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很多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飞快编出来,不少人瞧着她眼热,加上程璃长得一副红颜祸水样,再贬低的说法貌似都合情合理,好在都还顾忌着,没敢当她面说,只敢背地里窃窃私语。
  “可不是,”云盈想想就气得要死,“说你有金主,有后台,成意那么多新人不捧,非捧你,肯定是投资商硬塞的,是个大花瓶,白瞎那么多演技派给你做配。”
  程璃摸摸她头发,“乖,别着急,等今天晚上姐给你把面子挣回来。”
  《暴君嘉蓝》剧组财大气粗,盒饭吃得都是高档的,晚饭时,程璃把盖子一打开,居然在里面看到整个鸡腿,眼睛当时就瞪大了,一筷子戳进去,鲜嫩软烂,看得人心潮澎湃。
  她刚把第一口米饭送到唇边,旁边的椅子忽然被拉开,沈倾手里端着同款盒饭,含笑问:“我坐这里可以吗?”
  沈影帝这种神级人物来袭,怎能拒绝说不。
  沈倾看她妆发妥当,明丽逼人的模样,眸色略微转深,“明天上午有对手戏,我们最好提前对一下台本。”
  程璃嘴上忙着,心里觉得自己没问题,但为了稳妥,还是咽下饭说:“如果你不麻烦的话,当然好。”
  沈倾看她唇角沾了点油,抽出纸巾递过去,似是开玩笑地说:“颜芝公主的事,怎么能叫麻烦。”
  话音才落,程璃心爱的鸡腿上,猛地落上一大滴水,“啪”一声,强劲有力。
  “下雨了!”
  “快点进里面——”
  程璃顾不上跟沈倾寒暄,赶紧把盒饭盖好,捧着就往拍摄用的宫殿里面跑,沈倾利落地抖开身上披的外套罩在她头顶,紧跟着护她进去。
  不过几分钟,外面就大雨瓢泼。
  剧组此刻身处距离成意影视总部千里之外的凤山影视基地,人工建筑和自然风景结合,涵盖性高,是近两年最热门的拍摄地,但就一个缺点,天气无常,尤其到了秋天,经常是求雨雨不来,不求连轴下。
  但对于《暴君嘉蓝》来说,这场雨虽然早了点,却也是急需的。
  董宪饭都没吃完,抹着嘴急急忙忙过来,叫住程璃,“你抓紧时间换装,内景不拍了,趁着雨势,今晚先拍雨夜外景!”
  由于需要远景,自己靠设备人工降雨太容易穿帮,董宪早早打定主意要实拍,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就等着雨来。
  程璃到底没吃着鸡腿,急急忙忙跟化妆师去折腾,妆面卸掉,重新上了防水的淡妆,换上黑色夜行衣,腰间扎紧,窄窄不盈一握。
  准备好后,全组人马整装待发。
  这场戏是个小重头,程璃扮演的颜芝公主为躲追杀,深夜骑马出逃,偏逢大雨,马在河边受了惊,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被甩下马背,落入河里。
  既要狼狈不堪,又要刻画颜芝性格的坚忍锐利。
  组里所有人,包括程璃自己,都没想到她的第一幕开场,会是这段高难度的。
  程璃把手机交给云盈,转身走进雨里。
  毛皮发亮的纯黑骏马被驯马师牵着,正甩头打着响鼻,董宪最后问了她一次用不用替身,程璃还是果断摇头,“骑马我练过,没问题。”
  谁也没预料到雨来的这么快,替身没在现场,赶来需要时间,而且程璃确实有自信,她在马身上顺了顺,牵着走了两圈,感觉到是个温驯的,踩住脚蹬,翻身上马。
  云盈跟剧组其他人一起撑着伞,站在雨里担心地紧盯着那道纤薄的黑色身影。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半天,云盈才感觉到,拿出来一看,是程璃的,来电人单单一个“许”字,通知栏还有好几条微信。
  云盈虽然八卦,但从不会窥探程璃私事,没打算接,但电话每隔几分钟就打来一次,她担心是急事,小心地按下接听,没等说话,听筒里就传来一个略带急促的低磁男声:“你在哪儿?”
