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喊的是“哥哥”。
  这些美妙的第一次,构成了张无形的大网,在赋予他责任的同时,也令他得到满足。
  他被罩在网中不自知。
  某次因为疏忽,女婴从床上滚落。
  他在那刻生出了恐慌,她那样脆弱,会死的吧?
  她没死,刚咧嘴要哭,紧接着见到他又露出笑容,像是在说,不要担心我没事。
  悬起的心落下,然而就在下一刻。
  她发出痛苦的□□,蜷着身子,当时的她已经会行走了,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像是濒死的动物那般倒在他怀里,哭着喊疼。
  她有心脏病。随时会死。
  他第一次感觉到慌张失措,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从那么点养到这么大,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生活,不再漫无目的地在人类世界飘荡游离,怎么,就这么快要离开自己了吗?
  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她,变得虚弱。
  像家中摆放的精致美丽的花瓶,轻轻碰碰,就很可能跌落在地碎成碎片。
  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吓到她。
  不敢暴露本体,怕吓到她。
  可他的小心没有半点成效。
  她还是在某天深夜,突发心脏病,生命垂危。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医院。
  此后再也不愿踏足。
  他以为他将永远失去她,直到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告诉他,有个办法。
  用血液喂养。
  或许会因排异彻底死去。
  或许能够改变身体基因,长久地活下去。
  这句话给他带来的除了希望,还有畏惧。
  一旦她出现排异反应,连最后的相处时光都将夺走。
  看着她躺在病床日渐消瘦的脸颊。
  他不想她离开。
  他在心里想。
  他告诉父亲:“我想她活下去,想她永远陪着我。”
  他说:“她被父母抛弃,是我捡到的她,人类讲究知恩图报,她要报答我,应该永远地陪着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结果令人惊喜。
  她成功地活过来了。
  以全新的身份活下来。
  只是那具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太多的触手血液,他愿意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以血液喂养她、改变她,他所求的很简单,只希望她能够永远留在身边。
  病愈的魏婧安,她的襁褓里写有她的名字,显得更加依赖还是孩童的林晏舟,刚接触触手血液的她,身体还有些虚弱,以至于双腿无法支撑身体行走,是林晏舟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不耐其烦地陪着她练习。
  抱着她在花树下荡秋千。
  荡得很高也不怕,他会分出软触圈住秋千。
  小魏婧安发出声声尖叫,用含糊的话语叫他:“哥哥、再高点!”
  他抱着她从春天到冬天,再到来年春天,用那具同样稚嫩的身体,教她走路、说话、识字,她越来越依赖自己,而他也变得更加融入人类。
  像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宠着她。
  第76章 学长43
  或许是吸食血液的缘故, 小魏婧安的身体在逐渐好转,人类的身躯温暖得像是被阳光照在身上,这样的温度从来不会出现在冰冷阴暗的深海, 他由最开始的不适变为贪恋, 偶尔走在路上被阳光照射,莫名地就想起躺在床上伸着手要他抱抱的小女孩。
  怪物敏感多疑,他也不例外, 任何看似示弱的手段,都有可能在不经意间置他于死地, 他只会在清醒的时候允许小魏婧安爬到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肉皮,里面裹着的是怪物脆弱的心脏——
  她的手按在那里。
  仿佛他是个新奇的玩具,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逐渐的, 紧绷的情绪在她玩闹似的触摸里放松警惕,他那时已经可以控制食欲, 正被父母逼着学习人类的知识,很不耐烦和这样脆弱的只会呀呀叫唤的小女孩玩耍,可她总缠着自己,他想起她病弱的心脏,只好由她在旁边乱碰乱摸。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
  等小魏婧安长到三岁的时候,被母亲送到幼儿园, 短暂的分别令他松口气, 终于可以摆脱烦人的小家伙了, 可没过几天, 他看到小魏婧安追在其他人类的身后,张着手臂是求抱抱的姿势, 嘴里喊着“哥哥,我也要玩”,她懂事听话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愿意和她玩,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魏婧安漂亮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有着雪样的白皙肌肤、乌木般黑直的长发、葡萄似的眼睛、花瓣似的双唇,她坐在小板凳上,乖巧地挺直后背,任由比她稍大的小朋友把五颜六色的发卡夹在她的头发上,把她的头发搓成电视剧里蓬乱的卷发。
  那时候爱美的小姑娘们很喜欢玩这种换装打扮的游戏,其中魏婧安最听话,就算是很丑的造型,她也不会觉察,反而因为别人心虚的夸赞,咧开嘴笑得最傻。
  他静静看着。
  不明白自己为何走来幼儿园。
  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寻找魏婧安。
  那时候涌现最多的想法是——
  她是他发现的,怪物可没有人类要求的谦虚、忍让的美德,他的“食物”怎么能够被别人觊觎?
  所以他直接走进去,将人群里被哄得只会傻笑的魏婧安夹在臂下带出幼儿园,嘴里吐出令他汗毛直立的隐隐显露未来偏执性格的话语:
  “不许笑、不许和他们说话、不许再让他们碰!”
  “你是我找到的!”
  小魏婧安不明所以,还以为哥哥是来陪自己玩的,可等她听到那些明显训斥的毫不掩饰暴露怒意的话,吓得眼泪立马流出来,抽泣着回到家中。
  小姑娘泪眼汪汪,泪痕一道道的印在她的脸蛋,林晏舟良心发现,手足无措地解释他没有凶她,他当时想的是,不能再让她哭下去了,否则母亲回来会教训他的,只好用生疏的手法给她吧蓬乱的头发梳好。
  小姑娘立马不哭了,坐在小板凳晃着两条小腿,用奶声奶气的声音指挥:“要像公主那样,卷卷的头发,还要扎大蝴蝶结,可漂亮了!”
