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入住的还是上个月来时住的客栈,海珠开了间上房姐弟三个住,关上门了她趴在床上缓了缓问:“你俩可走累了?脱了鞋上来睡会儿。”
  丧了一路,冬珠跟风平也缓过劲儿了,毕竟也习惯了没娘的生活。两人听话地脱了鞋爬上床,一左一右躺在海珠两侧。
  在船上紧张了半天,下船了又来回走了大半时辰,海珠早就累了,听着耳边缓缓的呼吸声,她攥着一大一小两只手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天黑,海珠醒来喊小二端来三碗鱼粉,填饱肚子再洗个澡,她就着洗澡水洗衣裳时冬珠和风平就趴在窗前看镇上的夜生活,姐弟俩说着说着就撵着打起来,完全没了下午时的蔫巴样。
  镇上的铺子陆续关了门,高悬的灯笼也熄了光,海珠牵根绳把衣裳晾起来,喊疯玩打闹的姐弟俩上床睡觉。
  当姐弟三个藏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时,镇外的一户人家正在谈论她们,花媒婆问于来顺:“你就打算一直把婆娘留在老家?你常年离家秦氏怎么怀娃?”
  “我走时她也闹着要过来,我咋可能把她带来,她肚子里没揣我的娃,还满心惦记着留在前头的孩子,心不在我这儿。”于来顺撸了把脖子,嘬口烧酒说:“我这趟带的货不多,卖完了也不跑第二趟,早点回去过日子,其他的过了年再说。”
  “她带的不是还有个小的?还在吃奶的娃娃好养熟,你好好待他,往后指定认你不认这边。”花媒婆的男人说。
  说起这个于来顺就笑了,“我走的时候那小子哭得可惨了,舍不得我。”
  “那是好事。”
  *
  隔日,海珠领着冬珠和风平,又买了两兜瓜果拎着又来了红石村,走近了看见门开着,姐弟三个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于来顺正在扫院子,看见门口前后走进来三个孩子,他笑盈盈开口:“昨天晚上回来听人说你们来了,我一早就等着,可吃饭了?”
  话说得很亲热。
  海珠开口喊叔,递上两兜瓜果问:“于叔,我娘不在吗?我们来看看她。”
  “她没来,我过来时平生病了,她走不开。”于来顺接过瓜果诧异地瞧了海珠一眼,再看她们姐弟三个身上穿的衣裳,心里有点纳闷。
  “平生?”冬珠疑惑,“是我小弟吗?”
  “是,他改了名,不叫潮生了,我们那边离了海,我想着改了名好养活,你娘就喊他平生,于平生。”于来顺说起这事是真高兴,这个儿子是归他了。他进屋拿了个包袱出来,“你娘托我给你们带的,本想过几天去找你们的,你们倒是先早来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他欣慰地看着海珠,继续说:“月初的时候你娘还在念叨你,你生辰那天她还哭了一场,要知道你好好的她要高兴地哭晕过去。”
  生辰?海珠想了想,好像是在九月初四,那天似乎忙着在给她二叔看病,她无声无息的过了十四周岁。
  于来顺把早上买来的糕点都端出来招待三个孩子,嘴里哄着冬珠和风平,见俩孩子不住打听娘和弟弟,他笑眯眯地问:“下个月我应该就回去了,到时候你俩跟我一起过去?你们娘几个一起过年。”
  冬珠和风平俱惊喜地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大姐,等她做决定。
  海珠可听到了,人家压根没邀请她,她直接问:“于叔,不让我一起去?”
  于来顺笑了两声,说:“回我老家的路远,又坐船又转牛车,路上要耗七八天,你是个大姑娘了,我又不是你亲爹,要避着嫌。”
  他这么说了以为海珠会觉得羞耻,谁知她像是没听懂一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我姐不去我也不去,我不跟你走,你把我娘带来。”冬珠说。
  “那我也不去。”风平摇头,他盯着面前笑呵呵的男人说:“你是个坏人,想拐了我。”
  于来顺脸上的笑滞了一下,不跟这小崽子计较。
  “于叔,我娘明年会过来吗?”海珠问,“你把你老家的地址给我吧,我给我娘去封信,她恐怕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老家地偏,信寄不过去,你有啥想说的我帮你捎话。”于来顺含糊其辞,他多看了冬珠和风平两眼,心里不解他们竟然会偏向跟着海珠生活。
  无话再说,海珠婉拒了于来顺的留饭,喊上冬珠和风平要走,说改日再登门。
  “大姐,你说于叔是好人还是坏人?”冬珠问。
  “是个商人。”商人性奸圆滑,好坏难定。
  “哎!哎!”沈遂扒开挡路的人大步撵上海珠,“我正到处找你们呢,妹子,我还不知道你叫啥。”
  “海珠,冬珠,风平。”海珠挨个介绍,又给弟妹介绍,“这是沈六哥,是个守卫,很厉害的。”
  沈遂被最后四个字逗笑了,“不及你厉害,先是救了我二哥,后又发现了拐子,多亏了你我立功了,明天到我家吃饭,我爹娘想见见我们家的贵人。”
  海珠惊喜,“真抓到拐子了?”
