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父亲

  这个女孩……文厉俊朝泳池走去。
  看到父亲过来,文月“蹭”地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他的靠近。
  “噗通——噗通——”,文月有些手足无措,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文厉俊掠过儿子直接问那个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唐淇抬着头,男人背着夕阳,让人看不清面容。她眨了眨眼,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叔叔不像一般的大人那样假装亲切,很直接,他的靠近同时带来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声音低沉,像大提琴。
  “我叫唐淇。”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诚实开口,她已经全然忘记了妈妈平时里对自己叮嘱的:不要轻易告诉陌生人自己的任何信息。在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面前,似乎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地说真话。
  “谁家的女儿?”他几乎在得到回答的下一秒就立马追问,不给任何喘息和思考。
  唐淇刚要开口,“她是白姨的女儿。妈妈说她这个暑假会在我们家过。”文月站了起来,挡在唐淇身前,注意到了父亲对唐淇有着特别的关注,文月心中疑惑。父亲对她冷硬的询问也让他略感复杂,既怕父亲吓到唐淇,又不喜欢父亲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反而对别人的孩子这么关注。
  那个保姆的女儿······文厉俊仔细看了看她,确实,这个女孩眉眼间依稀有着那个保姆的影子。不过,不同于保姆的平庸,这个女孩的模样更加精致、张扬。看起来倒是和文月差不多大,然而眉目流转间蕴着的一股英气让人容易在不经意间模糊她原本的年纪。
  这个年纪,这种浑然天成的美,少见。
  而最重要的,也是吸引了文厉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走过来的原因:这个唐淇,实在很像一个人。
  一个文厉俊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想起来的人。
  心中思绪翻飞,面上仍一派冷峻。
  半晌,他收回视线,绕开挡在在唐淇身前的儿子,不做任何停留,转身就向别墅内走去。
  男人的离开让空气又重新流通了,“他是谁?”。
  “我爸爸。”
  嗯?
  可是那个人全程都没有和儿子的任何互动。
  唐淇拐了拐发呆的文月,猜道:“你爸爸,平时是不是很凶?他怎么都不跟你说说话。”
  过了一会儿,低着头的文月才缓缓抬起头,神情恢复了正常:“他不凶的。”
  “因为他根本从不主动跟我说话。”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你的爸爸······平时会跟你说很多话吗?”
  唐淇摇摇头说:“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不知道。”
  文月愣住了,妈妈没有对自己说起过,他以为白姨的丈夫只是在外地打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唐淇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于是率先开口打破尴尬:“不过我同学他们的爸爸是的,会和他们讲很多很多话,经常还有爸爸来给他们开家长会。”她说着,望向落日,余晖在她怅然的双眼里映出点点光彩,眨眼间又消失不见,“我其实,还挺羡慕他们的。我爸爸去世得太早,尽管妈妈经常跟我回忆他,我依然怀疑,他真的存在过吗······”
  文月看着她,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文厉俊,他的爸爸,在外人看来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他让文月从小受到最优秀的教育,拥有最丰富的物质条件,任何要求,只要文月表达出意愿,他会从0到10的安排好。只要文月想要,只要他能够,无不满足。他也从未缺席文月生命中任何一次重要的场合,小到生日和入学,大到获奖和毕业,文月一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简直就是一个最标准的父亲模范。
  可是文月知道他并不爱自己。他的父亲,根本不爱他这个儿子。
  太多太多时候,文厉俊就站在他的身后,就坐在他的旁边,就和他说着话。可是,文月经常陷入那种,就像唐淇说,“根本就不存在”的质疑。
  因为,自己的这个无所不能,看似为自己无所不为的父亲,没有一次,哪怕一次,真正饱含爱意的注视着自己。他眼中的男孩无数次鼓起全部勇气和他对视,没有一次望进过自己父亲的眼底。对文月来说,父亲的眼里,就如同蒙了团大雾,总是能把自己困在其中,进出不得。他绝对不主动和自己说一句话,不对自己生气,不对自己笑,不理会自己的任何情感诉求——无论大哭还是撒娇,自己再高的分数、再沉重的奖杯都无法让他夸赞一秒。对于那些他从不缺席的场合,父亲对他所反应的,其实很多时候都不是一种动作,而是一种姿态——他就在那里,高高在上地“在那里”,作为一个符号出现。
  他的视线当然为自己停留过,仅仅作为一种对话的必要,甚至,一种人际往来的礼节。
  随着文月慢慢长大,哭求了,挣扎了,愤怒了,冷淡了,直到终于不得不承认了,他的父亲文厉俊,不过是像完成他生命中的其他任何关系一样,完成着对自己的“父子关系”,完美尽责地扮演着一个“父亲角色”。
  然后,仅次于此。
  再无更多,绝无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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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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