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在逃阎王 第55节

  闻言,王芷兰陷入深深的思索,大约是和江乘清一样,根本不信她会有那么好心。沈长明侧过脸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学以致用?”
  江槿月也对他狡黠一笑,认真地答道:“您教得好。”
  可怜王芷兰听得云里雾里不说,险些被他们两个会心一笑的样子酸掉大牙,颇为不满地插了话:“这里还有一个活鬼,你们能不能多少注意点?”
  见状,缚梦直接照着她的额头来了一笔,嘴里骂骂咧咧着:“有你什么事?多话!”
  望了一眼王芷兰,见她仿佛又要哭,江槿月故作深沉地背过手去,起身与之对视良久,嫣然一笑:“别寻死觅活的。言归正传,你的孩子多半在丞相手中,你有把握救他出来吗?”
  见对方满脸不甘地默默摇头,江槿月又和善地笑道:“我可以暂时摒弃前嫌,帮你一把。作为交换,你也得为我效力。”
  “真的?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恨我吗?”王芷兰一脸愕然,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宛如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弑母之仇,说不恨她自然是假的。若非王芷兰还有几分作用,她早就被缚梦送去地府了。
  “我骗你做什么?对我有何好处?你若不信,那请自便吧。”江槿月眼神一冷,转过身抬脚就要走。
  “好!你说,你能怎么帮我?”王芷兰咬咬牙,如今她别无选择,竟只能依仗于这个在她看来诡计多端的仇敌。
  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江槿月也不想与她计较,只垂眸冷冷道:“你先说清楚,鬼魂究竟被关押在哪里?大约有多少?丞相都吩咐你们做些什么?他又凭什么驱使你们替他卖命?”
  这些鬼魂是丞相手上的底牌,只要能找到它们的老窝,她手上有缚梦和九幽令,自然能“劝”他们弃暗投明。
  她的问题太多,王芷兰眼神迷茫,琢磨了半天才指着自己头上的符纸开口:“丞相府地下有个法阵,我没细数,总有百余。他只让我缠着江乘清,其他事我也不知。如果忤逆了他,这符就能让我魂飞魄散。”
  说着说着,王芷兰悲从中来,一时间老泪纵横。江槿月眯起眼睛想了想,把手一摊,悠悠道:“事成之后,我会帮你取下符咒,送你们母子入轮回。”
  这话是这么说,但王芷兰能不能顺利入轮回还是未知的,毕竟她手上有人命。但哪怕是被打入地狱,也总有一日能偿清罪孽、再入轮回。如此,也该算不得骗人吧。
  “你有那么厉害?这符可是戚正画的,别到时候你毛手毛脚的,反而把我给害了。”王芷兰一翻白眼,满脸不屑地转过脸去。
  都这个时候了,王芷兰仍旧认不清现实,还当自己会害她。江槿月斜眼看着她,也不急着作答,只等王芷兰自己想清楚。
  良久,王芷兰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如今是她有求于人,语气也软了下来:“那好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要冲动行事,丞相若有异动,随时找机会告知于我。别再吓唬江乘清了,他都快入土了。”江槿月垂眸沉思,轻轻敲击着九幽令,又补上一句,“丞相是凡人,一定有密道通往关押你们的地方,你替我弄清密道的方位。”
  “我?江槿月,你怎么那么多事?万一被丞相发现了,我可死定了!”王芷兰越听越不对味,忍不住对她龇牙咧嘴了起来。她简直比丞相还可恶,一开口就让自己干那么难的活,有没有把鬼当鬼看?
  “王芷兰,你现在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江槿月满眼冷傲,起身拎起九幽令,淡淡道,“长明我们走,随她哭去吧,关我什么事?”
  不敢讨价还价的王芷兰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们合作,脸上笑容可掬,心里骂骂咧咧。对她十分不放心的江槿月又叮嘱了她许久,要她好好留在江府,千万别被丞相看出端倪。
  王芷兰唯唯诺诺,无论她说什么都满口答应,目送着二人心满意足地推门而出,咬着嘴唇灰溜溜地钻回了衣柜里。
  门外,可怜江尚书本就病入膏肓了,还非得留在这里吹冷风,站得双腿直打哆嗦。全靠有人一左一右扶着他,否则早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见他们两个磨蹭半天可算出来了,二人看起来均是一脸轻松,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意,江乘清心中虽气恼,还是颤颤巍巍地上前赔着笑:“王爷、槿月,这驱邪驱得如何了?”
