,你再叫下去我都吐了。”海珠先受不了了,她拿着尖头铲下楼剁掉魔鬼鱼的骨刺,魔鬼鱼已经死了,带回去也不新鲜了,她用尖头铲划开,切成跟脸差不多大的肉块扔给虎鲸。
  干哕声终于停了,虎鲸游走在船侧,张开大嘴等投喂,它发现扔进嘴里的鱼肉不用嚼咕噜一下就进肚了,一只鱼吃完,它沉下海在海水里发出悠长的叫声。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大群虎鲸出现了,它们各自带着猎物,楼船上接连抛上大小不一的魔鬼鱼,甚至还有一只半大的鲨鱼,横亘在船尾。
  魔鬼鱼和鲨鱼还活着,鲨鱼的腹部大股大股流血,海珠跟齐老三面面相觑,而围着船的虎鲸不时张开大嘴提醒。
  海珠拎着尖头铲先砍断魔鬼鱼的骨刺,齐老三去底仓拿来菜刀,叔侄俩像屠夫一样蹲在船板上切割魔鬼鱼,剔了骨头再往船下丢鱼肉。
  最大的那头虎鲸比船还长,海珠喂它的时候发现它的一口牙大半已经磨秃了,齿面泛黄发黑,尖牙磨得像人的大牙,撕咬猎物时可能会有心无力,难怪它们会喜欢切割好的鱼肉块。
  想到这儿,海珠拿起菜刀剥了鲨鱼的皮,切了厚实的肉坨扔进海里。
  “它们不吃。”齐老三趴在船舷上大惊,“它们也不吃鲨鱼肉。”
  海珠想起海豚也是在猎杀鲨鱼后只吃肝脏,她划开鲨鱼腹,取了肝脏扔进海里,下一瞬被两只小虎鲸分食干净。
  一半的虎鲸又去捕食了,体型最大的那只虎鲸守着小虎鲸跟着船游走,它的声音极大,雄厚又有力,就是发出的声音很是怪异。
  “有些难听,还不如唢呐声。”齐老三说。
  海珠心想它哼的调子大概不是本土的,虎鲸若是长寿能活八九十年,这只体型比楼船还长的虎鲸不知去过多少地方,这处海域只是它们短暂停留的一个捕食地。
  狩猎的虎鲸回来,鲨鱼被它们掏了窝,扯着尾巴就拖了过来,扔上船时甚至还有两只呲着牙想咬人。
  海珠跟齐老三为了灭口把菜刀都砍卷刃了,船板被鲨鱼血浸泡,两人划开鲨鱼腹,取了肝脏喂给虎鲸,鲨鱼的鱼鳍则是砍下来自己留着,鲨鱼肉扔进海里,它们活着吃鱼,死了落在海里再滋养鱼虾蟹。
  虎鲸从深海一路吃到浅海,吃饱了就雀跃地逐浪,遇龟打龟,遇鱼砸鱼,海珠跟齐老三拎水冲船板还要留神着海面,生怕鱼抛上船砸到自己。
  当海岸线进入视线,海面上多了不少打渔归来的渔船,虎鲸像疯了似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跃出海面,激动地展示它们有力的躯体和流畅的身形。
  “黑皮鲸——”有人大喊。
  离岸近了,码头上涌来许多人,停靠的商船也不急着走了,他们七嘴八舌地惊呼着。
  虎鲸并不像昨晚一样大大咧咧地靠近码头,它们在距离码头十来里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不再前行,换着花样地跳跃,变着声调发出各种叫声,最后齐齐发出干哕声。
  “呕——”商船上有人吐了。
  其他人也受不住忍不住干哕。
  海珠哈哈大笑,她撑船驶进海湾里,齐老三抛了船锚下去,随后跳下船砸船锚。
  回来的渔船越来越多,人声也越发杂乱,最大的虎鲸在海底长鸣一声,其他的虎鲸紧跟着沉入海里往深海而去。
  之后的两个多月,只要不下雨,但凡海珠出船,每逢傍晚,永宁码头的人就能看见鲸群护送楼船回来,它们在近海稍作停留,哼着从海珠那里新学的笛声欢快地离开。
  其间,永宁镇涌来数不清的游人,镇上的酒楼客栈天天客满,到了十一底,镇上新起了两栋三层高的楼,一家客栈一家酒楼。
  然而突然某一天,虎鲸没有再出现,海珠跟齐老三也不再出船去燕岛,天气转凉,海上起了雾,两人只在天晴的时候跟着渔船出海打渔。
  虎鲸群迁徙离开,永宁镇酒楼和客栈的说书人开始给客人绘声绘色讲它们的行迹,它们不再是黑皮鲸,海珠给它们取的名字开始口口相传。
  “虎鲸比鲨鱼厉害?”
