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梁出纳说着摇了摇头,“当时老所长约我们去她宿舍谈,这个事在办公室聊确实不方便,我们就去了。去的路上,张主任跟我说,他带了安眠药,实在谈不好,我们自杀算了。最后当然是没谈好,老所长坚持要我们自首退钱,她说再给我们一天时间……老所长每天中午习惯吃降压药和补充维生素,每天吃一格子的药。她当着我们的面吃完药,药盒放在桌上,她杯子里的水不够,然后就去厨房倒水,张主任鬼使神差的,偷偷把安眠药放她药盒里了。我当时害怕的呀,你要知道,所长是研究药的,你换她的药,不是找死吗?但张建国已经这么做了,他是一时冲动,我也不敢拦,怕被发现。”
“那天回来,我一晚上没睡,很矛盾,怕老所长第二天会吃了那个药,又怕她不吃。第二天中午我们偷偷跟着老所长,看着她回宿舍,大概半小时后,我给老所长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但没人说话。然后等了二十分钟,我再打,就没人接了。我们偷偷去敲门,没人应,我就知道坏了,老所长肯定吃了安眠药,第一通电话她接了,当时她可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但是那个安眠药的量,张主任是匆忙放进去的,药分散在几个格子里了,量并不多,就怕老所长最后被救回来,她肯定会怀疑是我们两个给她换药。”
“当时很巧,隔壁邻居家门口刚好有一桶汽油,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倒汽油,放了一把火,当我们偷偷离开的时候,发现老所长养的那只猎鹰,就站在阳台上盯着我们,发出凄惨的鸣叫声……那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梁出纳重重呼了口气,昂着头,像泄了气的皮球,“终于把憋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了!我和张主任每人分了362万,我的钱都给老婆买房了。前几天……前几天我们去芳家送礼,竟然看到老所长当年养的那只猎鹰飞回来了,当时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猎鹰出现的那天晚上张主任就出了意外,他被猎鹰追赶,出车祸死了,猎鹰还叼走他的一只眼睛!”
说着,梁出纳抬起手,枯瘦的手放在了左眼纱布上,他佝偻着背,似乎想着什么。
“医生让我住院,我没有。”
他的手颤颤巍巍一点点撕开眼睛上的纱布——
一个外面粉白,里面红褐色接近黑的,惨不忍睹,肉糊糊的窟窿展现在镜头前。
“我的眼球……也被叼走了。它回来找我报仇。它回来了。老所长养的那只鸟。”
“我想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梁出纳说出最后这两句话的时候,整个脑袋都歪向一边,画面静止。
如果这个视频芳夏早两天看到,她一定会想要冲进镜头里撕碎梁伟民。
但今天不一样,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火灾当时,她外婆可能已经被北巢人掳走。接通梁出纳打来电话却没说话的,应该是北巢人。
而躺在宿舍里的,是一具北巢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女尸。
梁出纳的这个回忆录像,主要讲述了张梁二人杀她外婆的心路历程,并不能洗清康城杀张建国的嫌疑,给到警察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她给周律师发了信息,对于视频的事,让他暂时保密。
芳夏看着前方发呆,雨势很大,几片树叶掉在车窗前,下一秒就被雨刮器给刮走了。
突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那飘零的落叶,无论是雨水还是雨刮器,随时都可能在意料之外降临,把她卷入浩浩洪流。
而她却要倔强地在洪流中,生根发芽,最后枝繁叶茂地开出花来。
回到家,在门口把伞挂在廊下,进了大门却见王惠系着围裙,在一楼厨房门口摘菜,她看见芳夏,忙站起身打招呼:“芳夏回来了?”
“嗯。”芳夏虚虚应了一声,往楼梯口走去。
她爸听见声响,穿着一只拖鞋匆忙从房间里出来了,“小夏!小夏!”