  “我是程璃的助理,她正在拍戏,您晚点再打来吧。”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句,“内景外景?”
  云盈看了眼正在大雨里往河里跌的程璃,心脏直抽抽,说:“外景……”
  电话立刻被挂断。
  雨势持续,没有丝毫减缓,马略有些不配合,程璃ng了两次,尽最大可能安抚着马的情绪,逐渐找到统一步调。
  她全身早已湿透,初秋的山中雨夜,气温骤降,她牙齿有些打颤,但只要董宪那边喊下开始,就能立刻切换到颜芝的状态,动作幅度,微表情,甚至眼神,都精确自然,活脱脱就是书里写的那个人。
  董宪披着大雨衣,紧盯监视器,捕捉到刚刚程璃落水前,眼里清晰传达出来的执拗和果敢,暗暗点了头。
  “cut!过了!”
  董宪一声令下,程璃从浅水的河边站起来,手脚都冻麻了,云盈急忙跟着场记他们冲上去,七手八脚把她拉起来。
  回看了两遍监视器,董宪确认拍摄的画面都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配角追杀的戏份,程璃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摆了下手,“云盈,你带她先回车上暖暖,车里有热水。”
  云盈恨自己经验不足,考虑不到位,连厚棉衣和发热贴都没有准备好,只能给程璃裹件薄开衫,搂着她往外走时,眼泪都下来了,“我先送你过去……”
  程璃衣服浸了水,又沉又冷,骨头里都透着寒气,她强忍着跟云盈往外走,忽然觉得身上一暖,扭头去看,沈倾撑把大伞站在旁边,把大衣披在她身上。
  雨帘下,他淡淡拧眉,一张脸俊美得过份,“小心着凉,我让助理去准备姜汤了,等下给你送去。”
  不等她拒绝,人先走开了。
  河岸旁边就是影视城的高大建筑,剧组保姆车停得稍远,要绕过一个拐角,程璃全身发僵,刚打着冷颤走到墙边,拐角的阴影里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肩膀。
  云盈刚要惊呼,就被同样站在阴影里的裴奕一把捂住嘴,“小妹子乖,别吵,都是自己人。”
  程璃没反应过来时,那只手更用力地把她带到身边,罩在自己伞下,男人的体温一瞬逼近,自带让人心安的热度,迅速驱散开她的冷。
  她立刻就感觉到是谁,但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去确认。
  许择遥一双黑沉的眼睛比雨夜更阴寒,拉开停在身侧的商务车车门,把程璃轻轻推上去。
  车内暖气充足,杯子里的红糖姜茶正在冒着热气,许择遥扯掉她身上披的男款大衣,死死抓在手里,回身问:“衣服是谁的。”
  云盈被裴奕拽着,听出了面前这位就是刚才电话里的人,本能地不敢顶撞他的威势,老实回答:“沈,沈倾的……”
  听到这个名字,许择遥微微眯起眼,把大衣丢在裴奕身上,一字字清晰逼人,“扔了,买件新的去还,顺便告诉他,成意不介意毁约换人。”
  说完,冰寒的眸子转向云盈,“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学不会照顾她,你主动走人。”
  话音落下,“砰”一声,车门合紧,把寒意和雨水都隔绝在外。
  商务车缓缓开动,两两相对的座位,许择遥坐在程璃正对面。
  程璃没问去哪儿,低下头看看座椅和脚下越积越多的水,有点不好意思,“许总,你的车被我弄湿了,你看……”
  她本想让气氛轻松点,然而所有话戛然而止。
  许择遥一言不发,抓过座椅上扔着的一条薄围巾,探身拉近她,把她冰冷的手裹在围巾里面,然后,紧紧包进他自己的掌心里。
  隔着围巾,被灼热体温笼罩的那刻,程璃心脏毫无预兆地狠狠一跳,砰砰冲击着耳膜。
  他低着头,浅黑的头发就在眼前,程璃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指尖碰到的触感。
  看起来这么阴沉冷硬的男人,可其实一直以来,他总在那些悄无人知的时候无声地柔软着。
  手暖得差不多了,许择遥沉默地缓缓松开,拿掉围巾,把桌上的红糖姜茶端过来,放在她手上,声音低哑:“喝吧,不烫了。”
  说完俯下身,继续去脱她湿哒哒的鞋子。
  程璃一惊,糖水差点翻了,赶忙往回缩,“许总,你——”
