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节

  之前痛的时候沈溪山都完全可以忍耐,更别说现在后脖子那一块都被宋小河给冻住,没了知觉。
  “你不必为我难过。”沈溪山说。
  “但你很痛不是吗?”宋小河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搂住他的脖子,像只小动物一样,轻轻蹭着他的耳朵。
  “是。”沈溪山缓声道:“但是宋小河,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知道是被宋小河蹭的还是他染上了羞赧的情绪,他的耳朵变得相当红,尤其是靠近耳朵尖的地方,在白皙的肤色上更为明显。
  如若这是他对宋小河动心后所承担的后果,沈溪山便会觉得理所应当,并且甘之如饴。
  他并未将话说得很明确,也不知道宋小河听不听得懂。
  宋小河抱了他一会儿,又坐下来,将肩膀与他的手臂贴在一起,继续低头摆弄灵器。
  擦干净之后,宋小河将灵器“咔哒”一声扭开,里面飘出的光芒凝结成几行字。
  崇嘉二年,腊月十七。
  今年春初,我终于寻到了长生殿。
  传说这是座庇佑世间万魂的神殿,只要在里面供上一盏灯,就能生生世世保护魂魄。
  殿门百年一开,我来得不巧,没到时间。
  不过我也是与这神殿有缘,更十分幸运,只在门前跪了三百日就跪开了殿门,掌灯人将我请进来,允我为你供上一盏灯。
  梁清,写下你姓名和生辰八字的时候,我才想起你我生自同一日,你不过比我早了半刻,却当了我二十多年的哥哥,总是为我闯祸兜底,忍受我的坏脾气,这对你其实不太公平。
  这长生灯便是我向你赔罪,望你莫要生气,时常来看看我,哪怕是一缕散魂。
  热乎乎的泪从宋小河的眼角流下来,她赶忙用手背蹭去,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将这几行字反反复复地看。
  宋小河心想,其实师父是知道师伯不会对他生气的,但他总要找个理由慰藉自己。
  他固执地认为,是师伯生气了,所以魂魄才躲着不来见他,日日年年,他不停地点燃引魂香寻找,不停地赎罪。
  宋小河想起当初在魔域之中遇见长生殿时,师父曾一脸不屑地说那些长生灯是没用的东西。
  可当初的他也曾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孤身前去战火连天的难地,寻找长生殿,跪上整整三百日,在殿前留下两个印记,以虔诚乞求跪开了殿门,供上一盏长生灯。
  他也曾满怀期望。
  当初那句轻描淡写的否定,背后却藏着三十多年中,无数次的引魂失败之后,对长生灯的失望和怨恨。
  正悄悄落着泪的时候,沈溪山吻了过来,将唇贴在她的眼角,揽着她的身躯,用轻柔的力道抚顺着她的后背。
  沈溪山有些惧怕宋小河的眼泪,尤其是她坐在那里不声不响,默默掉眼泪的样子。
  他看见之后就会觉得心里抽抽地疼。
  宋小河靠在他的肩头,鼻音很重地说:“我真的觉得师父是很厉害的人,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痛苦,他才会这么坚强。”
  “不是痛苦,宋小河。”沈溪山摸着她的脑袋,慢慢说:“是亲情。亲情产生的执念可以让懦弱者英勇,让软弱者强大,可以支撑他们经历风浪,翻越重山,走得很远很远。”
  宋小河听到他轻声的安慰,心中就安宁下来。
  谢春棠也好,师父也好,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珍爱之人而死,那是他们心愿所得。
  宋小河曾因为感到孤独频频入梦寻找师父,安慰和怜悯是无法让她从梦中清醒留在现实的,只有爱可以。
  她是感受到了沈溪山对她的珍视和陪伴,才在梦中告别了师父,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困在梁檀死亡的梦魇中寻不到出路。
  宋小河的眼泪止住了,在沈溪山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后就坐直身。
  她计算着,一开始从别人手里抢了一个,然后自己又找到两个,算上沈溪山给的就是四个,还剩下三个。
  她将灵器收起来,径直牵起了沈溪山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做什么?”沈溪山顺从地站起身,反过来将她的手攥紧。
  “我要去找剩下的。”宋小河的掌心很热,牵着他往前走,“这些是师父留下的东西,我必须全部收回。”
  方圆的树木经过恶斗的狂风摧残之后,幸存的寥寥无几,大多都或高或低的折断。
  沈溪山的身量高得打眼,被宋小河牵着往前走时,碰见了垂下来的枝条和横卡在断树的树干,都要将头颅低下来。
  鲜少在沈溪山身上出现的乖顺,让他看起来十分温润纯良。
  地势仍在变幻,宋小河没有目的和方向,就这样随便乱走,还真让她碰上了一个。
  她跑过去将灵器给挖出来的瞬间,四周的树木和地势猛然一变,高低错落的山坡变为了平地,月亮落下来,所有景象都看得清楚。
  “宋仙师。”
  一道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由于来得突然,宋小河当即被吓了一跳,匆忙回身,就看见满月又化作了女子的模样,站在月下。
  宋小河此前并不知道满月在此,见他出现当然是十分惊讶,“你为何在此处?”
