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节

  柳侠拧着猫儿耳朵说了声“大臭猫”,脚在台阶上借力一蹬。
  不到二百米的路,气人猫每天都得坐车子才肯回去。
  猫儿嘻嘻笑着好像没听见,把自己的两个手套在羽绒服袖子里,然后盖在了柳侠握着车把的手上:“小叔,我闻到小茴香的味儿了。”
  “嗯,看到一家卖的小茴香特别好,就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吃饺子了。”
  “祁爷爷今儿又教了我五个动作,再有五个,我这套拳就学完了。”
  “嗯,好好学,争取练成绝世神功,小指一动,啪啪啪,九天连环雷,炸平三个山头。”
  “啊——,臭小叔,臭柳侠,你再故意笑话我,你明知道电视上演的都是假的。”
  “啊哈哈——,不敢了乖,再咯吱小叔就得玩大撒把了。”
  几句话的工夫,正好到家,猫儿跳下车,套上羽绒服,转到后面抬着自行车的后头,柳侠提着车子进家。
  把车子放在倒座的走廊下,猫儿抱着装了牛奶的雪碧瓶子,柳侠提着菜篮子。
  还没进月亮门,柳凌就从厨房的窗户里看到了他们:“回来了?正好该煎鸡蛋,猫儿,把牛奶给我,你去把小萱喊起来。”
  猫儿把牛奶倒进专门炖奶的小锅里,才跑过去喊小萱。
  放在壁炉里的大肚子铁炉子火焰红彤彤的,屋子里很暖和,小萱只从花被窝儿里露出个小脑袋,睡的还很熟。
  猫儿趴在他旁边,捏着他的鼻子。
  小家伙脑袋晃晃,“哼哼”了两声,张开嘴呼吸,继续睡。
  猫儿继续捏,小家伙纹丝不动。
  猫儿把手伸进被窝儿,抓着小家伙软乎乎的胖肚皮抓了两下。
  小家伙眼睛也不睁,咯咯笑着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猫儿把手伸到小家伙屁股下,准备拧两下:“起来了孩儿……啊——,臭小萱,你又尿床了?”猫儿一把把被子扯了,露出胖乎乎光溜溜的小萱,他不客气的对着小屁股就是两巴掌:“小孬货,你是打算当尿床精咧不是?一天不隔天天尿。”
  小萱保持着背对着猫儿的姿势,把小屁股挪了挪,挪得离猫儿更近些,还撒娇地叫着:“哥哥。”那意思是‘可美,哥哥你再打两下呗。’
  猫儿又在那肥嘟嘟的小屁股上来了两巴掌,提溜着两个小胳膊把小萱拉得坐起来,指着蓝色小褥子上那一片深色:“看看,这是啥?”
  小萱不迷糊也不笑了,睁大了眼:“哎?咦?哥哥,爸爸,爸爸,尿,床了?”
  猫儿扭头对着外面喊:“小叔,端半盆儿凉水过来,小萱个孬货又尿床了。”回头捏着小萱的胖脸儿往两边扯:“你个孬货,跟那俩孬货哥哥啥好哩没学会,倒学会讹赖人了是不是?”
  小萱大笑着扑到猫儿怀里:“哈哈,爸爸,尿床了,就是,爸爸,尿床了。”
  柳侠端着个盆儿进来,为了防止屋子里太干燥,大肚炉子上一直都烧着水,柳侠往盆里兑进去点,摸摸水温正合适,给小萱套上个棉袄,让他站在盆子里,自己撩着水给他洗:“孬货,再敢尿一回床,晚上睡觉把鸡儿鸡儿给你绑起来。”
  小萱喜欢玩水,不过这会儿知道自己尿床不占理,就没敢像平时一样乱扑腾,老老实实站着:“我没,尿,鸡鸡儿,独个儿,尿哩。”
  小家伙看老实不老实,柳侠被气得哭笑不得,伸手弹了他的小鸡鸡一下:“鸡鸡儿独个儿尿哩,那这是谁哩鸡鸡儿?”
