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沈小公子的位置仍旧在太子身侧,与太子同席。
沈禾落座的时候,对面不远处的五皇子也瞧见了他。
沈禾都做好了跟五皇子互相瞪眼的准备,谁知道,这会五皇子瞧了他一眼后,便垂下眼睛,端着桌上的酒杯,埋头喝酒。
看起来心情不好,郁郁不得志的样,连气色都显得有些差。
这是怎么了?
沈禾心想。
他不免多看了两眼,五皇子一向遇上他就要横眉竖眼,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太过反常。
五皇子没有抬头的意思。
沈禾于是悄悄看了几眼戚乐咏。
……不知道剧情现在进展到哪个地步了。
五皇子这副模样,十之八九跟戚乐咏有关吧?
沈禾想,五皇子要是不掺和戚乐咏的事,聪明一些,将自己摘出来,日后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的,帮五皇子说几句好话,保留他的爵位,让他做个没实权的闲散王爷,跟自己一样潇潇洒洒过养老生活。
可他要是跟戚乐咏掺和到一起,自己也不好开这个口了。
沈禾戳着桌上的酒杯,没注意他收回视线的时候,对面戚乐咏抬起眼睛,牢牢盯着他。
那眼神格外的古怪,如果从前戚乐咏看沈禾的眼神,便不是什么和善好模样,眼下的眼神却称得上戏谑与恶毒。
戚乐咏从来没起过害沈禾的心思。
幼时他在御花园,被牙都没长齐的沈家嫡子砸了脸,反而招来一通训斥后,就晓得,动沈禾是给他自己找麻烦。
沈禾偏偏就有那么个功劳奇高的祖父,偏偏就有那么个盛宠不衰的姨母,偏偏就死了母亲,还偏偏有个混账不成事的父亲,可谓权柄与怜悯被他占了个一干二净。
可他不想害,架不住戚拙蕴不想沈小公子好啊。
戚乐咏觉得高兴,端起酒杯,叫身侧的五皇子:“五弟,陪二哥喝一杯。”
五皇子抬眸瞧了他一眼,端着酒杯低下头去,自顾自喝了一大口。
戚乐咏也不生气,心情颇好的模样。
他们那头喝酒,沈禾端着酒杯,低头闻了闻,然后抬头开始满场找戚拙蕴的影子。
很好,还在忙,那他偷偷喝一点儿。
闻起来怪香的,比上回戚厌病带过来的还要香。
沈禾想起自己上回醉酒的经历,凑到嘴边的酒杯,又默默推远点。
算了算了,还是不喝为妙。
柜门锁得住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架不住酒精侵蚀人的大脑,腐蚀人的意志,这道闸门不能开!
“小禾——小禾——”沈禾正闻着酒香,被勾得口水加速分泌,就听见有人夹着嗓子用气音小声叫他。
沈禾扭头,在灯火阴影中来回扫视,死活没瞧见人!
“这这!转头,下面!”那气音指挥他。
沈禾扭头,在一盆大松树盆栽后的阴影里看见戚厌病,差点笑场。
他谨慎观察一圈,瞧见上首坐着的宣妃娘娘,偷摸给自家姨母打手势,表示自己要偷偷摸摸离场。
宣妃好笑瞪他一眼,弹弹手让他走。
沈禾露出个卖乖撒娇的笑容,嘿嘿两声,猫下身子,和戚厌病一起鬼鬼祟祟的离开。
出了里头宴席,沈禾呼口气,问:“哥哥你要说什么?我没带披风出来,外头怪冷的。”
戚厌病撩起自己的大氅,义气的捞过沈禾,两个人共享同一件。
他搂着沈禾的肩,往僻静角落里走,压着嗓子说:“我可算是溜出来了,你瞧见我大哥没有?拉长个脸,要我说,阎王爷都没他可怕!”
沈禾客观评价:“哪有,就是面无表情冷了些,可生得很俊俏,阎王爷比世子可怕多了。”
戚厌病谴责沈禾:“你莫要以貌取人,他生得是俊了些,可他性情比阎王爷可怕呀!”
戚厌病为了拉沈禾进入自己的阵营,开始叭叭叭给他悉数自己亲哥的冷血事:“你可知他当年我爹死后,他十五岁孝期一过,便孤身去了军营,我祖父祖母拦都拦不住,叫他半夜三更翻墙偷马跑走,在外足足三年半才给府中寄了一封信回来,说他在军营中当上了前锋,府中三年都以为他已经死在外头了,祖母与母亲不晓得私下里为他偷偷哭过多少场……”
沈禾掰着指头算了下:“你那时候才几岁?你怎么知道的?”
戚厌病一噎,说:“我几岁不重要,我说的句句属实就是了。总之你要晓得,我哥此人冷血至极,咱们一家人他都毫不挂念,半分不顾亲情的,哼哼。”
最后的哼声听起来格外不满。
沈禾总觉得这事迹听起来有些耳熟,京城中传的恒亲王世子,跟戚厌病口中的可不一样,京城中人都当恒亲王世子是在外游学,及冠后才参军。
他没来得及细想,安抚戚厌病:“血脉亲人呢,世子说不定是觉着父亲去世,日后需要人来撑起门楣,家中又有你这个血脉在,才放心出门去闯荡呢?”一般不都是这样的情节吗?
