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

  祝如歌仔细看了看常歌信手绘就的秭归—夷陵地势简图:
  建平郡多山,这片绵亘山脉自建平郡一直延续到了宜都郡。虽过了秭归便是夷陵管辖的宜都郡,但建平的山川延续至宜都西半边,一直过了夷陵方才转为坦途。过了枝江之后,便是南郡地界,南郡更是一片平原,直望江陵城。
  祝如歌仔细分析了一番夷陵东坦途西多山的地势,方才开口说道:“若我是荆州大将军,我会自宜都或枝江调兵,回防夷陵。”
  常歌闻言哈哈大笑,说:“看来你还是做不了荆州大将军,先暂且做做我这帐下客吧。”
  祝如歌不解道:“西部多山,难以行军,自此处调兵多有不便。北部襄阳郡又离得甚远,水路也只可借道至郊郢[1]便需转陆路,行军至此,怕是早已攻坚完毕了。”
  “西部多山,可你忘了此二处。”
  常歌将地图上两条粗细不等的线条着力描了描。
  “大江和……深溪河!”
  祝如歌立即明白了常歌的意思:“自建平调兵!”
  “聪明!”常歌满意道,“倘若依你所图,自枝江调兵;枝江……那可是荆州都城江陵城第一道门,断然不可贸然分兵。
  自襄阳调兵,虽艰难困苦,但不无可能。襄阳虽遏汉江谷地最北端、为荆州北大门,但易守难攻,勉强分些兵力,提前开至夷陵也不无可能。而建平夷陵之间,虽以山地为主、难以行军,但说到底,也就不过三百余里地,比起襄阳过来的五百余里,还是近了许多。
  更不提,建平还有大江、深溪河两条水路可顺流而下。并且,倘若夷陵一破,利川夷陵左右夹击,建平危矣。所以,若是夷陵之战一触即发,自此处调兵,最为合适。”
  祝如歌仔细思索一番,陡然明了此次夷陵之战,定山知隐开赴夷陵、镇北将军卜醒留守襄阳对面的新城郡、而建威将军留守建平的意图——
  “将军这是要,断其后路!”祝如歌当即反应过来,抢答道。
  常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当听听世子所图,那才是断其后路。”
  他指了指夷陵东方的南郡,说:“夷陵除了地形之难,还有一难便是这雄厚依托。夷陵正临南郡,且夷陵南郡之间地势平缓、相对更易于行军。也就是说,万一夷陵危险,其依托南郡后盾,军备、粮草等后备支援俱充足。而我方则一如断线风筝、深入宜都境地,两者后备支援实力悬殊。也就是说,战线拉得越长,对我方实际上更为不利。”
  祝如歌点头:“将军的意思是,我方只得快攻,而且得出奇制胜。”
  “不仅如此,还得断其后路,让夷陵落得和我们一般境地。”
  常歌言毕,数了数桌上的茶饼,对如歌说:“你出去,在主帐外面喊一声,就说‘茶饼还剩五个,可有人要’。”
  祝如歌虽疑惑不解,但还是立即照做了。他站在主帐照着常歌交待的话喊了一通,返身回了主帐。
  还未走至将军身边,就见主帐侧帘有人翻身而入,祝如歌一把抽了思归剑,几步就冲到常歌面前,喝道:“大胆刺客!报上名来!”
  那人侧身翻窗而入,稳稳站在地上,他回身,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此人,正是益州五虎将之一,镇护将军赵潭、赵贪狼。
  “怎么是你啊。”祝如歌见来人是贪狼,松了口气,将思归剑送入剑鞘。
  常歌连头都没抬,笑道:“贪狼兄,你要拿我这五个茶饼给破军,可要先帮我做件事。”
  “何事?”贪狼问道。
  常歌朝他招了招手,神秘笑着说:“你来,我悄悄同你说。”
  贪狼上前,常歌旋即对他如此这般地一番耳语。祝如歌虽不解建威将军意图,但见二人举止谨慎,立即退出帐外,看住主帐大门。
  片刻时间,贪狼也走出了将军主帐,开始点兵。
  ******
  荆州。
  夷陵城。
  赞军校尉江荣节[2]站在码头,望着手中的竹简船册,眉头深锁。
  他手中拿着的是本该今日到港的辎重船只数量,今日本该接六列连船,合计二十四艘辎重船只。然而已过晌午,仅到了一艘、甚至连连船都不是。
  此等军务大事,究竟是谁敢怠慢。
  他吩咐了手下将士看着,继续接辎重船只,自己则一匹快马迅速奔至太守府旁临时扎的幕府[3]主帐前。
  江荣节掀了主帘走入之时,却见车骑将军吴御风展着一列竹简,正在桌上盘点辎重粮草数量。
  “将军。”江荣节合手行礼。
  吴御风仍沉浸在辎重粮草数量之中,问道:“荣节。这两日的辎重粮草数量……为何少了如此之多?”
  “建平水路先发未至,襄阳官道走陆路,仍需几日才可到达。”
  吴御风深感奇特:“先发未至?建平夷陵,只三百余里,还有部分水路可借。这么短的距离,还能先发未至?”
  “不知。”江荣节说道,“骠下方才至码头查看,发现今日本应到达六列连船,但仅一艘到达。甚至,连连船都不是。问了船夫,只说有的是被水鬼强夺了去,有的则是口岸官员扣了通关文书,在细细盘查货物。”
  “混账!”
