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节

  毛建勇今天请客,其实是倒苦水来了。
  那辉去医院,那妈妈就给那喆打了电话,他居然到现在都没回来,瑞典到中国才多远,何况现在是假期,毛家二姐当时在巴西呢,昨天都在宴会上接待客人了。
  那辉倒不怎么在意,可那妈妈十分生气,而她和那喆打电话发脾气的时候,又碰巧让毛爸爸听到了。
  兴奋的毛爸爸其实开始根本就忘了还有那喆这么个人,可被那妈妈这么一提醒,毛爸爸也开始生气了,认为那家不重视他的孙子,唯一的舅舅都不回来参加他大孙子的满月宴。
  毛爸爸现在地位高,又有钱,脾气也被养起来了,一点委屈不愿意受,生气就要表现出来,他脸色臭,那妈妈就觉得他是在给自己脸色看。
  所以从昨天到刚才,毛建勇在家里过的是战战兢兢,一边是身体不好的岳母,一边是为了自己的事大老远过来操持的父亲,他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
  他一诉苦,黒德清也想起了自己家里的糟心事。
  杨柳的哥哥三年前借的二十万像忘了一样,前几天又打电话要借五十万,还想让自己儿子也来京都上学,说杨柳带一个也是带,带俩也是带。
  云健的苦恼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欠钱,父亲身体不好,被父母逼婚……
  听着三个在外人眼里各种风光得意的好朋友对着吐苦水,柳侠早上被迫和柳岸暂时分开的烦恼,好像淡了那么一丢丢。
  当柳侠在玉鼎宴跟人耍流氓的时候,柳岸来到了小柳巷2排21号,陈震北已经在等着他了。
  柳岸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陈震北:“美国那个网站卖掉之前的各项数据,星尘科技的计划书。”
  陈震北看得非常仔细,柳岸等待的也十分耐心。
  二百多万对现在的陈震北可能就是九牛一毛,但对柳岸而言,这并不是他心安理得有钱不还的理由,可因为柳凌的关系,他如果以正常方式归还那笔钱,陈震北肯定除本金之外,一分钱不多要。
  可陈震北可以不要,柳岸却不能不给。
  朋友之间救急,钱少的话可以不说利息,大笔的绝对不行,但他们之间,要了陈震北过意不去,不给柳岸觉得永远都欠别人的,所以,柳岸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处理这笔钱。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陈震北的眼光。
  二百多万在他这次的创业启动资金中占的比例不算太大,但同样的数目以不同的方式投入,他和陈震北之间的关系就从朋友帮忙变成了商业合作伙伴。
  既然是商业行为,那所有的程序都要按商业的规矩来。
  现在,柳岸是让陈震北来决定,他要不要确立这种关系,也就是他是不是愿意把那二百多万当成对星尘科技的投资。
  第547章 顿悟
  计划赶不上变化。
  柳岸早上好一通商量论证,才勉强说服柳侠接受他晚上可能不回家住的要求,可到了下午五点,听到别人议论了两句下班之后的计划,柳岸就按捺不住给柳侠打了电话,然后两个人早早地回了家。
  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在院子里纳凉,趴在柳侠肩上,听在外游玩的家人们打回的平安电话,然后一起冲个澡,做点爱人之间才有的小活动后,相拥而眠。
  其后的一周,每天都如此,张力和格林、琼斯到的那天,柳岸也只是比其他几天晚了几个小时,晚上十一点多到家,而没有留在公司和几个兴奋的同事加班熬通宵。
  那天,因为他回来晚了,柳侠认定他很累,拒绝了他亲昵的要求,洗了澡就让他睡。
  柳岸睡不着,柳侠就让他想个催眠的节目,柳岸提出玩手机游戏:柳侠玩,他看。
  并肩躺在床上,柳岸揽着柳侠的肩膀,简单有趣的手机游戏让人沉迷,看着柳侠孩子似的为了过关的焰火而得意,柳岸再次暗骂自己原来的想法真叫个蠢。
  他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能无忧无虑长长久久地和柳侠在一起,可他居然因为怕柳侠担心他过于劳累,不敢让柳侠看到他真实的工作状况,在同一个城市的方寸之地,让自己和柳侠忍受生离之苦。
  连当下的幸福都不知道珍惜,居然敢妄谈永远,真是读书读傻了。
  柳岸再次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在游戏清脆的水滴音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
  柳长青一行的旅游计划延长再延长,七月二十八号晚上,柳葳在哈尔滨打电话,说燕来宜假期到了,早上已经乘飞机回了原城,他们剩下的人明天去大兴安岭。
  孙嫦娥从从柳长青嘴里听过这个名字很多次,这个名字从青年到老年,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幻梦中,现在终于有机会来到离它如此近的地方,孙嫦娥想去看看。
