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节

  这个驿栈,是离京都最近的一个驿站,最早有军队要出征的时候,偶尔,有一些高级将领特别好的朋友会一直把他们送到这里,在这里和他们饮一杯酒,看着他们走过前面那座山,这才算告别,后来,慢慢就成了习惯。
  据说,有两个朝代,朝廷也会派人代表皇帝或者说是官方,把出征的将领一直送到这里,久而久之,这里就被当做了武将正式踏上征程的地方。
  人们把这里叫做将军驿,应该是说,这些将领只有到了这里,才会忘却京都的繁华,抛开所有的烟火琐事儿女情长,成为一个心里只有敌人、只有战场的将军吧。”
  猫儿说:“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这个驿栈曾经遇到过非常危险的事,被一个将军解救了,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里改成了这个名字。”
  陈震北有片刻的恍惚,真是一家人,我给他讲解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
  “小凌,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将军,可现在,我发现自己任何时候可能都抛不开平凡的人间烟火儿女情长,这样的我,会不会上了战场,也只能是个最平庸的士兵?干着自己最喜欢的事业,却最终一无所成。你这么好,如果我成为这样没出息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谁说只有抛开平凡的人间烟火和儿女情长的人才能成为战场上的英雄?幸福的人间烟火儿女情长不正是军人所要捍卫的家国尊严的一部分吗?我想要的你,是能陪伴我一生的爱人,如果你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视儿女情长为负累甚至耻辱的人,那,我干嘛还要陪着你?谁会想陪着一个石头疙瘩或人形武器过一辈子啊!”
  “小凌,我成不了的,以前可能还可以,遇到你之后……”
  “……不要担心,我也成不了,我会陪着你,做一个一身烟火气、一肚子儿女情长、成不了将军但却可以称为最好的军人的凡夫俗子。”
  ……
  将军驿还在这里,这个为他们制造出一个临时安全的小窝的廊柱也在这里,那个一旦决定接受他,便连他臆想出来的不幸都舍不得让他承受,用主动的亲吻来消除他不安的人呢?
  陈震北紧闭双唇。
  那已经不是小凌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虽然只是狠重重的一下,他却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美好时刻丝丝点点的细节。
  ——
  回来的时候,陈震北非要抱着小萱开车。
  猫儿开始不肯,可陈震北就是不把小萱还给他,只管抱着小萱,让他坐在自己怀里,还让他一只手抓着方向盘,说要让小萱把车子开回去。
  小萱从看了小虫儿窝之后,就一下子对陈震北亲热了起来,现在,他美滋滋地坐在陈震北腿上,对当小司机信心十足。
  猫儿只好作罢。
  反正这条路上车也不多,震北叔开车又非常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在小萱的笑声里,他们回到了老杨树,走到胡同口,陈震北要下去给小萱再买个冰棍儿,猫儿不让,自己下去,买了个火炬形状的冰激凌。
  陈震北虽然只是穿着陆军夏季常服,看起来却非常扎眼,猫儿不想让赵大爷记住他,他怕万一哪天柳凌到这里来买东西,赵大爷说起今天的事。
  猫儿想领着小萱走回家,陈震北不让,硬是把他们给送到了49号门口。
  那辆吉普居然还停在那里,猫儿心里有点打鼓,他担心那是49号家谁开回来的车,担心的原因和前面赵大爷的一样,因为49号家的大孙子和柳凌年龄差不多,最近已经和他们家的人都认识了。
  没想到,陈震北的车子还没停稳,吉普车里面就下来一个人,直冲他们走过来,陈震北一放下窗户玻璃,那人就说:“我说震北你可真够哥们儿的,一句离开一会儿把我撂这儿一个多小时。”
  陈震北笑着说:“才一个多小时,你也好意思跟我抱怨?你把我撂路上让我大晚上的一个人走五个多小时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了,别跟我腻歪了,下回回来请你和阳子吃饭。”
  王敬延不干了:“还是请吃饭?你故意不是?你是笑话我让这大板油肚子给破了相不是?”
  陈震北怕柳凌和柳侠突然出来,不敢长时间开着车窗,他自顾自升起了玻璃,把王敬延隔在外面。
  抱起小萱,陈震北额头和小家伙相抵,他不舍得让小萱走,他可以从小萱身上感觉到柳凌的气息,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家伙。
  小萱感觉到了陈震北的某种情绪,他问:“徐徐,你咋着了?”
  陈震北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不行,捏了捏小萱的脸蛋,把他递给猫儿:“叔叔老待见俺小萱,不舍得和你分开。”
  他又对猫儿说:“记着咱们说的事。还有,暂时什么都不要想,先把病养好,听见了吗猫儿?”
