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 第26节

  青山宗此次能否拿到朱果,拿到几颗,是此时整个修真界最关心的话题。这次朱果之争,再次暴露了青山宗当前致命的弱点:他们年轻一辈弟子,在化神这个修为出现了断层。如今灵力不足,修行困难,与曾经世道相比,在慢慢成长起来的这批弟子中,化神已属罕见。可再罕见,凌霄宗有了,玄剑山庄有了,只有目前占据宗门领头羊位置的青山宗没有。
  “就看顾回萧端和赵曼三人了。”掌门抚须慢慢道,这场朱果之争,从一开始他们青山宗就落了下风。
  “秘境之后就是修真界门派大比。”致虚长老看着掌门道,那时候就是再次评估宗门实力,每次门派大比后,修真界格局都会变动。但其实,这种变动,从朱果之争就开始了。
  掌门和致虚长老已经担忧很久了,如果不是横空杀出个顾回,只怕这次门派大比就是青山宗衰落的开始。后人回看,青山宗的衰落可以往前追溯到朱果之争的失利。一个领跑的宗门,如果一个朱果都拿不到,这本身就是一个不详的信号了。
  掌门从盘踞在高处的正殿望出去,能看到青山宗高低起伏的庵堂亭观,气势恢宏,都是青山宗繁盛的象征。能看到其中往来的弟子,个个脸上都带着一个大宗门才有的自信和生机。
  “得拿到朱果。”如果此次青山宗一枚朱果都拿不到,那么始终虎视眈眈的后来者,就会心思活动,曾经不敢轻易生出的想法,就都出来了了。
  致虚长老显然也知道掌门在想什么,接道:“拿不到朱果,恐怕连顾回都保不住。”成长中的天骄是最脆弱的,如今是慑于青山宗的地位,没人敢把心思打到顾回头上,即使有想法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一旦青山宗的领先地位松动,就会不断有人冒出来,从试探到挑战。而无论是试探还是挑战,最好的选择都是瞄准顾回,毁灭顾回。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俱都面色凝重,曾经那位魔尊给青山宗带来的重创,如今还在闭关的几位老祖,伤得远比其他人估计的还要重,他们青山宗经不起挑战,这是只有掌门和长老两人知道的秘密。
  朱果之争,与其说是看萧端三人,不如说就是看顾回。掌门和长老同时看向了远处的青云峰。
  顾回却不在青云峰,她在青山宗少有人烟的后山。
  盘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手无意识地抚弄着身边茂密柔软的草,顾回对几人道:
  “我要拿朱果。”
  “替青山宗?”顾回旁边啃着果子的胡不依停下来,抬头问。
  顾回看着身边几人,朱不离整个人都靠着树坐着,一向红光满面的脸灰突突的,显然是累得很了。旁边的刑天规规矩矩坐着,腰背挺直,在她面前总是精神十足的样子。但熟悉他们每个人的顾回知道,刑天也始终处在透支的状态。如果不是上次的参,他们及时提升了修为,只怕这次他们中有人也许都来不到青山宗后山。一波又一波的追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只知道永远不会停止。
  让一向不以为然的朱不离都有些沮丧了,而始终要护着他们的刑天,已非常疲惫。
  除了朱不离,连欢欢都有人盯上了。欢欢抱着膝盖,紧紧靠着纸魅,她的黑丹暴露了。即使在合欢宗内,有些人看她的目光都让她不寒而栗。而一旦出了合欢宗,暗处总有盯着她的目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暗处的人会扑上来。而一旦有人动了,她身负黑丹,就不再是传闻,而是事实。到那时——,她又往纸魅身旁靠了靠,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开启巫山,遥遥无期。她已经快藏不住了,她很怕,怕自己撑不到回家的日子。
  欢欢湿溜溜的目光看向神女,里面是压不住的畏惧。她不怕死,可是剖丹,是个生不如死的过程,欢欢很怕疼。而有些人生剖黑丹之后,也不会让他们死,会把他们像牲口一样关起来,用各种残酷的方法对待他们,想要研究他们身上能够结黑丹的秘密。想到牧野的话,欢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旁边的纸魅伸手握住了欢欢冰凉的手。明艳的纸魅面色也有些灰暗,她不仅要护住欢欢,也怕自己很快会进入有心人的视野。
  胡不依一直沉默地啃着果子,他能看到大家的疲惫,他也比谁都知道神女的处境。他简直恨死了青云道君和他那个小徒弟,如果当年神女能够成心,他们巫山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他们是魅,是狐,是狼,是花妖,是猪,是无畏的刑天,可这四百年却都只能躲躲藏藏,被人追得好像狗一样。
  顾回看住几人低声道::“我要为青山宗取朱果,这是都知道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古秘境里,除了朱木,还有燧木。”说到燧木,顾回的眼睛亮了。
  燧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刑天和纸魅,欢欢就觉得自己的手一下子被纸魅捏紧了,而刑天已经问出来:“燧明国的那株燧木?!”一向冷静的刑天声音都发颤了。