  柳凌、柳侠、曾广同一致表示支持,京都这几天的气温直奔着要人命的高度而来,建筑工地很多已经全天停工,苌景云的小队也已经回来了,这个时候他们回来,只能一天到晚呆在空调房里。
  可孙嫦娥和玉芳都是在空调房呆几个小时就会头疼,瓜瓜则根本不喜欢在屋子里呆,小家伙习惯了睁开眼就在柳家大院里自由自在地信天游,如果睡醒后半个小时内还不让出门,就会用嚎啕大哭抗议。
  柳凌和柳长青他们说了京都的情况,鼓励他们在东北多玩几天,能回来赶上楚凤河的婚礼就成。
  他们在得知凤河婚讯的当天晚上,就在电话里和柳长青说了想让他婚礼那天当大执事的事,柳长青欣然同意。
  柳魁那里就更没问题了,知道楚凤河不好意思跟自己张口,柳魁还有点埋怨凤河跟他太见外了呢。
  知道父母还要再外面多玩几天,柳侠心里每天都紧绷着的某根弦暂时松了下来。
  曾广同这两天也不再去学校了,每天在柳家逗着阿黄避暑。
  柳侠怕热,正好这些天他该办的事也都办的差不多了,柳凌和柳岸就让他在家里陪曾广同,其实就是觉得他太辛苦,想让他安心在家歇着。
  柳侠也乐得如此,他在家,柳岸正好能开着大越野出去办事。
  哪里都有狗眼看人低的人,他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衣着寒碜被人下看,十分了解华美的行头对人的第一印象有多重要,大越野可能不能帮助柳岸成功,但至少能让他在过程中被客客气气对待。
  再一个,呆在家里他还可以做饭,柳岸和柳凌每天回来就能吃到现成的。
  顾嫂其实做饭可以,但柳侠坚持每天亲自动手做几个柳岸喜欢吃的。
  柳侠和柳岸重逢的第三天,曾广同回来了,看到柳侠和柳岸脖子上经过两天的发酵更加刺眼的吻痕,他呵呵一笑,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
  他这诡异的态度,让柳侠直怀疑他是不是也是同性恋,要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对柳凌和陈震北、他和柳岸的事接受得那么坦然,完全没有任何障碍。
  曾广同好像看出了柳侠的想法,有一天,又只剩下两人一猫在家,曾广同就问了柳侠,柳侠被吓了一跳,因为他这个想法真的有点大逆不道的意思,毕竟,曾广同可是有三个孩子的人。
  曾广同笑呵呵地说:“你那么想多正常啊,就我对你们这态度,是个人就得怀疑我。
  不过呢,大伯真不是,大伯只是这辈子经得多见得多了,把人世间乌乌糟糟的东西看明白了而已。”
  柳侠看着他,静候下文。
  曾广同看着被三十九°高温摧残得蔫巴巴的海棠树,陷入回忆:“我早年留学的时候,见过像你和小猫这样的人,我房东家的亲戚,特别文静的一个男孩子,弹得一手的好钢琴。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二十一二,大学差半年毕业,他学建筑,但希望毕业后去海军服役,说可以满世界的跑。
  他还问过我很多中国的事,不过我那时候刚出国,英语一塌糊涂,每次跟他说话都是英语、汉语和手势一起上,不知道他到底听懂了多少。
  我们一共也就见过四次,他很快就去其他城市实习了,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他的消息我都是听房东太太说的。
  他毕业后,没能如愿以偿进入海军部队服役,而是去了法国。
  两年后,我回国了一趟,再回去,就听到了他的死讯,房东太太说,他是吞枪自杀的,因为他喜欢男人,被家里知道了,而他们家是虔诚的**教信徒,同性恋在他们的宗教里是罪恶,他被他的家庭视为耻辱。”
  可能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曾广同的口气十分平淡,就好像在说“今儿天儿不赖,晒被子正好”一样,但柳侠却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痛和怜惜。
  曾广同停了片刻,接着说,口气依然无悲无喜:“我当时年轻,世界在我的眼里非黑即白,所以当房东太太用鄙夷的口吻说起他的时候,我也认为他应该被唾弃,他居然喜欢男人。
  但后来有一天,房东太太又哭着问我,她说,‘曾,亨利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死,我就还可以期待他骑着自行车来看我。’
  然后,我就想,是啊,亨利明知道在他们的宗教里,男人喜欢男人是罪恶,他为什么还要喜欢?以至于为此失去生命?
  我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因为他就是喜欢,那是他无法改变的天性,就像我无法改变自己长得不够漂亮的容貌一样。
  那么,如果是天性的话,在不妨碍到其他人的情况下,为什么他会被鄙视到死,而长的丑的人却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呢?
  这个我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因为丑人很多,而同性恋很少,仅此而已。”
  曾广同收回目光,转向柳侠:“所以幺儿,我能坦然地接受你们,是因为你们没有错。”
  柳侠吸了下鼻子,拿出他所有的真诚说了声:“谢谢……大伯!”