  江槿月抿唇一笑,高深莫测地笑答:“那只女鬼答应我,今后不会吓唬您了。可她如今无处可去,只能暂住于此,还请您不要见怪,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听到这种鬼话,江乘清良久没接话,一张老脸又成了熟悉的猪肝色。他也不懂这个女鬼为何非要缠着他不放,日日都在衣柜里哭也就罢了,如今竟还不愿走了。
  所以,他可以见怪吗?有拒绝的权利吗?
  “江大人不必担忧,女鬼不会伤你性命。你若是不安,先在偏房歇一阵就是。”沈长明一脸无所谓,抬眸望了望天,意有所指道,“还请大人继续对外称病,府上的人口风也得紧些。江大人聪慧过人,一定明白本王的意思。”
  “下官明白,王爷思虑周详。”江乘清虽觉得他们两个在驱邪抓鬼上有些不靠谱,也只能点头应允。
  沈长明略一颔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将话锋一转:“对了,稍后礼部尚书会来传旨,江大人好生招待着。现下大人身子不利索,府上办些喜事也好。”
  闻听此言,江乘清起先一愣,很快眼中就有了欣喜之色,连忙拱手直道“是”。圣上派礼部尚书来宣读赐婚圣旨,算是给足江乘清面子了。按照如今的局势,江家和怀王府攀上亲,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本王不便久留,先告辞了。”沈长明示意江槿月跟上自己,又回首拱手笑道,“江大人不必送了,好生歇着吧。”
  两个皮笑肉不笑的人又互相客套了几句,江乘清硬是强打着精神送他们到了大门外。江宛芸默默看着江槿月,几次想开口,最终仍是沉默着目送他们离去了。
  来江家走一趟,本是为了替江大人延年益寿,谁知竟会遇上王芷兰,反倒叫江槿月有了更多疑问。一路上,她始终心事重重的,连看到糖葫芦摊子都无动于衷。
  直到二人回到王府,屏退了下人们,见她心不在焉地攥着糖葫芦,沈长明忍不住笑问:“你这是怎么了?有想不明白的事,不妨问问我啊。”
  想问的太多了,一时间她也不知从何问起。思索再三,江槿月伸出一根手指,认认真真地问道:“我在想,如果要一天送魂百余次,我还能有活路吗?”
  送魂之法对她本人的耗损太大,虽然缚梦是变强了,可她似乎还在原地踏步。送一只魂还好,可丞相那少说也有上百只鬼。
  更何况,那些鬼魂听命于丞相,没准还不乐意魂归地府,到时候一旦打起来,对她的耗损只会多而不会少。一想到上百只鬼乌泱泱挤在自己面前的壮观场景,江槿月顿时愁得皱起了眉。
  沈长明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提议:“不如找黑白无常帮忙,再凶恶的厉鬼,看到勾魂锁链也是怕的。鬼魂数量众多,他们知道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能找到地府的人帮忙自然好,待到时机成熟,只怕还得再去城隍庙走一趟。江槿月慢悠悠地把头一点,心中轻松了许多:“对了,还有……”
  刚一开口,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她一下就闭了嘴,沈长明蹙眉道:“进。”
  得到了允许,侍卫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递上拜帖:“王爷,国师大人来了,正在府外候着呢。”
  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沈长明对侍卫一颔首,笑了笑:“这倒是稀客了,请进来吧。槿月,我们走。”
  虽不知国师大人为何突然登门拜访,可他身份尊贵,又似乎与沈长明交好,江槿月亦不敢怠慢,随手放下糖葫芦,跟随他们一道前往正堂。
  近一月不见,与江乘清截然相反的是,国师的气色愈发好了,红光满面、目光炯炯,到底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与凡夫俗子全然不同。
  原以为他亲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谁知国师对他们行了个礼后,笑容款款地捋须道:“下了早朝后,听圣上说起王爷和江小姐的婚事,我心甚慰啊,特来送上薄礼、聊表心意。”
  想不到,国师竟然是来道喜的。草木皆兵的两个人齐齐松了口气,沈长明客客气气地笑着拱手道:“多谢国师大人,大人有心了。”