  小萱低头看了看:“是,小雲,哥哥哩。”
  猫儿装模作样往外走:“哦,鸡鸡儿是小雲哩呀,我原来还以为是你的咧,既然不是你哩,那叫我去找个剪子给他铰了,等您三伯下次来,叫他给您小雲哥哥带回去。”
  小萱哇哇大叫着扑到柳侠怀里:“啊哈哈,徐徐,不敢铰,不敢铰。”
  柳侠被踢腾了一身水,猫儿赶紧回来抓了条毛巾把小家伙给包起来。
  柳凌端着给小萱的奶正好进来,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让猫儿赶紧去厨房先喝奶,自己接过小萱坐在床边给他穿衣服。
  几个人都没训小萱。
  小家伙平时很少尿床,夜里有尿的时候他会不安地来回动,大人起来把着他尿一泡,接下来小家伙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非常让人省心。
  最近这几次尿床,都是因为前一个晚上和胖虫儿玩得时间太长了,小孩子乏得太厉害,睡觉就没那么警醒了。
  曾广同和胖虫儿是过完了柳雲和柳雷的生日,阴历二月初四才回来的,回来的第一天,曾广同先去找了趟林培之,其后的一星期,他有五天都是带着胖虫儿在柳侠他们这里,呆到晚上九点多,怀琛开车过来接,他才会离开。
  年前,曾广同的计划是一放假就带着胖虫儿去柳家岭,后来他说自己单位组织了个活动,他推不掉,一直到阴历腊月二十七、曾怀珏的妻子高玉珍到来后他才走。
  曾怀珏的儿子曾醇,拒绝了曾广同为他联系好的京都的高中,而且春节没有和母亲一起来京都,说是再有一年多就高考了,要抓紧时间学习。
  柳凌、柳侠他们是在自己搬家后的第二周,偶然听怀琛和冬燕说起,才知道,曾广同当时走不了,是因为他给曾怀珏买的房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手续没有办好。
  那天他们也才知道,曾怀珏也搬家了,比他们晚十天,房子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小区的名字叫“欧陆人家”,基本算是京都最贵的楼盘了,听说一平方将近六千元。
  除了一套一百一十平米的套房,曾广同还给曾怀珏买了一间欧陆之家临街的铺子,铺子不算大,二十多平方。
  因为曾怀珏的户口不在京都,没资格在京都买房,房子和铺子写的都是曾广同的名字。
  房子和铺子的手续全部办好后,曾广同写了一份遗嘱,大致内容是:
  欧陆世家的房子和铺子归长子曾怀珏个人所有。
  王府街的三间铺子归次子怀琛一家所有。
  四合院是曾广同的养老房,他活着的时候自己住,死了留给胖虫儿。
  曾广同自愿放弃对长子曾怀珏所有的权利主张,同时曾怀珏以后对他也没有提任何要求的权利。
  这一条换个通俗的说法就是:曾广同不要求曾怀珏以后对他尽赡养义务,曾怀珏以后也不要再要求曾广同为他做任何事。
  曾广同只要活着,每个月会支付给曾怀珏不少于京都居民平均收入的生活费,算是他做为父亲没有能力照顾曾怀珏的补偿。
  最后这一条原本是:曾广同只要活着,曾怀珏雇佣保姆的钱就都由他出。因为曾怀珏拒绝了曾广同让顾嫂跟着他去新居的提议,曾广同就更换了条件。
  顾嫂留在了曾广同的四合院。
  这份看上去十分荒唐的遗嘱,还去区司法局进行了公证,曾广同出发去中原的那天中午,曾家父子三人在区司法局办公证手续。
  曾广同的遗嘱,听得柳家叔侄几人脊背发寒,他们想不明白,曾怀珏凭什么会认为,曾广同该一辈子养着他。
  冬燕说,曾广同把这份遗嘱拿出来的时候,冷笑着说生无可恋世态炎凉让人寒透了心的,不是曾广同,而是曾怀珏。
  曾广同那天念自己的遗嘱时,面对曾怀珏的冷笑和刻薄挖苦,表现的比他给学生讲课还要平静。
  柳侠他们为曾广同感到悲哀,可他们不知道,曾广同现在心里轻松多了。
  曾广同早在柳侠他们搬出曾家的那天,已经不再对大儿子抱任何希望。