  曾广同笑着说:“谢啥?我只不过是用该有的态度来对待你们罢了。”
  柳侠说:“那也该谢谢。”
  曾广同的脸上忽然带了点严肃:“幺儿,虽然同性恋是天性,不该被歧视,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知,同性恋现在被歧视,除了因为少,因为这些年主流文化刻意的引导,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现在有很多同性恋者自己不检点,败坏了这个群体的名声,大伯希望你和猫儿能洁身自爱。”
  “绝对不可能。”曾广同的话音刚落,柳侠就掷地有声地回到道。
  他也从报刊杂志上看过不少揭秘同性恋群体的文章,在那些文章里,同性恋群体真的是乌烟瘴气,柳侠都想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作践自己很有意思吗?
  他和柳岸,五哥和陈震北,绝对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并且,在柳侠的意识里,日子不管是好是坏,都是自己过的,他一点也不想把自己划入某一个团体,他知道柳岸、柳凌和陈震北也是同样的想法。
  曾广同说:“我知道你们几个都不是那种人,大伯只是做为长辈,给你提个醒。”
  晚上,柳侠把他白天和曾广同谈话的经过跟柳岸学了一遍,他刚知道柳岸是同性恋的时候,除了担心他被歧视,就是担心他会把控不住自己,给自己染上什么病了,他给柳岸说的重点是曾广同最后的忠告。
  结果,柳岸的关注点和他不一样。
  柳岸听完后,紧紧地抱着柳侠说:“小叔,咱不学那个孩儿恁傻,就算全世界哩人都歧视咱,就算他们当面逼着咱去死,咱也不死。”
  柳侠想起了他刚刚得知柳岸是白血病时候的心情,他回抱着柳岸说:“我知,我才不会干那傻事呢,背后说咱哩,咱听不见,他们白放屁;当面敢说,我大巴掌呼他,咱不坑人不害人,凭啥要死?要死也是他们去死,。”
  心心相印的感觉如此美好,哪怕他们的话题压抑沉重,此刻能安静地厮守,就足以抵消所有来自外界的干扰。
  柳侠不想让辛苦了一天的柳岸再想糟心的事,迅速转变了话题,问他今天成果如何。
  柳岸说:“可顺利,我是新手,可琼斯他们经验丰富,虽然面对的客户从美国人变成了中国人,但人类有共同的特质,对美、对实用、对便利的感受差不多,所以,俺只需要把在美国已经做熟的业务,稍加改造,在细节上更适应中国人的习惯就可以了。”
  柳岸说这话的时候自信而从容,柳侠觉得他不像是为了不让自己操心装的,心里踏实了很多。
  初入职场,很多学校时候的高材生照样手忙脚乱无从下手,特别是专业性强的职业,从理论到实践,需要时间适应和转换。
  柳侠到三大队后第一次跟队作业,紧张了一路,如果不是实习时候谢仁杰把他当成个正式人员用,他什么都干过,到了工地肯定连个合适的站的地方都找不到。
  柳岸的专业,具体的程序什么柳侠不懂,但现在他每天都在使用电脑,他可以通过自己的体会,对计算机网络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那绝对是一个相当庞大复杂的系统性工程,背后的建设者们,每个人所做的可能都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板块。
  柳岸凭着一本《计算机初级教程》就能摸索着做出具有实用价值的软件,证明他足够聪明,在计算机上也有天分,但那些软件都只适用于某个独立的领域,和他们公司要建立的能够供所有人、从所有角度和层面使用的大型网站不一样,柳侠一直担心他无法顺利地融入进团队之中。
  现在看来,柳岸融入的很顺利,柳侠想到柳岸第一个暑假就跑去j州那么遥远的地方实习,后来的每个假期也都是找世界著名大公司实习,觉得柳岸真的是特别有主见、有远见。
  柳侠勾着柳岸的脖子,用力蹭了蹭他的脸:“我就知你可铁。嘿嘿,不过,就算你不铁也没事,反正咱现在有房有车有存款,你就算是个二傻子我也能养活你。”
  柳岸轻笑着回应他的亲昵:“成傻子你也养我,那我就啥都不怕了,只管跟着他们瞎闯,闯出个钻石矿我跟着分蓝钻赚大钱,啥都闯不来,就回来吃你喝你住你的。”
  柳侠笑着松开手:“扫榻以待,随时等你回来打秋风吃大户。”
  柳岸坐在床沿上,微笑着看柳侠:“我都跟你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了,还用扫榻?”
  他的眼睛里含着两个人都懂的深意,让柳侠有点脸红心跳。
  柳侠也上了床,半躺在柳岸身边,双手垫在脑后,看着房顶叹息:“哦,真不敢想,可二十年了,你将生出来,偏着头哭着找奶哩样儿还跟夜儿个样咧。”
  他往下一秃噜,四仰八叉地把一条腿搭在柳岸的腿上:“所以咧,咱得好好珍惜现在,要不,还没享受几天咧就老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柳岸说:“是,我现在知,为啥有人那么想长生不老了。”因为身边有个爱的人,只有永生,才能和他长相厮守。
  柳侠睡着了,柳岸在黑暗中睁开眼,摸索着找到柳侠的左手,让两只手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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