  吴御风将手中竹简一掷,怒道:“军机要务当前,还讲什么文书!”
  “辎重连船,怎么可能文书有误。”江荣节说,“再说了,哪家口岸看了是辎重要事不都是迅速放行,我看此事,可能不如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吴御风听他分析,深感有理,接着问道:“是哪家口岸,敢找辎重的麻烦?”
  “此事更为蹊跷。各个口岸俱层层盘查,只说是水鬼[4]频出,各口岸都奉了世子令,从严管理。”
  吴御风问道:“是否真有水鬼频出?”
  “此事属实。我在码头问了问往来船夫,只说九畹溪至西陵峡一段,水鬼突然闹得厉害。但更奇怪的是,水鬼虽多,却无人员伤亡。也再无屠船祭旗此等恶劣事件。一众水鬼倒都像是转了性子,只抢夺、不杀人。”
  “九畹溪至西陵峡?”
  此两处地名让吴御风全身紧张起来。九畹溪,是入西陵峡之前、最后的一片阔滩。夷陵南岸多山、北岸一片坦途,若要行军备战、攻克夷陵,此地扎营最为合适。
  他凑近江荣节,悄声说:“你着几个斥候,先去探查一番,一来看看是否有水鬼;二来,倘若真有,抓几个回来,看看是姓荆还是姓益。”
  江荣节当即领命,轻声回道:“是。”
  他转而问吴御风:“那各处口岸查扣辎重连船一事?”
  “你方才说,他们奉的,可都是世子令?”
  江荣节点了点头。
  荆州世子。
  吴御风在心中轻呵一声。他先后想起荆州世子池日盛执意要让自己回戍夷陵、导致丢了夏郡一事;又想起了因刘正逃脱、意图在军前折磨虐待眼前的赞军校尉江荣节一事。
  他对世子无甚好感,倘若不是甘信忠将军待他如再生父母,他早已弃了荆州去了。
  思索至此,吴御风叹了口气,交代道:“不知世子又是玩的哪出。你先着人下各郡县,先行缴收些许粮食,承诺辎重粮草运抵时返还。”
  “是!”江荣节领命。
  “切记,不可巧取豪夺,此乃巧借、不为强夺。”
  “骠下领命。”
  江荣节转身便出了主帐。吴御风则抽了毫,思索片刻,在一竹简上写道:
  “和察丞相拜启
  军机紧急,辎重未至,现有粮草不足支撑三日……”
  ******
  魏国。
  长安城。
  魏国太子司徒玄依旧站在城门楼惊鸟铃下,手中捏着泽兰着人送来的密函。
  “动静真大。”他信手将密函帛合上,自语道。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长安城中轴街道上,眼前仿佛看到了那日飞驰而来的少年身姿。
  那年,他年方二十一,常歌二十三。
  太学之中,关于兵家、法家的课程,各位老师总会拿出常歌在太学时所写述论,分发给太学列位门生研读。
  少年身姿飒爽、飞驰而来,司徒玄的思绪似乎沉入了遥远的过去。
  交州一战,常歌再次大胜、凯旋归来,打破交州滇南联盟。他只花了四日便返回长安,先于大军班师回朝,却在宫城楼前、不慎栽倒下马。
  他这一跌,惊地周天子慌忙下了宫城楼。
  常歌自幼骑术过人,众人之前落马栽倒之事,是向来没有的。
  当时,周天子便将围上去的众人一推,信手把了常歌的脉象,眉头深锁。他立即着人,吩咐将常歌挪至齐物殿。又差人将几位太医请至齐物殿为常歌医治。
  “可这……”高公公听令后面露难色,但他却不好说出口。
  齐物殿乃周天子寝殿,君臣有别,如此这般,着实荒唐。更不用谈,朝中一直都有周天子过于偏宠常将军的传言。这位周天子,不仅不避嫌,反而愈发逾矩起来。
  “吩咐了就去办。”祝政语气平淡,却不容质疑。高公公惯会使眼色,麻溜着了几个灵光的抬上常歌便往齐物殿方向去了。
  司徒镜一脸阴沉立于一旁,似是极度不快,他刚要开口,祝政抢道:“太宰不必多言。常家为我大周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常歌现已双亲俱亡,送至将军府邸,还不如留在宫中,以显我大周怜将爱士。”
  他说完,旋即拂袖而去,不给司徒镜任何多言多语的机会。
  只有一直在一旁阴沉着脸立着的司徒玄知晓,司徒镜面上是深深的忧虑,一声叹息之中、尽是无奈与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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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郊郢:今湖北钟祥地区。郢都乃大楚王城,现称江陵城,约处于湖北荆州区。
  [2]赞军校尉:帮助将军吴御风参赞军务。
  江荣节:江卫,表字荣节,首次登场在第19章《演戏》,吴御风回戍夷陵后,刘正阵前逃脱、江卫失夏郡。
  [3]幕府:军队主将临时扎营的主帐,称幕府。
  [4]水鬼:深谙水性的江盗,凿船、强夺过往船只。
  **看到回忆杀预警,估计就知道了:明天有糖!我先嗑为敬!
  **荆州领地解释:北边襄阳郡,夏天罗镇守襄阳城。西边建平郡,建平郡沿途有利川、鹤峰、建平城等。建平郡往东就是宜都郡,夷陵归属宜都郡。过了宜都郡便是荆州都城江陵城所在的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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