  “道行浅了些,我带人上船转了转,有两个人就慌了神,我就给逮了。”沈遂啧啧两声,“可惜他们还没得手,关个半年一年就要放出来。”
  于来顺跟在后面看到海珠跟个红衣兵卒说得开心,他越发迷糊,心里开始掂量这几个孩子的份量。
  第16章
  跟沈遂分开后,海珠带着冬珠和风平在镇上闲逛,镇上赶集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小贩们懒散的跟左右唠嗑打发时间,眼睛却不清闲,还放着哨注意着过路的人,有人往摊子看,他们立马打起精神吆喝。
  迎风的竹风车哗啦啦响,海珠见风平直勾勾盯着草捆上扎的竹风车,她走过去问了价,拿铜板买下三个大的。
  “姐,我还想吃炸糯米饼。”冬珠举着风车往油锅摊上走。
  “那就买三个。”海珠跟上去付钱。
  卖炸货的阿嫂在身后的水桶里一搅和,挑出三只活蹦乱跳的海虾,动作利索地掐了头剥去壳,虾尾肉包在薄薄的糯米饭里,油锅的温度起来了丢进去。
  “小阿妹,买不买生腌,最后两碗了,我便宜卖给你。”隔壁的摊主趁机拉生意。
  海珠是挺想尝尝的,她仰头看了眼天,迟疑道:“不新鲜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头一次吃生腌?”热情的大娘挟了半边毛蟹递过来,“你先尝,不新鲜的我不稀罕卖,这东西腌的时间越长越够味儿。”
  毛蟹壳是青黑色,蟹肉也是生的,海珠壮着胆子捏着蟹腿对着汁水淋漓的蟹肉咬了一口,入口又酸又呛。她哈着气咳了两声,待浓郁的滋味转淡,嘴里泛起了口水,这是她两个月来吃到的滋味最足的食物。
  “剩下的我都买了。”海珠都没问价,她探着头往瓦罐里瞅,问大娘做生腌要用到哪些佐料。
  “这可不能告诉你。”大娘哈哈笑,摆开小方桌让她坐着吃,“喜欢吃明天再来,我天天在这儿摆摊。”
  糯米炸也起锅了,焦黄的糯米饼在海苔碎里滚一圈,阿嫂怕烫着冬珠,她收了铜板端着盘子送到桌上。
  “你弟还小,别给他吃生腌,小心坏肚子。”大娘好心提醒。
  海珠“哎”了一声,挟了个生蚝给风平尝尝味,见他酸皱了眉毛,她数了十个铜板给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去买。
  冬珠也喜欢吃生腌,她剥了虾壳还要捏着虾尾肉沾汤汁,说比蒸的虾滋味好。
  海珠早料到了,这丫头喜欢大口吃肉,也喜吃油,是个口重的。她扒拉着碗里的残料,看到了橙皮、生姜、花椒、蒜瓣,吃出来的滋味里还有酒和醋,不止醋,应该是还有酸果汁,就是不知道是哪种果子。
  吃了生腌和炸糯米还没饱,姐弟三个继续边逛边吃,三碗不同口味的糖水分着吃,嚼着咔咔作响的炸螃蟹,还有快要收摊的最后一板煎豆腐。
  摆摊的集市散了,姐弟三人也吃饱了肚子。
  “回客栈睡一会儿,睡醒了我们出来买些明天登门做客的礼。”海珠继续一手牵一个往客栈方向走。
  “姐,你是怎么认识沈六哥的?怎么还救了他二哥?”冬珠问。
  “就是下海抢鲸鱼肉的时候见他二哥在水里扑通,我顺手捞了一把。”
  “好厉害。”风平闻言眼含崇拜。
  海珠笑了,甩着牵在一起的手问哪里厉害。
  “救人厉害。”
  冬珠学着姐姐的动作也摇起牵在一起的手,海珠两手摆动不一,她被摇得不知道该迈哪只脚。瞟到迎面走来的人指着她笑,她把风平换到中间,跟冬珠一左一右牵着他胳膊小跑起来。
  风平高兴得咧着嘴嘎嘎大笑。
  *
  次日上半晌,沈遂穿着他那身红衣兵服到客栈来接人,见海珠大兜小兜提着瓜果糕点,他调侃道:“你人小礼还挺多,这次就算了,下次别买这些东西,家里也不缺。”
  海珠笑笑,也不跟他掰扯,走出门了问:“六哥,你这是刚下值?”