  满月福身盈盈一拜,轻声细语道:“满月一直栖居此山修炼,感知到宋仙师的气味,这才出来相见。”
  宋小河心中冒出一个疑惑的念头。
  偏北的寿麟城与东边的夏国隔了千里,若是满月一直在此地修炼,怎么会在她前往夏国的路上将她拉入灵域之中求她封正?
  她将这问题问出,满月便道:“获得封正机缘之后,我便在人界各处游荡寻找,能够赋予封正资格的条件也相当严苛,并非是个凡人就能封正,况且是满月与宋仙师有缘,才会结此善果。”
  说着,满月捧出了两个擦洗干净的灵器,双手奉上,“宋仙师方才挖出的,便是这山上最后一个灵器。”
  宋小河惊喜地将灵器收下,“最后一个在谁手里?”
  “我并不知晓,不过迷阵已破,还请仙师随我去一处地方。”满月说着,转头看了沈溪山一眼,似乎怕他不同意。
  沈溪山倒也不会吃一只小狐狸的醋,转头道:“是你师父留下的东西,可要去看看?”
  “自然要去。”宋小河一边掰着灵器,一边道:“劳烦你在前面带路。”
  满月颔首,转身时化成一只黄色的小狐狸,跑跑跳跳地在前头带路。
  这回变成沈溪山牵着她,她低着头走在后面,开启了灵器。
  崇庆四十七年,四月初五。
  战争的烽火将这里焚烧殆尽,是比天祸更为可怕的灾难,这片土地的百姓失去了庇佑,横尸遍野。
  人命在这里,还没有一个馒头值钱。
  幸好我来之前做足了准备,一路颠沛流离,暂时找到了庇佑之所,这座城有将士守卫,将军也十分仁慈地收留了我,不必为我担忧。
  或许再过不久,这座城也将被战火摧毁,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留住这座目前还算祥和繁华的都城。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贪恋此处的安宁,我将继续南下,寻找长生殿的下落。
  今日清明,我买了酒祭奠你,喝醉了才想起你不喜欢喝酒,那下回清明再找别的给你吧。
  崇庆四十九年,腊月十八。
  我不知道还能否在这烽火之中寻到长生殿,这里死了太多的人,有时候我躺在其中,感觉也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一路走来,我装过八次死尸,每回都能蒙混过关,也算幸运。
  凡人有的时候,比妖魔更为可怕。
  若是走遍南延还未找到长生殿,我就会离开这里,不必为我担忧。
  宋小河把灵器小心翼翼收起来,回想到师父曾在战乱之地东躲西藏,日子定然过得相当狼狈,心酸之余,她竟笑了一下。
  师父一定非常恼怒,一边躲藏一边骂骂咧咧,她仿佛看见了昔日还活着的,总是被她气得一蹦三尺高的梁檀。
  满月领着两人翻过了一座山头,站在高高的山上,宋小河放眼往下看。
  月光相当明亮,将山下的景色照得分明。
  只见周围几座山环绕的当间位置,有一座城。
  远远眺望,那座城没有一盏灯亮着,亭台楼阁排列整齐,城门相当的高,两边城墙头上插了两排迎风飘扬的旗子,中间一杆大旗,正随着风猎猎飞舞。
  浓郁的灵气就是从其中而来。
  满月停在了山上,说道:“或许仙师顺着山路往下,便能寻到想要的东西。”
  “师父留的东西,就在这座城中吗?”宋小河指着山下问。
  满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宋小河也不再追问,分别前,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谢春棠在你体内还好吗?”
  满月颔首,回道:“一切尚好,他恢复的速度很快,或许用不上十年就能修复魂魄,重入轮回。”
  宋小河弯眸笑了笑,拍了拍满月的肩头,“多谢你啦,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来找我!”
  满月腼腆一笑,手心里攥着一颗乳牙,本想送给宋小河,但一路上沈溪山与她黏得太紧,满月没找到机会。
  他向两人告别,化作黄烟消散。
  沈溪山召剑,带着宋小河飞下了山,来到了城门前,灵气浓烈,几乎将两人淹没。
  近处看时,这座城门更加巍峨,宋小河仰高了脸,才能勉强看到墙头。
  两扇大门上雕刻了两只瑞兽,一上一下,呈跳跃的姿态,看起来栩栩如生。
  宋小河疑问:“为何这座城门那么高?”
  她去过长安,那城门修得气派辉煌,却远不面前这座城的恢宏。
  沈溪山用手抚摸着城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划痕,他解释道:“饱经战乱之地,城门和城墙自然要修得高大结实,不然如何抵御强敌?”
  宋小河一时还未想明白,疑惑这山中的城,怎会饱经战乱?
  难不成是城中百姓经常跟山上的野兽打仗吗?
  正胡思乱想着,沈溪山带着她来到了城门正中央。
  就见两扇门合缝之处不是一个巨大的锁,而是悬挂着两块玉佩。
  玉佩在月光的照耀下呈青绿两色交错,是一条正甩着尾巴的鱼,上面的鳞片都雕琢得极为细致,当真如鱼鳞一样泛着光。
  两块玉佩不论是外形还是颜色,皆一模一样。
  宋小河并不太懂玉,但却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翡翠玉石存在的。
  她脑中飘过一个念头,疑问道:“这……会不会是双鱼神玉?”
  “就是它。”沈溪山的指尖在上面触摸了一下,隐隐感觉到了灵力波动,转头看向宋小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