  国师将小小的檀木匣送到江槿月面前,不无自豪地介绍起来:“这是早年我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有镇宅辟邪和安神养心之效,置于屋中再好不过了。”
  她低头看去,木匣子中的是一只和田玉雕成的狮子,说是狮子吧,头上又多了一对角,瞧着有些古怪。不过它雕刻精美、质地细腻,显然不是凡品。
  只这么看着,都让她静心许多,所谓的安神之效,想来也是名副其实的。沈长明代她接过,轻轻递到了她手中,温声道:“收下吧,是国师大人的一片心意。”
  见他们对自己的礼物还算满意,国师喜笑颜开,止不住地夸他们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又说待他们大婚时定要来喝酒。说罢,国师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隐约猜到他们大约还有正事要聊,江槿月自觉不该掺和朝政大事,心中又莫名生出点倦意来,索性起身笑笑告辞。
  回到房中,她将玉狮子与九幽令一道置于书案上,又往香炉中添了些香,这才靠在椅背上静静思索起了今日之事。
  王芷兰、戚正、丞相……
  望着四处乱晃的缚梦笔,愈发汹涌的困意袭上心头,让她昏昏欲睡,再无力思索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最终趴在书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本梦中还算安静,直至耳畔隐约出现了丁零当啷的声响,有人在她身边嬉笑闲聊,声音愈来愈大。睡梦中的她微微蹙起了眉头,睁眼却看见一派觥筹交错的场景。
  她茫然地眯起眼睛环顾四周,一眼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男子,他嘴角略微勾起,双眼含着清浅笑意,看着温润如玉、彬彬有礼。
  “星君大人?”这超世脱俗的做派,一看便是那位白衣星君。江槿月知道梦中的人看不见自己,大着胆子认真打量起了周遭景致。
  眼下应当仍在白日里,此处像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连皇宫见了它都是小巫见大巫。大殿内有浅浅的云雾缭绕,抬眸望去时,她只觉得星辰环绕的穹顶很遥远,仿佛这一座殿宇纵贯于天地、直入云霄。
  除了那位老熟人白衣星君外,还有许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坐在殿中饮酒谈笑。气氛融洽得很,亦没有鬼怪的气息,看来这应当不是个噩梦。
  江槿月托着腮,望向一言不发的白衣星君,才发觉他身旁蹲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狮子。它嘴里叼着根青草,脸盘圆润、眼珠乌黑,头上长着一对小巧的角,正自顾自地玩耍着。
  “好可爱啊,这是神兽吗?和话本里说的不太一样。”江槿月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正想起身偷偷走近些好好瞧瞧,就听得身旁的人猛地一拍筷子,把她吓了一跳。
  这位神仙大抵是喝多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摇头晃脑地对周围的人挤眉弄眼道:“相邢神君怎地没来?别又是在人间绊住了吧?听说他近来觅得佳人,能与凡人如此情意绵绵,实乃难能可贵。”
  很快便有人嗤之以鼻:“佳人?这都是今年的第七位了,再这么下去,他的相邢殿还住得下吗?你与他交好,也该劝他多加节制。”
  此话一出,众神仙忍不住拿这位没出席宴席的倒霉神君调侃起来。一个个都说他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对女子更是薄情寡义,起先是花言巧语,没几日就厌倦了。
  对此,一位白胡子神仙微微一笑,一语道破真相:“事实上,能得神君青睐、一朝飞升成仙,对凡人而言也是省力不少,他们不过各取所需。话说回来,北天星君也常在人间行走,如今可有意中人啊?”
  眼见着话题被引到自己身上,其余人还有拿自己打趣的意思,白衣星君不急不躁,只温和地笑笑,声音亦如她记忆中那般清冽:“未曾有过。去人界只为游山玩水,何须耽于情爱?未免太过无趣。”
  原本对此还有些好奇的江槿月:“……”
  传说中的神仙都是断绝七情六欲的,如今看他这副模样,传言好像也不假?
