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39节

  “你可要去江陵,瞧你姑母?我们应该会在富水待着不短的时日,再去襄阳。”
  知桥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是姑娘准许,我去一趟便回来。当年离开得急,都没有同姑母告别。后来又怕被人追杀,更是不敢告诉姑母我还活着的事。”
  “知桥心中愧疚不已。”
  段怡拿着手中的酒瓶,同知桥碰了碰杯,她拿起酒,轻轻的抿了一口,话锋一转,说道,“知桥,今日那申慧,你可瞧见了?”
  知桥一愣,不知段怡是何意,迟疑着点了点头。
  段怡见她紧张,将小灵机放在了她的怀中,食铁兽香香软软的样子,让知桥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姑娘,我对天发过誓,是绝对不会离开姑娘身边的。”
  “没有人要你离开。我同你说申慧,不是说要她取代你。当年捡到你,之所以要你以婢女的名义留在我身边,是因为那会儿你身份特殊,需要隐姓埋名。”
  “可是”,段怡说着,认真了起来,“如今世道已经变了。”
  “你一身本事,远超军中一些郎君,作何他们便能领军作战,被人唤上一句将军,而你却不行?我想你同申慧,一起入军营。”
  知桥虽然一直跟在她身边,甚至偶尔也会上战场,不过却从未真正的入过军营。
  “那阵前打先锋,我唤你,如同唤苏筠,韦猛。你可愿意?”
  见知桥不言语,段怡又道,“当然,你若是觉得如今便好,我也不勉强你。”
  每个人的性情不同,知桥当年因为家中遭逢剧变,变得沉默寡言。虽然有一身本事,可却是莫名的会贬低自己。
  尤其是在她跟前。
  可她曾经也是一方霸主家的女公子,鲜衣怒马恣意了十余载。
  今日瞧见那申慧,段怡头一个便想起了知桥。
  若是乔家不出事,站在那城楼之上,便是知桥罢。
  “贺淮南那种脓包都敢自称女将军,你赛她千万倍,可莫要小瞧了自己!”
  段怡说着,举起手来。
  光亮打在她光洁的手臂上,落下了黑漆漆的影子。
  段怡伸出手来,指了指黑影,“知桥,每个人本来就有影子,所以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影子。”
  知桥垂下眸去,久久的没有言语。
  一旁的知路屏住了呼吸,看了看段怡,又看了看知桥,到底没有忍住,推了推她。
  知桥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看向了段怡,说话的时候,带了鼻音,“我舍不得姑娘。”
  段怡伸出手来,摸了摸知桥的头,“有甚舍不得的,知桥如今也是能够鼎立门户的大人了。”
  知桥擦了擦眼泪,“明明姑娘比我年纪小,我却一直生活在姑娘的羽翼之下。”
  这句话一出口,知桥只觉得自己像是拨开了心中的迷雾一般,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
  她陡然明白,段怡为何要收下不会武功的申慧,又是为何要在今夜,同她说这些话了。
  她再一次庆幸,当年一路去了西南,抓住了段怡这根救命的浮木。
  她曾经以为段思贤死了,她大仇得报,一切便已经过去了。可直到今日,她方才发觉自己,已经沉溺在过去的深潭之中,而段怡再一次拉住了她。
  “好了好了!不要哭唧唧了!我可是听说了,人的眼泪若是落在动物的毛皮上,那是要把皮子变黄的!看我们小灵机,白嫩嫩的,像汤圆砣子似的。”
  “若是变黄了,人家还当这个汤圆砣子漏了馅,里头的芝麻花生酱儿都被挤出来了。”
  知桥的伤感,一下子被知路给赶走了,她破涕而笑,将灵机递给了知路。
  “你这么担心,让你给它洗个澡儿。洗得白嫩嫩,香喷喷的,姑娘好抱着睡觉。”
  知路一听,忙站了起身,她扯了一旁的一块布,将灵机抱了起来,“姑娘,这泡着泡着,竟是忘了时辰,都这会儿了,该歇着了。”
  “你昨日没有睡好,今日本该早些睡的。我去给你铺床,点安神香去。”
  她说着,急急忙忙的上了岸,一边走一边给灵机擦干毛,活像是身后有狼追赶似的。
  段怡瞧着好笑,她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将手中的酒瓶一放,扯过了一旁的衣衫,上了岸。
  “时辰不早了,赶紧歇着罢。明日一早,咱们去这富水城里头逛上一逛。兴许还能够在那街上,寻个什么宝贝来,一下子便发达了。”
  知桥知晓她每到一处,都喜欢四处看看宅院,看看当地的桥栈,点了点头。
  段怡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低声喃喃道,“兴许过两日,还有熟人来访,也不一定。”
  第二四六章 先生给的排面
  昨日有战事,诸家娘子耽搁了回家拜年。
  到了今日初三,街头巷尾的马车悄然多了起来,有那胆子大的小童,三五不时的放一个爆竹,在街头起哄分糖食,咯咯地笑着。
  那水道里撑渡船的艄公,想要同那营中的军爷比号子,却不想这小小的富水郡,宛若鲤鱼跃了龙门,一夜之间竟是多出了万人,那齐齐的吼声,山呼海啸的,将所有的声音,全都盖了过去。
  段怡揉了揉眼睛,抬脚一蹬,圆滚滚的灵机吧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段怡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朝着那床榻下头瞧去,只见那没心没肺的食铁兽翻了个边儿,寻了个合适的姿势,又接着睡了起来。
  “怎地有你这么惫懒的?若是上了战场,怕不是要驮着我到敌营中去睡。”
  段怡抱怨着,却是轻手轻脚的将灵机抱了起来,拍了拍它身上的灰,将它放到一旁的躺椅上去了。
  她走到窗边,啪的一下推开了窗子,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