  那天从柳侠新租的房子里出来,曾广同没有去学校,他回了家,他先和罗家老夫妇说了半个小时话,才去找曾怀珏,虽然他知道曾怀珏对柳侠说了什么后愤怒和愧疚到无以复加,他还是强忍怒火,想心平气和地和曾怀珏再谈谈。
  曾怀珏满脸讥笑地说他虚伪,说他帮助柳家人只是为了沽名钓誉,曾广同都忍了,他想听曾怀珏把他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好找到开解他的切入点。
  可当曾怀珏说他“为了沽名钓誉,为柳家那个什么狗儿啊猫儿的乡巴佬找了最著名的医学专家和中医国手,却把自己的亲儿子随随便便推给一个乡巴佬去摆弄”的时候,曾广同掀翻茶几,转身离开了家。
  钟永泰老先生虽然名气不如祁清源,但也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医者,钟老先生在针灸一学上的水平绝对属于一流,他的病人很多也是慕名而去,他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里,也不乏有身份的人。
  钟老先生年纪大了,病人也多,他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些身份比较尊贵的病人,他也经常会让儿子钟敬仁给治疗。
  唯有曾怀珏,他每次去,无论多忙,都是八十高龄的钟老先生亲自为他做治疗,有几次,天气不好,怀琛又正好有事,没能及时过去接曾怀珏,钟先生的家人就留曾怀珏在家里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们还特地照顾着曾怀珏的口味,所有这些,只为着钟家和曾家几十年的情分,为着曾怀珏那过于敏感多疑的性格。
  曾怀珏在钟家治疗已经一年多了,抛开他已经明显好转的腿疾,只说钟家留他吃的那些饭,但凡有一星半点良心的人也不会说出那样冷酷无情的话。
  曾怀珏对钟老先生的一个“乡巴佬”称呼,彻底寒透了曾广同的心。
  愤怒的曾广同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但在三天后许应山偶尔提起,他一个朋友的朋友生意上出了问题,想把刚刚交付的欧陆之家的房子和铺子出手换成现金时,曾广同当机立断买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所有手续,手续办好的当天,他便写下了那份遗嘱。
  曾广同这次一再推迟回来的时间,除了他确实不想离开柳家岭,也是想避开曾怀珏搬家,他想让曾怀珏明白,他是真的不会再对他的任何事上心了。
  ——
  因为小萱尿床,今天的早饭吃的有点晚了,等柳侠和柳凌洗刷完毕,已经快九点了。
  柳凌、柳侠和猫儿把所有的被褥都抱到后花园去晒。
  后院这些天已经被仔细收拾过了,清除了杂树野草后,后院显露出了最初它身为花园的模样,几条铺设精致的青砖小路可以让人走到花园任何一个地方。
  花园西北角,有一个直径大于五米、半米左右高的圆形花坛,花坛南面是一块砖铺的开阔地,原来谭家做什么用的不知道,柳侠他们现在喜欢在这里晒太阳,教小萱打陀螺,跳绳。
  北屋正后面十来米处和花园靠近东北角、西北角的地方,分散长着三棵非常高大的树,树干直径都超过半米,现在没叶子,柳侠他们也看不出那都是什么树。
  其他地方也疏疏落落长着几棵小乔木和几棵主干直径大约二十公分左右、周围还带着一大蓬枝干的灌木,有两棵柳侠他们觉得和曾广同家院子里的西府海棠比较像。
  他们希望这几棵都是像西府海棠这种会开满树花的树,这样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肯定会非常漂亮。
  秋天满院子金黄色的叶子的树,应该是更加美丽的景致。