  白胡子老人边抬手向他敬酒,边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耽于情爱!星君大人可得仔细些,相邢神君要是听见,非要跟你过两招不可。”
  其余人又纷纷附和,说多半是白衣星君要求太多、眼界又高,不过是暂时还未遇到合心意的女子罢了,话倒也不必说得太满。
  说这些不过是饮酒作乐时随口开开玩笑,倒也没人当真,白衣星君也只笑笑不语,全然没有与他们争辩的意思。前世的他,性子似乎更清冷些,话也不算太多。
  高台之上端坐着的华服男子颇有不怒自威之势,绣着金边的衣袍上隐约有雷电翻涌,却也是眉眼弯弯、面容慈祥,看一众神仙瞎胡闹也不出声制止,瞧着是个性子随和的。
  神仙们你一言我一语,这天界宴席与凡间的宴席亦无甚区别,无非是吃吃喝喝、闲聊几句尔耳。气氛融洽得宛如民间家宴,甚至比千秋宴还要轻松随意。
  看他们这般乐在其中的模样,江槿月心说看来天界的神仙们日子过得挺滋润,不比判官大人他们,仿佛每天都很忙碌。
  一派其乐融融之景戛然而止于一阵不祥而阴冷的气息,神仙们齐刷刷地闭上了嘴,转过头望去。
  三个身着大红色官服的男人并排踏入大殿中央,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疲惫,方才那股令神仙都瞬间噤声的诡异气息就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判官大人?江槿月忍不住露出笑容,终于又看到了一个熟人。虽说黑脸判官看着比现如今年轻了许多,但就这拉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放眼三界只怕都找不到第二个,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帝君,久违了。幽冥界事务繁忙,我等来迟了,请帝君勿要见怪。”判官大人上前一步,颇为恭敬地一拱手,代幽冥界送上了贺礼。
  其实也不用他多说,只看这三个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平日里真是忙得很,是绝对做不得假的。
  瞧着穿着打扮,他们三人应当同为幽冥界判官。江槿月甚至注意到,一位判官还随身带着文书和毛笔,显然是将“事务繁忙”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连赴宴都要抽空干活。
  她嘴角抽了抽,一时间哭笑不得,回想起判官话语中的人名,再看向高台上的中年男子时不由悚然。
  帝君?传说中天界的至高主宰?江槿月强忍住走上前去看个仔细的冲动,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眼中好奇的神色愈发浓厚。
  这是天界的宴席?在座的都是神仙?不如仔细看看,改日还能抽空写个话本玩。
  收下贺礼后,帝君不显喜怒,只抬手示意道:“三位大人快请坐吧。路途遥远,你们能来就很好,何须见外?”
  闻言,三位判官齐齐道谢,大步走向空位坐下,冷冰冰地抬眼一睨。他们身上传来的阴冷气息让身旁的神仙们为之一颤,有的已经偷偷凝起了法阵,似是在御寒。
  原本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大伙儿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很快又是闲聊的闲聊,敬酒的敬酒,气氛如火如荼。
  偏生有个生得剑眉星目,身着银白色铠甲的年轻神仙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问道:“为何大名鼎鼎的幽冥界尊主,自出世以来从不露面?从前不来也就算了,连帝君寿宴都敢不来,她也太不把天界放在眼里了吧?”
  直到他这么说,江槿月才算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宴席。原来是帝君的生辰宴,难怪这里满满当当坐着的都是神仙。
  “尊主她不是……”黑脸判官皱起眉头,话还没说完,众人都听到一个少女轻快柔和的声音——
  “可是我来了啊。”
  悦耳动听而又漫不经心,带着十成十的慵懒意味,怎么听都有一股子“我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的意思。
  一道红光自黑脸判官身后飞出,再不收敛自己身上凛冽的冷意,冻得神君们猛地一哆嗦。红光慢悠悠地落在大殿中央,所到之处凝结起了一片白霜,她说话时语气乖巧:“帝君好呀,诸位神仙爷爷好呀。”
  始终波澜不惊的帝君哈哈大笑,对这道红光微微颔首,眼神颇为慈祥,仿佛在看一位年轻后辈。
  亦有其余仙神忍俊不禁,天界仙子大多是性子温婉沉静的,鲜有这样性格活泼的,虽未曾得见其人真容,但他们对声音的主人印象尚可。
  少许敏锐些的神仙已然发觉,方才骇人而诡异的气息竟不是从三个判官身上传来的,而是这道最多只是分.身的红光。
  一时间他们眼中神色各异,有人满眼忌惮,有人一脸歆羡,不由都在心中暗暗揣度,不知这位新出世的神明究竟是何面貌。
  唯有方才那位咄咄逼人的神君不依不饶,仿佛脑子里缺根筋似的,脸色微变道:“岂有此理!你竟用千里传音敷衍了事!今日可是帝君寿辰!你也太不懂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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