  “今日告了假不当值,出门前特意穿了这身衣裳。”沈遂抱起风平,扭头朝海珠看一眼,问:“可懂我的意思?”
  海珠连连点头,“六哥仗义。”
  听她说话沈遂就想笑,他伸手像拍亲妹妹一样在海珠头顶撸了一把,“自家兄妹,往后遇到麻烦事只管去找六哥,你的事就是我沈六的事。”
  “小六爷,铺子来了新货,进来看看?”路过一个巷子,巷子里歪坐的人懒散地吆喝。
  沈遂摆了下手,跟迎面碰到的熟人打招呼,遇到好兄弟了约着改日一起喝酒,有人问他怀里抱着的小儿,他满嘴胡言说是自家小兄弟。
  海珠发现这人人缘颇好,这一路走来他嘴里的话就没断过,上至头发花白的老媪,下至光屁股遛街的小儿,老远看见人就高声打招呼。
  路边的石屋越来越少,巷道也整洁许多,周遭的房屋占地颇广,海珠姐弟三个俱是好奇地透过敞开的门扉往门内瞅。
  “到了,这就是我家。”沈遂开口。
  青砖红瓦高瓴阔门,走进朱色大门,入眼先是一座石雕,石雕后有一瓮船身形状的水塘,开得艳丽的花簇从水塘边蔓延至屋脊下的石阶。
  “六哥,你家世不一般啊。”海珠拉住紧张的妹妹开口调侃,“我这是兔子抱上了老虎腿?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好说。”沈遂朝屋里喊,“二哥,快出来,我把你救命恩人请回来了。”
  海珠面上一囧,就见屋里出来几个人,有男有女,态度和善的跟她们姐弟三个说话。
  待进屋坐定,海珠问:“当日二哥怎么会下海?我后来想想,你水性应该不大好。”她其实是想说他家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沈淮咳了一声,爽朗地说:“横财面前迷了眼,想去凑个热闹差点丢了命。”
  “他回来了吓得两夜没睡好,现在坐船还心慌,海珠你可小心点,别仗着水性好就失了警惕心。”沈二嫂说,她端了鲜花饼拿给冬珠和风平吃,“小六说你们住在客栈?没找到亲戚?”
  海珠犹豫了一瞬,觉得没啥好隐瞒的,就把家里的事说了,“我们就是来探望我娘的,她不在,过两天我们就打算回去了。”
  “你那个继父老子就没留你们在家住?就让你们姐弟仨住客栈?”坐在竹榻上的沈母开口。
  “我们跟他不甚相熟,住在客栈反而自在。”海珠道。
  “不是个东西,也不怕你们出了事。”沈母看不上这种人,对海珠姐弟三个越发怜爱,当娘的人见不得母子分离,看风平尚还懵懂,想他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大老远找过来还扑了个空,心里挺不是滋味。
  晌午吃饭的时候沈母让三个孩子坐她身边,见风平吃饭老实又斯文,把她家两个挑嘴的孙子衬成了野猴子。她给海珠说:“伯娘让人收拾间屋子出来,饭后让小六陪你去客栈收拾了东西,往后两天你们住在伯娘家。”
  海珠诧异地放下筷子,住在沈家不如住在客栈自在,她拒绝道:“不叨扰伯娘了,我们在客栈住得也挺好,明日还打算去我继父家坐坐,后日一早便乘船回了。下次我们再过来,我带着弟弟妹妹来看望您。”
  “那下次过来可要来家吃饭,我就喜欢乖巧的孩子,可惜我家都是皮猴子。”沈母也只是一时兴起,见状也不勉强。
  饭桌上只有沈六和沈二两个男人,饭后他们两人有事走了,过了片刻沈二嫂带着两个儿子回屋睡觉,走前她让海珠在家睡一会儿,午歇后一起出门逛街。
  沈母也强留海珠姐弟三个在家玩,“晚上还在家吃饭,你伯父也想见见你,他晌午当值不方便回来。”
  对方情真意切,海珠就没再客套,随着丫鬟带着冬珠和风平去歇晌,傍晚太阳西垂了,她大大方方跟着沈二嫂出门逛街。
  夕阳落山时天边晚霞绚烂,渔船归岸,倦鸟归巢。海珠踏进沈家大门时被屋里影影幢幢的热闹惊了一下,沈母有五子一女,四子早已成婚生子,现在都带了妻儿过来。她闯进热闹中,仅是打招呼认人就看花了眼,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沈遂他爹是永宁镇的虞官。
  虞官掌一方水利,也管海租鱼税。
  这是一家实打实的有钱有权人,海珠有些恍惚,夜里回了客栈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无知无觉中竟然抱上一条金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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