  这下其他三人也都睁大了眼:这个古秘境里居然有燧明国的燧木。
  传说燧明国是太阳和月亮都照不到的地方,但那个小国却一片光明璀璨,灵气充裕。正是因为他们有这株燧木,占地万顷,上面挂满了璀璨的宝石,每一块都蕴含着百倍千倍于如今修真界上品灵石中的灵力。争夺燧木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过,直到燧明国彻底覆灭,燧木成为无主之物,被封印起来。
  有人说被封印为一个巴掌大的玉石,也有人说被封印为一颗芥子。
  父神给她讲的无数故事中就有燧明国和燧木的故事,“在他们保卫燧木的战争中,父神曾助他们撑了千年,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族灭了。”
  带着些回忆的神色顾回继续道:“至少要到合体修为,才能利用巫山灵力开启燧木境,不过一旦化神修为,我虽无法开启整个燧木境,却有办法打开一个缝隙。”
  说到这里她看着几人:“打开一个能容一个人的空间,把你们跟那个空间建立链接,这样你们中不管谁万一遇到险境,就可以藏身于那个空间中。”
  这相当于让他们有了一个保命的机会。
  “内还有灵力?”
  “还有灵力。”顾回点头。
  “这不是比那些大宗门的什么保命法器都好用!”胡不依的声音都高昂起来,其他人也都一下子激动起来。如果能得燧木,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大多了,再等到少主到合体,彻底打开燧木境,他们就有了容身之处。活下来,跟随少主变强,他们才能找到开启巫山的办法,才能一同活到巫山开启那日。
  所有巫山人的心一下子都火热起来,都翻滚着同一个念头:
  就是拼了命,也要拿到燧木!即使牺牲了自己,可其他人再也不必被人追成狗一样,有了活下来的办法。
  “少主!”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出,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少主。
  顾回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才慢慢道:
  “燧木难取,比你们想的更难。”
  “听少主吩咐。”
  第28章
  前世这次朱果之争,是从白瑶误打误撞找到朱果开始的。青山宗人面对其他宗门的围堵,保不住朱果的危急关头,是妖王之子站出来护卫白瑶,白瑶为青山宗保下朱果,立下大功。
  前世的白瑶不仅误打误撞找到朱果,她仓皇而逃的时候还逃到了燧木所在之处,触动了通往燧木之路上悬挂的欲铃,铃声惊动了秘境中人,暴露了燧木,也让修真界知道原来欲铃成对,一只在大慈恩寺,另一只在岁古秘境东南一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庙宇中,悬挂在通往燧木的路上。但凡有人经过,人心处那些无止境的欲念就会触动铃声,响彻整个秘境。
  所以前世尽管燧木暴露,但各大宗门彼此制衡,在没有达成共识之前,谁也无法靠近燧木。
  燧明国亡于人的贪欲,他们也利用人的贪欲,都想得到,就注定谁都得不到。欲望无形,可以杀人,也可以让人相杀。通往燧木的路上,他们利用了欲铃。而封印燧木,他们利用的是——幻相。
  青山宗后山的夜,风经过带来夜的清凉,似乎吹动了月光,月光下围坐着的几人都聚精会神看着中间的少女。月光让女孩的脸有种仙子一样的缥缈美感,能看到她的手轻蹭着柔软的绿茵,好一会儿她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她在回忆,也在思索,然后她抬头说的第一句就是:
  “取燧木,是要死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肯定。
  “你们中任何一个畏死,就前功尽弃。”
  “怕死吗?”神女问,声音空灵淡漠,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只是问一个问题,要一个答案。怕也可以,她带他们继续藏躲奔逃,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天;不怕最好,她带他们直取岁古秘境东南,一旦出手,除非她死,不然就绝不松手回头。
  活着,就是选择。在修真的路上,胜出的人,不是最聪明的人,是选择后就一往无前的人。顾回静静地看着月光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等他们的答案。
  最先出声的是刑天,他笑了一声,刚毅的面容看向神女:“刑天不怕。”
  然后是纸魅,柔媚一笑,“纸魅不怕。”
  “胡不依不怕。”少年笑得不羁。
  “朱不离不怕。”被追得就剩半口气的朱不离笑得不以为然。
  “欢欢,也不怕。”最近格外消沉畏缩的欢欢看向神女。
  突然又一个声音加入,“牧野也不怕。”
  来人正是高大的牧野,对神女一礼,然后对几人道:“牧野回来了。”能够一起,死又何惧。如果不死,神女早晚能够带他们找到回家的路,早晚!