  小院子里不知道何时撑起了竹篙子,上头晒满了锦被,知路像是一只穿梭的花蝴蝶,在里头走来走去。不远处的军中口号声,听得愈发的清晰。
  那扑面而来的微风,让段怡整个人都变得愉快了起来。
  她哼着小曲儿,开门走了出去,在那锦被之中,寻了一片空地,打起拳法来。
  知路听到了响动,忙探出了头来,“姑娘醒了?今儿个天气好,太阳都辣了些,我便把箱笼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晒晒。这年节一过,整个都暖和了。”
  南地同北方不一样,过了年节不久便要立春,那江河里的水都暖和了起来,有时候正月里的太阳将腊肉晒得油花花的滴了一地。
  等你当真以为要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便又来上一记倒春寒,冻得你恨不得直发抖。
  要不人说,三月三的风雨,冻死皇帝的闺女。
  “我晒完这最后一床,便给姑娘端朝食去,蒸了一些米糕,配的是莲子粥。说起来今儿个一大早,喜鹊便叫喳喳的,怕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知路说话絮叨,语速又快,“不过如今已经近午了,姑娘也可以直接用午食。老牛今日卤了肉,小王爷同韦猛一早便出去钓鱼了,倒是提溜了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回来。”
  “塞牙缝都不够,巴巴的拿来给姑娘炖豆腐了。”
  段怡打着拳,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倒是叫你说馋了,想肉吃了。先生可来过了?”
  知路听到段怡想吃肉,笑了起来,“先生骂骂咧咧的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祈郎中拄着拐着,翘着他那小瘸腿,搁门前跳了又跳,“老夫瞅着,你们老段家不应该姓段,应该姓烦才对。”
  “就你们家那祖坟,哪里冒的是青烟,那冒出来的是紫烟,子孙的烟。没事生那么些人作甚,跟那老鸠似的,四处占鹊巢儿。”
  段怡听他恼火,顿时笑了,“先生不是领着知桥去营中了么?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师伯若是听着这军中的嚎叫声,怕不是也要甘拜下风,觉得输了你一筹。”
  祈先生老归老,那是心高气盛,自从瞧了晏先生的洗脑大法那般神奇,嘴上嫌弃,私底下却是铆足了劲,待苏筠都比从前和颜悦色了许多。
  “哼!那老贼,给我提鞋都不配,把他同我相提并论,那是羞辱”,祈郎中听了夸赞,神色缓和了几分,他站在院子门前,拿着拐杖敲了敲,“你家亲戚来了。”
  见段怡并无意外之色,祈郎中一愣,随即又高兴起来,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我领了知桥去营中,她本就人狠话不多,打了一盘架,焉能有不服气的?本来像了个女将军,偏生一出屯所,门前来了一挂珠戴翠的老大娘,抱着她就是一通嚎哭。”
  段怡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可是我二姐姐也来了?”
  祈郎中不悦的点了点头,苦口婆心道,“平日里是个孤儿,待一发迹,亲戚就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了。不光是你那二姐姐,还有你那大姐姐连同老祖母,也一并来了。”
  段怡听到段淑美人儿来了,那心简直已经起飞。
  她倒是不意外有人来寻她,段娴是什么人?那是喝粥都恨不得数着米粒,硬是要比旁人多喝一颗的人。三皇子死了,她那是从云端落到了地上,还是倒栽葱。
  好不容易靠了姑父李济,可姑父也倒了,如今她还能踩着上青云的,除了她段怡,还有哪个?
  邓州军一败,段文昌被俘,她便猜着,段娴会要来的,可没有想到,竟是来得这般快。
  “先生且等我一等,我去换身衣衫。”
  祈郎中见她雀跃,更是不悦起来。
  “那老虔婆没个好,养闲人无妨,养个祸兜子,那是万万不可”,祈郎中说着,清了清嗓子,“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你在剑南被她们欺负。”
  “如今再见,咱们也不能输了排面。”
  段怡动作快,换了衣衫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祈郎中小人得志嘿嘿嘿的样子。
  她鄙视的看了祈郎中一眼,“先生好歹也自称国士,市井买鱼的大爷同你站在一块儿,都比你像读书人!”
  君子节操,文人风骨什么的,祈郎中那是一万个没有的。
  祈郎中一听,呸了一口,“卖鱼的大爷怎地了?那贩履小儿还能做蜀主呢!”
  他说着,在前头引路,领着段怡去了这刺史府中待客的瀚梅院。
  段怡站在门前,搁着围墙,瞧着韦猛那格外突出,超过了墙院的孤零零的脑袋,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祈郎中给她的是什么排面?
  莫不是几百个壮汉排排站?
  她想着,颤颤巍巍的跨进门去,放眼一看。
  靠!师徒二人这该死的心有灵犀,她能不能不要!
  几百个壮汉倒是挤不下,可好家伙,她这一路收来的大兵小将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连明明没有穿甲衣,却还是戴着钢盔假发的绿毛龟曹奔都没有放过。
  这厮一日不见,越发的颓唐。
  如今不像那绿毛龟,倒像是棺材里刚刚刨出来的生了绿毛的僵尸。
  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第二四七章 莫攀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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