戚厌病并没有被说服,他对他亲哥一副不满,但因为害怕,不得不忍着不满的逆反样。
沈禾觉得有些好笑,可惜他怕戚厌病恼羞成怒,不得不努力憋住。
他问:“哥哥你找我出来,不会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戚厌病马上说:“嗐!险些忘了!我叫你出来,是要同你说,千万小心那些和尚道士,若是有什么要哥哥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跟哥哥说,哥哥保准都能做到!”
虽然戚厌病傻,但戚厌病是真的很讲义气。
沈禾有被感动到。
他接受戚厌病的好意:“哥哥你放心,我知道,我会离他们远着些的,你放心就是了。”
戚厌病小声同沈禾透露:“你可不要放松警惕,以为陛下现今好起来,他们马上就回离京。”
戚厌病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旁人听见:“我不知晓太子皇叔有没有与你讲,陛下现在很可能是回光返照,那些和尚道士们每日里乌泱泱的,我哥进宫面见陛下几次提出要讲这些人撵出宫,还惹得陛下恼怒,罚我哥在家中闭门思过了半月……总之,总之你千万小心,实在不行,在京城中少出门,再等等便好了。”
等皇帝真的好起来。
或者等皇帝驾崩。
沈禾一下子懂得了戚厌病没有说明的话。
他心中咯噔一声,像是碰到了身后的墙,没有在给他后退的余地了。
皇帝要驾崩了,那不就是,戚拙蕴快要登基了吗?
戚拙蕴快登基,就等于一切的剧情即将走到大结局,也等于,他要抓紧时间,离开京城。
沈禾两眼发直,盯着灯火橘黄中,不断落下的雪花。
一团一团,瞧起来蓬松柔软。
他忽然轻声问戚厌病:“哥哥,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京城,去其他的地方住上一段时日,你觉得哪里最好呢?”
他慢慢的念叨:“想要一个夏日别那样热,冬日能下雪……”
他想到自己跑路的目的,最后补充说:“出美人与俊俏公子多的地方。你知道这样一个地方吗?”
戚厌病侧头,瞧着少年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期待的等他的答案。
错觉么?怎么方才的话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呢?
错觉吧,不然问玩儿的地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戚厌病拍着自己的膝盖,毫不犹豫:“这有什么好问的!两淮一带啊!两淮富庶,夏日不算太热,冬日最冷的时候也能够下雪,最好的是这地儿是郑学则老家,若是要玩,抓上他一道,叫他尽地主之谊!”
沈禾皱着小眉头,不确信的问:“好看的人多么?”
他可是要去找个漂亮男朋友,治愈自己情伤的!
戚厌病说:“传闻么,都说是多的,实在不信,你瞧瞧郑学则那模样可俊俏?他是两淮人,改日我们可以一道问问他。”
沈禾舒口气,在心中想,好,那哥将来四五年生活的地方就定下了!
两淮!
两个人蹲在地上,聊得可谓热火朝天,全神贯注。
直到他们的背影被一道阴影笼罩的时候,都没有察觉。
“戚厌病。”凉凉的嗓音自他们头顶响起。
沈禾还没被吓到,共享一顶大氅的戚厌病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哆嗦了下,大惊失色站起身:“大哥。”
沈禾呆呆蹲在地上,抱着剩下半面大氅,仰头看着面色冰冷,下颌一长条疤痕扭曲着的恒亲王世子,嘴张了张打招呼:“世子殿下。”
沈禾收回前言。
世子真的很可怕!
救命!好凶!
这就是传说中的煞气吗!
难怪戚厌病怕成那样!
恒亲王世子垂着眼皮,居高临下的瞧着沈禾,音调仍旧冷冷:“沈公子。”
沈禾被恒亲王世子用这种眼神看着,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姿势,抱着大氅迅速起身。
起的太猛,眼前一黑,沈禾差点在这位煞神跟前表演个当场倒地吃雪。
好在这样惨痛的场面没有出现。
一条胳膊沉稳有力的拦在他身前,将他扶住,半抱进自己怀中。
鼻尖是雪融化后潮湿冰凉的气味,掺杂着一点点让沈禾没法描述,但让他极其安心的味道。
抱着他的人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抚两下,哄孩童一样。
动作自然,熟练的融入骨血。
戚拙蕴低头,瞧着少年埋着脸露出的头顶:“禾禾伤到没有?”
哪里那么容易伤到,又不是雪堆起来的,一踢就散:“没有。”沈禾说。
戚拙蕴放下心来,维持着这样抱住人在怀中的姿势,瞧对面与他身形相似,但气息格外冷酷凶煞的人:“世子。”
戚乘风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他行礼挑不出错处,唯独态度上,没人能从中感到一丝一毫对太子的敬重,不等戚拙蕴允他起身,他兀自直起身体,瞥向戚厌病:“还不滚回你的席位。”
戚厌病深吸一口气,想跟自己亲哥狡辩两句什么,到底没敢,憋屈的扭身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