  这些生于草木的巫山妖灵,于月色之下,草木之中,相视而笑。
  “那我们就去取燧木。”顾回起身,立在茵茵绿草之上。
  随着岁古秘境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修真界都动了起来,不仅是各大宗门,各路散修邪修乃至魔修都从四面八方涌向秘境入口处。
  距离秘境入口最近的是修真界当前三大宗门:青山宗、凌霄宗和玄剑山庄。三大宗门不光有坐镇的长老和道君,掌门也都亲临,送他们的弟子入秘境。掌门们面上都是一派和气,互相打着哈哈,但彼此心里都知道,这次的朱果之争,争的是朱果,又不仅仅是朱果。
  另外两个宗门掌门不动声色打量着为首的青山宗,也许修真界的格局变动就是从这一次开始。
  青山宗掌门比往日更显从容,庄严地抚须笑着,只有致虚长老知道掌门心中那些忧虑。他把顾回和萧端赵曼叫到眼前,嘱咐道:“性命是第一位的。”
  顿了顿,又道:“要拿到朱果。”
  顾回三人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们抬头时对上了不远处看过来的目光,是凌霄宗的秦廷之和玄剑山庄的吕岩,几人目光一触即分。之前他们还是一同面对幽都的伙伴,很快他们就是争夺朱果的对手。事关宗门荣辱,没有人会手下留情。萧端赵曼两人尽量做出从容的样子,但朱果之争的压力已经让他们好多事日都夜不能寐,连对着下面师弟师妹的笑容都是紧绷的。顾回也显得愈发沉默,她心中压着太多东西,三个人倒是夜不能寐到一块儿去了,此时三人都是肃然沉默的沉默的样子,面上不显什么,但都好似头顶压着黑云,实在松快不起来。
  致虚长老看到三人模样,想要宽慰几句,却无话可慰。千年来,朱果之争已经从原来的血腥变成了现在的一场竞技,有了规矩,下场的就是各宗门的同辈弟子,再不容许出现那种宗门大能压低修为混进去抢夺朱果的情形,这让这场争夺更公平,更安全,也让结果更□□残酷。为首的三个宗门,如果谁取不到朱果,就意味着它没有未来。致虚长老看着对面两个宗门带队的化神,只抬手轻拍了拍自己这边带队三人的肩膀。
  白瑶始终站在青云道君的旁边,看着地面咬着唇不说话。曾经,这样的秘境,顾回都不一定有资格进入,可现在她已经是那个能与大师兄并肩,被宗门委以重任的人了。她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自己的薜荔手串也被她夺走了。毕方、皇甫川都死了.....白瑶隐隐觉得,属于自己的一切,好像都会被顾回夺走。
  想到这里白瑶愈发偎近师尊,于暗处,紧紧攥住了师尊的袖子,好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白瑶这些日子的沉默和不安,青云道君都看在眼里,他注意到这些日子白瑶又瘦了一些,一张小脸愈发小了。感觉到对方无助地扯住了自己的袖口,道君的心微微抽动,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白瑶的肩膀。
  青云道君所在之处,自然就是人群的焦点。也因此,很多女修再次注意到似乎沉寂了的白瑶,开始日常羡慕青云峰的白瑶,资质差又怎样,有这么好的师尊宠着。看着清冷的道君,看向白瑶格外温暖的眼神,一时间她们倒有些拿不定注意,是更羡慕崭露头角的天骄顾回,还是羡慕虽然资质差但有道君如斯宠爱的白瑶。
  入秘境前,顾回怎么都要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尊打声招呼的。扫了一眼不远处合欢宗的纸魅和欢欢,远一些和散修们站在一起的刑天三人,顾回带着胡不依来到了青云道君面前。
  白瑶头垂得更低,手指攥得更紧,好像害怕一样,紧紧挨着师尊。让胡不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矫情,好像他们少主会害她一样,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他们少主一个眼神。
  顾回确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白瑶,任由她一人在那里瑟瑟,循着规矩来到青云道君面前。