  柳凌和柳侠就着西北角的那棵大树,在旁边又栽了一根结实的木桩子,弄了个四米来高的秋千,秋千下面的坐板是用前院砍下来的竹子,截成了三十多公分的长度后钉在一起做成的,小萱每天都要让柳凌带着他荡半天,猫儿下午的时候喜欢坐在秋千上晃荡着看书。
  秋千架的南边,是柳凌和柳侠自制的两个连在一起的单杠,单杠的南边一半高三米,北边一半高一米二。
  低的这边是后来加上的,因为小萱看见柳凌做什么,是一定要跟着学的,柳凌第一次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他就嗷嗷叫也要做,柳凌托着他,小家伙抓着单杠,坠着小屁股吊了一会儿,特别满足,柳凌随即就决定做个低的让他也能玩,反正只是多费点功夫,多弄两个木桩子栽下去,只有上面的铸铁管需要花一点钱。
  单杠很实用,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晒被褥衣服用。
  不过,柳凌和柳侠在后花园也专门扯了根铁丝用来晾晒衣服,谭建伟原来在正院里扯的那根铁丝太难看了,用猫儿的话说,在那么漂亮的院子正中间斜着扯那么根铁丝,简直是桃花树上挂裤衩,太煞风景了。
  柳侠把竹躺椅在背风又向阳的西北角放好,抱过褥子把躺椅铺得厚厚实实舒舒服服,看着猫儿躺好,给他盖上毯子让他看着书,又让他背诵了一遍规定的作息时间,才又重新回前院去和饺子面。
  柳凌把羽绒服脱了搭在单杠上,上面只穿着件黑色的薄毛衫,他双手撑着地面,两脚蹬在那个圆形花坛上,开始做俯卧撑。
  小萱在旁边帮他数数带叫好加油:“一,啊(二),三,四,五,爸,爸,打,老,府(虎)……”小家伙数得高兴,就要蹦几下,可惜小胖子到现在还是不会双脚同时离地。
  柳侠和好了面,拿着小茴香、大葱和花籽过来。
  柳凌已经做完了三百个俯卧撑和三百个屈膝高跳,正满头大汗地托着小萱,让小胖子做引体向上。
  柳侠喊柳凌和小萱,让他们俩过来把肉铺子老板娘给的灯盏花和烧饼花种上。
  猫儿正好看到一个节点,也跑过来凑热闹。
  四个人一起,把灯盏花全部种在了花坛里,烧饼花靠着后院墙种了一大片。
  烧饼花是柳侠他们在老家时,除了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花外最常见的一种花了,花朵大,颜色还特别艳丽多样,种在一起特别漂亮,只要种下一棵,来年就会蔓延出一大片。
  柳侠小的时候,秀梅从娘家带回了几颗烧饼花的种子种在了窑洞西边,现在,从放柴的窑洞到厕所那一片,全都被烧饼花占满了,初夏时分花开的季节,那一片的风景比最美的夕阳云彩还绚烂美丽。
  不过以前,柳侠他们一群野小子,没有一点风花雪月的想法,更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情怀,而且又是天天看习惯了的,一点也不觉得烧饼花有什么好。
  现在来到了京都这么个连天空都灰蒙蒙的地方,他们特别想家,想家里所有的一切,他们把谭家的院子收拾干净后,柳侠看着大片空荡荡的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烧饼花。
  老板娘给的烧饼花种子多,柳侠在正院花墙边已经先种了一行,他觉得隔着翠绿的竹子,透过漂亮的花墙看见五颜六色的的烧饼花,肯定非常非常美。
  种好了花,已经快十点了,柳侠让猫儿睡觉,猫儿老老实实地躺回了躺椅上。
  他想下午多看会儿书,现在一定要表现好点,让小叔对他十分放心才行。
  小萱又拎起了他的小铲子去墙边挖土玩。
  柳侠和柳凌坐在猫儿身边,择小茴香和葱,两个人轻轻商量着要不要送小萱回柳家岭的事。
  曾广同回来的时候,柳长青让曾广同给柳凌和柳侠带了个话,问他对小萱有什么想法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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