  猫儿点点头,和小萱一起下了车。
  小萱站在车边不肯走:“徐徐,你,你也下来呗,你去俺家,耍呗,俺家可美可美。”
  陈震北笑了,猫儿却觉得他的眼睛好像有点异常:“我知您家可美孩儿,可现在还不中,等以后,叔叔天天去您家,咱天天一起耍,来,跟叔叔再见孩儿。”
  小萱摆摆手:“徐徐再见。”
  猫儿看着陈震北的轿车和王敬延的吉普出了胡同,才牵着小萱的手回家,四五十米的路,他使劲和小萱说冰糕和小卖铺里的火腿肠,还给滑了几个太空步,擦了几把玻璃,逗得小萱一直笑,他企图通过这种方法,淡化小萱对陈震北的印象。
  一进大门,他就看到了小竹林里的柳凌,有个人正比比划划在装小杂物间的窗户玻璃,柳凌在看着那个人干。
  小萱举着火炬就跑了过去:“爸爸,爸爸,可甜,可好吃,爸爸吃。”
  柳凌迎上几步,抱起了小萱:“哟,今儿吃火炬了?一看就可好吃,这是第几根乖?”
  小萱把火炬往柳凌嘴里塞:“嘿嘿,哥哥给我买哩,俩。徐徐想给我买,哥哥不叫。”
  猫儿本来还想过去看看人家装玻璃,一听小萱这话,立马跑了:“小叔,小叔我回来了,小叔我老饥。”
  顾嫂和秦双双正在用报纸和胶带包上屋客厅的墙裙,听见猫儿的喊声笑了起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小叔正说要出去找你们呢。”
  柳侠正在他们住的西厢房换衣服,准备出去找猫儿,听到声音已经跑了出来:“你个臭猫,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吓死小叔了。”
  猫儿嘿嘿笑着跑过去,跳起来挂在柳侠背上:“我有点饿,你背着我去厨房拿馍呗。”
  柳侠使劲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把人往上颠了颠:“饿了还不早点回来?再这么吓我,以后就不许你自己出门了,去哪儿都得让我跟着。”
  猫儿扭着头看小竹林的方向,柳凌抱着小萱,正被小家伙强行喂着吃火炬。
  猫儿暗暗松了口气,揪着柳侠的耳垂跟他玩。
  第257章 猫半仙(修改)
  回到家十分钟后,猫儿躺在凉丝丝的凉席上(天气热了后,他们睡在地上),舒舒服服地半靠着被子,狼吞虎咽地吃烙馍卷菜,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碗冰糖绿豆水。
  烙馍是顾嫂做的,里面卷的是柳侠炒的荷兰豆和木须肉。
  猫儿边吃边给柳侠解释:“咱以后就住到这儿了,我想熟悉熟悉咱新家周围哩环境,就领着孩儿,沿着将军路往北瞎溜达,那边有才割了哩麦地,地里哩蜀黍都出来一拃高了,小萱俺俩看见麦地跟蜀黍老高兴,就给时间忘了,一直往北跑着耍,后来,又看见个大四合院,那四合院看着有点像古迹,俺俩就进去看了看,结果啥都没,就是几所破房子。嘿嘿,小叔你别生气了哦,孩儿俺俩就是看见恁多麦地跟蜀黍,觉得老美,多耍了一会儿。”
  柳侠把绿豆水端起来喂着他喝了两口:“小叔不是生气孩儿,小叔是老怕使着你,祁爷爷不是说了,你现在尽量别使着,别感冒发烧。”
  猫儿把一只脚放柳侠怀里蹭:“我知了小叔,我以后不再一下跑恁远了。”
  柳侠想了一下:“我天天买菜从那边过,这一带就咱这一片四合院呀,我记得一直到红绿灯那个大路口那儿,除了有几栋灰扑扑哩楼跟几间门脸房,就是小平房跟毛毡搭哩棚子,没啥像样哩四合院呀!”
  猫儿说:“得过去那个十字路口再往北点,稍微有点远。”
  柳侠更心疼了:“过去十字路口还得往北?恁远呀?那你肯定使孬了孩儿,快点吃吧,吃完了再睡会儿,这样就养回来了,以后可不敢再跑恁远了,听见没?”
  猫儿点点头:“嗯,以后肯定不会了小叔。”他几口把饼吃完,又一口气把绿豆水灌下去,乖乖地躺下闭上眼睛:睡不着也要睡,不能叫小叔担心。
  柳侠看着猫儿呼吸平稳了,才关上门出来,接着去包东套间的家具和墙裙。
  小萱也跟着猫儿跑了两个小时,不过,柳侠一点都不担心他,
  小家伙看着白白嫩嫩,一副娇生惯养的小模样,其实山里长大的他,一点都不娇气,以前在柳家岭,跟着两个小土匪哥哥玩得一晌不着家是常事,今天这两个小时对他根本不是问题,不会引发任何不良后果,最多晚上睡觉沉一点,多尿一次床。
  猫儿不真也不假的话一点也没引起柳侠的怀疑,可这并不能让猫儿放松,还有五叔呢。
  在这件事上,五叔柳凌那里才是大头儿。
  接下来的几天,猫儿过的是提心吊胆,这几天里,他极力装镇静,强撑着不躲避柳凌,努力不让自己显出做贼心虚的模样。
  柳凌却表现得比他还正常,这几天,除了上班,柳凌一直在和柳侠一起忙碌,别说问猫儿一句了,连个怀疑的眼神都没给过猫儿一个。
  在这几天里,柳凌和柳侠擦完了全部房间的顶棚,把房顶上的树叶和杂草也全部清干净了。
  西厢房南边空地上原本有一颗樱桃树,谭建伟为了加盖那个厨卫给砍了,柳凌和柳侠前天就把小竹林里野生出来的一棵擀面杖粗的小椿树给移栽了过来,这样以后到了夏天,在水池边洗洗涮涮的时候,也能有点荫凉。
  小椿树移栽过来已经三天来,看起来长势挺好,因为老娘土带的够大,叶子都没发蔫就反过苗来了。
  他们两个还和顾嫂、秦双双一起,粉刷墙壁的工人干到哪个房间,就把哪个房间的家具和墙裙用旧报纸和旧床单包起来,否则,涂料会溅在家具和墙裙上,收拾起来非常非常麻烦。
  星期一早上,柳凌去上班了,猫儿觉得危机终于过去,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可下午,让猫儿更纠结的事情就来了。
  巩运明给柳侠发了个传呼:再合作一次吧?