  “当然了,它们猎杀鲨鱼只吃肝脏,嘴巴可刁了,听海珠说,虎鲸不吃的肉扔海里了,她砍了鱼鳍拿回来卖。”
  说话声就在海珠跟韩霁吃饭的雅间外面,韩霁前天才回来,没能见过让永宁镇爆火的虎鲸长什么样子,他好奇道:“虎鲸去哪儿了?”
  “迁徙了,天冷了,它们要去温暖的地方过冬。”海珠倒杯水喝,说:“再不走鲨鱼和魔鬼鱼都要被它们吃绝种,它们食量太大,不能长久地留在某个地方。”
  “明年天气暖和了它们还会回来?”韩霁遗憾,他还没见过会发出笛子和唢呐声的鱼。
  “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海珠笑着托腮,说:“他们若是再被骨刺卡着了,应该还会再来找我。”
  第195章 我更想你
  临近过年, 侯夫人带着长命回府城了,青石巷的宅子空了下来,下人也带走了大半, 少了盯梢的眼睛, 韩霁松懈下来,心思也开始活络。
  饭后出了酒楼,此时天色已昏,酒楼角角落落都燃起了灯笼, 客人进进出出, 看见韩霁和海珠, 他们如遇到街坊邻居一般笑着搭话问好。
  “少将军今天到永宁的?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有半年了吧?”
  “没有,近四个月。”
  “也是小半年了。”
  韩霁轻点下头, 负着手跟在海珠身后站在街道上。
  海珠犹豫地看了眼天色, 说:“这就回去?”
  “天还没黑,你随我回去拿上年礼去红石村一趟。”韩霁用肩头撞她一下,脸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海珠抿唇一笑, 允了他的念头跟他回去。拐进青石巷, 他进屋去拿年礼,她多走几步路回家说一声。
  齐家人正在吃饭, 星珠穿着小袄坐在摇篮里吱哇乱叫, 听到海珠的话,明白其中意思的人都不吭声。
  “等我一会儿,我也去。”冬珠快速扒饭, 她含糊地说:“我饭后想出去散散步。”
  齐老三想到他那时候被海珠跟踪, 挟了丝报复跟着说:“也行,风平和潮平也跟过去, 人多热闹。”
  海珠白他一眼,跟弟弟妹妹说:“想散步在巷子里跑跑就行了,晚上风大,你们别跟去,喝了寒风着凉了受罪。”话落她就往外走。
  齐阿奶吃着菜当做没听见没看见,看冬珠放下碗筷要跟出去,她出声叫住人,说:“你别跟去,你姐跟你姐夫好几个月没见了,人家两个要说说悄悄话。”
  冬珠不情不愿地“噢”一声,她抱起肥猫又坐回去。
  巷外,韩霁挑着担出门,年礼装了两筐,只能用扁担挑着走,出门遇到人,邻居惊讶道:“少将军你也会挑担?”
  “不难,岛上挖地的时候我挑过土。”韩霁说。
  “你们这时候要去哪儿?”有人听到说话声出来了。
  韩霁哑声,之前是脑子一热突起的念头,现在懊恼起来,给丈母娘送年礼哪有晚上去的。
  “去我娘那里一趟,明天我于叔坐船要回老家,今晚过去说说话。”海珠泰然自若地接话。
  出了巷子又遇到饭后在外面唠嗑的人,海珠跟韩霁一路解释过去,镇上认识的人太多了,一直出了镇才没人再问。
  站在寒风呼啸的路上,海珠拧了他一下,韩霁笑出声,她也跟着笑,太荒谬了。
  “走了,再耽误下去我娘可能就睡下了。”海珠说。
  韩霁调整了下担子,单肩挑担,筐一前一后地挂着,他空出一只手牵住海珠的手,问:“你想没想我?”
  “想过。”
  “也是,你的日子过得太热闹了,很难会想起我。不像我,我在深海的船上会想起你,在岛上会想起你,太阳升起时会想起你,太阳落下时会想起你,看见月亮会想起你,看见海鸟、看见上岛的海龟、捡到好看的海螺……都会想起你。”
  海珠弯起嘴角,她望着漆黑的天无声大笑。
  “我听到你在笑了。”韩霁手上稍稍用力,不满道:“你就没什么说的?”
  回答他的是窃窃笑声,海珠坏笑着说:“你说得没错,我看见太阳是太阳,看见月亮是月亮,看见鸟是鸟,都没想起你。”
  韩霁不吭声了,他仍然牵着她的手,脚步沉沉,踩得石头咯吱响。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海珠摇了摇他的手。
  韩霁仍然不吱声,她是故意气他,说的也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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