芳夏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你王阿姨在乡下买了一只土鸭,等会儿准备做你喜欢吃的啤酒焖鸭,今晚一起吃顿饭吧?”李继才生怕女儿拒绝,哈巴着脸又道:“我跟你妈说过了,她同意的。”
芳夏现在脑子装了太多的事,不想应酬,而且最近“夏虫语冰”公众号在做系列选题,她等会儿还得跟雨半程对稿,九点前要写出第一篇稿子,她不想打乱计划。
还有,上次王惠看了她的体检报告后,总想着跟她套近乎,这很奇怪。她不想跟对方过于接近。
“我晚上有事。”
李继才失望地看着女儿,他尴尬笑着张了张嘴,道:“没空啊,那……那……”
他回过头去看王惠。
王惠已经走过来了,她笑道:“就家常便饭,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
芳夏略微有些不耐烦:“我确实没空。”
王惠一时尴尬地接不上话了,最近芳夏对她还挺客气,让她误以为芳夏是有意要接纳她了。
没想到芳夏拒绝地这么没有人情味。
李继才怕芳夏真烦了,忙道:“那下次吧,下次!”
芳夏语气缓了缓,道:“下次提前约,我请客。”
听到女儿说要请他吃饭,李继才又喜笑颜开了,他道:“等会儿鸭子焖好,给你端上去。”
芳夏没好再拒绝,回到二楼,在楼梯口换鞋子。
她老妈午休刚起床,从房间出来,道:“李继才让你去他那儿吃饭,来问我,我说你那么大的人了,我哪里管得了你的事。”
芳夏换好拖鞋,裤脚都被雨淋湿了,“我今天没空,要写方案。”
说完她去洗手间洗手。
芳母站在洗手间门口,问她:“昨天你们在隔壁搞什么?还来了那么多警察。今天看见张敏,我好声好气跟她打招呼,她竟然当做没看见我。”
芳夏擦干手,她不信她老妈还对付不了张敏,“那你以后也别搭理她。”
“我是不打算再搭理她。一点礼貌都没有。”芳母说完,冷不丁又道:“你跟许冬究竟怎么回事?”
“就那样。”
芳母白了她一眼:“昨天早上,他是不是来找你了?我回来拿医保卡的时候,他就躲在房间里吧。”
姜还是老的辣!芳夏以为蒙混过关了,结果她老妈只是当时装糊涂,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她只得敷衍回道:“我找他来有事。”
芳母忍不住吐槽:“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还躲房间里!实在放不下就光明正大地谈,我还能拦着你啊!但老许,我说老许得登门拿出诚意来,不然,我不会同意你们这门婚事的。”
她老妈思维跳跃的厉害,都联想到他们结婚上了,芳夏无奈道:“谁要跟他结婚啊。妈你手机给我。”
她及时转移话题。
“手机给你干什么?”
“我帮你把医保卡绑定微信,以后去医院不带卡直接用手机就行。”
芳母回房间去拿手机,她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不谈恋爱,不结婚,你们打那么火热做什么。”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妈你就别管了……”芳夏不再接这个话题,她帮老妈设置好医保卡后,就回房了。
芳母也拿她没办法,只得嘟囔:“你看你裤脚都湿了,赶紧换掉去。”
坐在书桌前,芳夏拿出笔记簿,她翻开李三爷翻译的文字,又详细看了一遍,地下城可能在归墟、柬镇和堪布这三个地方的其中一个,她想起了蝉翼纸上的那三个点。
张建国笔记簿上有句话:这三个地方,有两个在国外,只有一个在国内。
柬镇和堪布在木得边境,归墟在国内,完全符合这个描述。
所以,归墟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就在红猿山?
家里没有合适的地图,芳夏上网搜了一张西南地区包含东南亚的地图,打印出来后,把柬镇和堪布位置用红笔标出来,再根据蝉翼纸上三个点互相之间的比例关系,找到了另外一个位置,果然就是红猿山脉。
芳夏激动得手都颤抖了。
如果她外婆被关在所谓地下城,那已经关了至少七年。
她无法想象这个被称为魔窟的地下城会怎么折磨她外婆。
现在她要怎么办?刀疤章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是要一起去救外婆出来吗?
在这件事中,许笺元继续他的分道扬镳政策?完全不管她外婆的生死?
不对,那他们为什么要给外婆报仇呢?