  虽然同在青云峰,但顾回真正见到青云道君的时候是很少的。上一次可能见到的机会,就是他们从幽都回来那日,同萧端一起来到青云峰正殿外跟道君请安,他也并未露面,就让他们回去了。
  同住一峰,此时却是宗门大比那日后两人第一次真正见面。青云道君淡淡扫了顾回一眼,一如既往的淡漠,但眉却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皱,随即松开。
  一段日子不见,这个二弟子,似乎更像她了。
  道君轻微的一动,白瑶立即有所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青云道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白瑶才松开了咬得快要出血的唇。
  他没有再看向顾回,只是冷漠地说完例行公事的嘱咐,然后挥挥手让她离开。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白瑶。
  即使再像她,也不行。
  沈遇看着秘境入口,轻声对白瑶道:“耐心些。”待到之后门派大比后,就到了小昆仑秘境开启的日子,到时他必将为她取来缔仙草。她既想变强,他就送她青云直上。
  这样想着的时候,青云道君却听到顾回跟人的说话声,连声音,都越来越像。以至于明明周围是各种说话声,可是她一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青云道君偏偏就能听到。
  可像又如何。
  道君面容冷漠,一眼都没有看向那个空灵的声音所在的方向。
  突然有人惊呼:“幽都的人!”
  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入目就是让整个修真界紧张的黑色。硕大的黑色伞盖下,是面色苍白身着黑色袍服的幽王陆湛,他正不耐烦地用指尖揉着太阳穴,看过来的目光里都是冰冷的火气,让不慎撞上幽王目光的人一下子就低了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们所过之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海水一样自动朝两边分开。
  随着越靠近人群,陆湛的眉头皱得愈紧,脸色愈发难看,让周边的人越是大气不敢喘的紧张。屏息直到觉察到面前的黑色队伍彻底过去,才敢呼出胸腔里那口气。
  众人就见陆湛直直朝着秘境入口处而去,那里也是三大宗门所在之处。三宗的掌门都朝幽王拱手行平礼,而幽王如预料中的一样,只是不耐烦地抬眸扫了前方一眼,就算是给这些大宗门的掌门面子了。
  谁也没想到幽王如此不耐,竟依然朝着青山宗方向去了。
  一片安静中,众人就见幽王停在了顾回面前。
  安静如鸡的诸人听到,那个始终懒得抬眼看人的幽王对顾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皱眉?看到我,不高兴?”
  随即声音愈发懒散,带着凉意,“就是不想看你们太高兴。”
  从未有机会听到幽王这么多话的诸人,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这个让所有人忌惮的幽王。他们看到幽王朝向顾回,低头看着她。日光落在高大消瘦的幽王身上,让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让他垂下的黑发更黑,随着他紧皱的眉头松开,褪去满脸的厌烦,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明明就是一个格外俊秀的青年人。
  至少这一瞬间,不少女修开始怀疑关于幽王的那些传说。怎么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从他微微垂下的睫毛,到他挺立的鼻,紧抿的唇,苍白的面色,修长漂亮到堪称完美的手,甚至能让人从中看出一种因为过于苍白俊美而生的一种破碎感。
  这样一个人,分明看起来只会被人伤害,怎么会伤害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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