  林晏舟怎么可能会?
  小姑娘就把照片拿出来给他看。
  最后他决定编发。
  他的双手已经使用得很熟练了,但是编好一缕头发,还有好几缕头发在后面排队等着,小姑娘不喜欢两条大粗辫,喜欢满头的小辫子,他只好偷偷地分出软触帮忙,在小姑娘打瞌睡的时候,不到五分钟,全部搞定。
  当时的结果就是,小魏婧安盯着乱糟糟的宛若鸟窝般的头发,被小林晏舟哄着捧着镜子欣赏好久,然后她跪在凳子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色留下响亮的“吧唧”声,小林晏舟被她的举动吓愣了。
  回神就发现她已经跑远了。
  见到回来的母亲,钻进她的怀里炫耀道:“是哥哥扎的,我最喜欢晏舟哥哥了!”
  他的母亲,一位拥有丰富想象力和浪漫情怀的人,每次单独和他在一起时,总会打趣地说小魏婧安是他给自己找的小妻子,要他好好宠、不许对她发脾气……妻子?这是很遥远的词汇,遥远到他完全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随着在人类社会的时间加长,那些阴暗的、暴虐的思绪渐渐被藏在心底深处,他学着向哥哥那样,表面深藏不露,将所有的心思埋藏,变成懂事听话的孩子,怪物的好胜心使他在学业上能力出众,当时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感觉到棘手和不快了,唯有一点——
  魏婧安有朋友了。
  拥有同性朋友的魏婧安,开始了短暂地远离异性的心理变化,女孩和男孩之间的鸿沟骤然出现,像是身处不同的阵营,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挂在他的身上,不再亲昵地要他抱、要他扎辫子,她学会自己动手,课余时间和同性朋友约着玩耍,谈论女孩之间的秘密。
  这让他无端惊惶。
  他开始了在暗处藏匿的观察她的生活,看着她和朋友挽着手,想起她牵自己手的感觉,真想把那双手抢过来啊,他在心里这样想着。看到魏婧安和朋友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暴涨的无名情绪笼罩心头,真想把那些靠近魏婧安的人类全都杀死、吃掉。
  他第一次生出——
  要是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那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魏婧安被高年级的男生堵在狭窄的小道,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恶意,生理教育的缺乏使得处于青春躁动期的男孩,生出股莫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想要在漂亮的小姑娘的身上探寻异性的奥秘,他们三两成群,堵住了魏婧安和三个同行的女孩。
  林晏舟跟在后面。
  满怀嫉妒地想着,谁能保护你呢?
  只有受到委屈、欺负,才能听话地待在他身边。
  连绵的雨丝加剧空气的潮腥,宛若凭空生出数根丝线牵着着他暴戾躁动的内心,魏婧安的眼泪加剧了他的负面情绪,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被骤然出现的宛若恐怖电影的触手卷起来扔掉……在一众尖叫声里,魏婧安的声音尤其凸出,她跌倒在地,哭花的脸满是震惊恐惧。
  他慢慢靠近,忘记周身坠满的触手在人类眼中是何等的噩梦,脸部同样有缝隙出现,黑色肉块在女孩的眼底清晰浮现。
  他说:“我告诉过你,不许靠近其他人、不许和别人说话、不许看他们……”
  “更不许离开我……”
  被暴雨模糊了音调。
  女孩瞪大双眼:“怪物、恶心……滚开、滚啊!”
  ……
  回忆到此结束。
  男人的语调在昏暗的黑夜显得格外悠远绵长,饱含爱意的眼神望向躺在怀里已然熟睡的魏婧安,因回忆而起的颤意渐渐褪去,他将最后的痛苦时光说出来:“我失控了……高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你厌恶的表情让我怨恨、难过、悲伤,我咬伤了你……再醒来后,你忘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身体却残留对我的惧怕,每当我靠近就会瑟瑟发抖,没办法,我只能把你送走了……”
  叹息一声:“婧婧,我从来没有缺席过你的成长,你喜欢在屋后的小溪边玩耍,那时候,我就躲在水下看你,有次你不小心碰到我的触手,还以为是水草……”
  夜已深沉。
  在女人的呼吸声里,林晏舟闭上双眼,抱紧怀里的女友,沉沉睡去。
  ……
  天还没亮魏婧安就醒来了,昨晚上太困了,没等林晏舟把故事讲完就睡过去了,但她迷糊中把大概的事情听明白了,原来在婴儿时期就和他待在一起了吗?尽管那些记忆早已经回想不起来,但是刻印在身体的本能还存在,难怪那么那么喜欢他的靠近,有他在身边就莫名安心。
  魏婧安侧躺片刻,无聊地扯住瘫在床铺像滩粘腻的湖水般的软触,成功地把林晏舟弄醒,他睁着迷茫的眼睛,眼皮还有些睁不开,半遮住眼睛,含糊地问了句:“饿了婧婧?”
  他掀开被子要去做早饭,被魏婧安从背后抱住倒在床上,看着压在胸膛上精神奕奕的女友,混沌的思绪慢慢地醒过神来,有些无奈又纵容地拍拍她的后背。
  他问:“怎么了婧婧,是做噩梦了吗?”
  魏婧安摇头,埋在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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