一堆堆的疑惑和不解向她砸来。
在别的事情上,芳夏能沉得住气,但在至亲身上,她没办法。
不管刀疤章来不来找她,她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出发去寻找地下城,去找她外婆。
在此之前,她要赶紧把现实生活中的工作都安排统筹好。
当然,最好能把康城救出来。对于外婆还活着的事,他应该还有信息没跟她共享。
收起笔记簿和蝉翼纸,芳夏这才换去湿衣服,然后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前段时间她在夏虫语冰公众号上发布了几个选题让读者投票,最终“近30年以来,社会重大刑事案件回顾”高票胜出。
雨半程负责搜索整理案件资料,她负责撰写发布。
她抱着电脑上楼找雨半程对方案,雨半程带着耳塞正在打游戏,一听见脚步声,以最快的速度退出游戏,同时打开了桌面的word文档。
芳夏瞥了眼他头上戴着的耳机,雨半程马上醒悟过来,忘记摘耳机了,他忙笑嘻嘻道:“下雨天,边听歌边工作,效率倍增。”
她今天没心思揭穿他,“你找了哪些资料我们快速过一遍。”
师徒二人对完资料,芳夏勾了几项让雨半程继续深化搜索,随后又问:“送北城去修复的那张储存卡怎么样了?”
最近事情太多,雨半程愣了半秒:“啊?什么储存卡。”
芳夏拍了他一下:“雨半程你打游戏把脑子打糊了!运河街报刊亭背后那家服装店……”
雨半程马上想起来了:“哦哦哦,那张坏了的监控录像储存卡啊,我前两天问了,还要些时间,我再催催,我再催催。”
*
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在一个午后放晴了。
芳夏收到雨半程微信就往楼上走,进了阁楼,电脑显示屏的下载进程已经过半。
“修复好了,刚收到邮件,我在下载。”雨半程说着看向屏幕,“这几天下雨搞得网速好像不太行。”
等下载的当口,芳夏环顾阁楼一圈,雨半程身后的那张单人床,被子没叠,像块破布似的卷在一起,衣服没折都丢在了床尾,枕头边上还塞了好几团用过但没丢的卫生纸,一旁的桌面则摆满各类高热量垃圾零食。
雨半程跟随他师父目光也环顾了一周,突然醒悟,这两天师父忙写稿,没空上来,他散漫过头了。
不等师父开骂,他已蹦起来收拾被窝和衣服,“专家说,起床不要马上叠被子,马上叠被子容易滋生细菌,不健康!”
然后把桌上巧克力包装袋和装泡椒凤爪的袋子扫进垃圾桶里。
最后手上还拿着一包刚开的呀土豆,他舍不得扔,又不好意思继续吃,只得心虚笑了笑,递过来:“师父,吃吗?”
芳夏其实并不管雨半程的个人生活究竟是不是邋遢,个人有个人的生活习性和自由,但这是她外婆留下来的书房,书房里还藏着这么多书。
她道:“别给我引蟑螂进来,你再这样,就去一楼住,我让我爸腾一个房间出来。”
雨半程伸出三根手指头发誓:“师父,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不会让一只小强活着出去,哦哦,活着进来……诶,下载好了。”
他快速打开修复好的视频,这个摄像头的一角,能看到报刊亭正面的情况,视频画面是白天的录像,雨半程把进度条拉到案发时间段,只见画面里,黑衣人跟张建国隔了大概两尺的距离,黑衣人在跟张建国说话。
张建国捂着眼睛,不时紧张地往大马路来车方向张望,前面有车灯射来,黑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张建国毫不犹豫,飞扑出去……
很显然黑衣人是听见高昊宇的车来了,又说了一句什么重话,刺激体内“s类多潘立酮”剧增的张主任,愧疚地选择撞车自杀。
雨半程兴奋道:“康城没有动手推张建国。”
芳夏给周律师打了个电话,周律师的建议是,最好把视频给到警方技术科,让刑警大队主动放人。
在充分尊重警方的基础上,能够更容易解决问题。
芳夏听了周律师意见,马上联系赵之敖,并翻拍了视频发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