  许择遥按住她的脚腕,抬起眼,沉声说:“听话。”
  那双黑峻峻的眸子,犹如不见底的冷海,又隐约滚着炽烫的岩浆,程璃一时看呆,被他施了咒语似的定在原位。
  许择遥快速脱掉她的短靴,褪掉湿透的棉袜,她一双脚冻得惨白,在车里的灯光下,恍如没有温度的玉石。
  他再次把围巾裹上去,而后抬起她的小腿,把她脚跟稳稳垫在了他的膝盖上。
  程璃本能地想躲,许择遥仍然按住,“别动!”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男人的手,隔着围巾的厚度,紧紧包在了她的脚上。
  从头到尾,他半点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动作也不存任何轻浮戏谑,尽管放肆,却透着没由来的郑重。
  程璃脸上控住不住发烫,呼吸都快停了,怔怔盯着面前这明明应该身居高位,骄傲矜贵的男人,他正拧着眉,唇角紧抿,似在全心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欣赏她的演技?看重她的前景?
  她就算在感情上再迟钝,也知道没那么简单了。
  程璃抓紧杯子,努力想找话题,轻声说:“我知道你……”
  许择遥豁然抬眸,眼里错杂着忍耐克制的血丝,嘴唇微动,沙哑地打断她:“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那个秋天,跟现在同样的季节里,你曾用一截最普通的粉笔,把我从深渊地狱里拖出来,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
  从那以后,磨心蚀骨的疼能忍住,精神崩溃的极限也能熬过来。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保护你,拥有你。
  ☆、18.18
  十七岁之前,许择遥的名字叫许晓。
  其实原本也不是“晓”, 而是“小”, 据说还是上户口时, 户籍工作人员觉得太敷衍, 好心建议改的。
  追溯到最久远的记忆,就是妈妈缠绵病榻,对他不理不睬,爸爸倒是偶尔会停下来看他,他欢欢喜喜扑上去,立刻就被一脚踢开。
  是真的踢, 孩子软软嫩嫩的小身体, 被成年人的腿脚随便用力,就能淤青很长时间,但他不长记性, 下次见到还要扑。
  直到疼得狠了,才恍惚懂得自己是被讨厌的。
  没多久妈妈走了, 再也没回来,爸爸盯着黑白照落泪, 转而看他的目光却加倍狠厉,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被追着打时,他就缩在桌椅底下, 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 一声都不吭。
  后来连打都没有了, 他像被遗弃了似的,独自留在偌大别墅里,只有不会说话的保姆每天做饭,他才不至于饿死。
  他不记得过了多久,别墅里来了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衣着讲究,满身珠光宝气,俯下身看他,“想离开这儿吗?”
  他拼命点头,稚气问:“你是谁?”
  “我?”女人笑了,“我是你的新妈妈呀。”
  女人把他抱起带走,换到另一所房子,比别墅小了很多,但有电脑,有书,很多东西能看能学,她温柔地问:“喜欢这里吗?”
  他要求向来很低,赶紧说:“喜欢。”
  “好,”女人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慢慢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许择遥在那所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独自生活了近十年,十年里,除了每月一次的短暂出门放风外,他没有去过任何地方,除了那女人和每天来送饭的人之外,几乎没见过其他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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