  猫儿一看到这个传呼心里就难受了起来,他不想让小叔那么辛苦,可他知道,目前这样一分钱不挣的状况,才是最让柳侠难受的,猫儿自己对金钱也有着来自骨子里的危机感,所以他才会纠结:他了解柳侠对坐吃山空的恐惧。
  幸好,这次柳凌在家。
  柳凌和猫儿陪着柳侠一起去给巩运明回电话,他们俩要确认,柳侠只接受正常的工作量,如果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干几个人的份,柳凌和猫儿商量好了,豁出去上柳侠生气也不准他接这个活儿。
  好在,巩运明这次的工程不急,他给柳侠的,就是他自己的那份后期工作。
  工程大约十天后开始,还是老规矩,柳侠不去工地,巩运明一天或两天给柳侠送一次数据,整个工程下来,巩运明给柳侠三千块钱。
  柳侠接的这份活儿虽然没上次那么辛苦,给猫儿心理上带来的压力却比以往都大,猫儿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别人说的丧门星?
  如果没有他,小叔现在肯定和水文队其他人一样,拿着比一般人丰厚的多的工资和奖金,优哉游哉地在家里清凉消夏,没有他这个负担,小叔的日子过的该有多好,得有多少人羡慕小叔?
  可现在,小叔为了他欠了一屁股的债,一边操碎了心伺候着他,一边还得辛苦给他挣看病的钱。
  猫儿回忆了一下自己从模模糊糊拥有记忆以来的人生,好像除了给小叔增加负担,让他吃苦受罪有时候还得挨打,一点好处都没有。
  因为这个念头的出现,猫儿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的情绪还是无法避免的有点低落,这让他几乎忘记了陈震北带他和小萱游历将军驿的事。
  柳侠虽然兴奋而忙碌,却十分准确地感觉到了猫儿的情绪不对,他和猫儿之间不需要弯弯绕,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猫儿出了什么事。
  猫儿开始极力否认,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可当柳侠以为他的这种反应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了,怕让自己担心而刻意隐瞒时,柳侠惊慌失措,大叫着想抱起他去祁老先生家。
  猫儿的小心思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他一边告诉柳侠自己没事,一边按着柳侠的肩膀,轻盈地蹦了几下,蹦得让自己看起来比柳侠还高,以此来向柳侠证明他的身体没问题。
  柳侠疑惑地看着猫儿,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魂未定:“你,你真哩没事孩儿?那,那我为啥觉得你不高兴,没精神?”
  看柳侠吓成那样,猫儿心里后悔得要死,他干脆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当然,他没敢用“丧门星”这个词,而是说:“天这么热,我不想叫你接活儿,我觉得,都是因为我,你才过哩这么辛苦,要不是我,你肯定跟别人一样,天天都过哩可美,可快活,我,我……”
  “哦——”柳侠和柳凌恍然大悟,同时松了口气,原来,小家伙是在思考人生啊!
  柳侠放心地瘫坐在沙发上,说:“傻孩儿,你看看您五叔,小萱搁这儿,他每天早上得早起半个小时,晚上回来再忙也得陪着小萱耍,晚上还得给他洗澡洗衣裳。
  那你觉得,要是现在孩儿回咱家了,您五叔会可高兴,会觉得以后他就轻松了,过哩可美了吗?”
  柳凌抱过小萱,把小家伙揉得咯咯笑,还使劲在小萱的胖脸蛋儿上亲了两下,对小家伙的喜爱溢于言表。
  猫儿觉得十分丢脸,揉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说:“我知是我自己搁这儿瞎胡想咧,我现在好了小叔。”
  猫儿不是安慰柳侠,他是真的好了,看到小叔刚才那一瞬间天塌地陷的模样,猫儿一下就明白,是自己吃饱了没事在瞎矫情。
  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好好复习,考个好大学,以后多挣钱,让小叔享福吗?
  前些天认为自己即将死去时那让人绝望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怎么能现在小叔刚刚心情好一点,自己就没事想东想西,唧唧歪歪地让小叔难受呢?
  猫儿深刻地检讨了一番,在心里给了自己几巴掌,迅速振作精神,恢复了平日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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