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影响我练剑 第43节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因为这个海滩,她和老师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似乎捡贝壳认颜色的事情,也重复发生过几百遍, 她根本没办法清楚的记起到底是十岁还是十二岁的时候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张雪霁回忆了一下刚才少女的身高, 又瞥了眼现在谢乔乔的个子。
  ……好像是没怎么长高啊。
  “你之前说你是贝海国本地人,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
  “因为之前贝海国不是发生了凤凰坠天的事情吗?凤凰神女从凡人井跳下,正好坠落在贝海国;凤凰磐涅的天火直接将整个贝海国,以及贝海国附近的海域都全部烧干,连只活的蚂蚁都没有留下。”
  谢乔乔点头:“我知道。”
  张雪霁:“……唉?”
  谢乔乔:“凤凰坠天的时候, 我在学堂院子里给桃花树浇水。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凤凰掉下来了, 后来才知道的。”
  惊险到命悬一线的事情, 从谢乔乔嘴里说出来, 却十分的风轻云淡。
  她的马尾一直都扎得很潦草,额前和脸颊边总是落下不少碎发。以前张雪霁以为是这样可以修饰脸型,显得人好看些——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的中洲,都有女孩子喜欢在颊边留点碎发。
  但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因为谢乔乔离家之后,只会给自己扎马尾的缘故罢了。
  谢乔乔沿着青年走过的方向,开始往前走,张雪霁一时无话,也只好跟上。他平时原本有很多话可以说的,但此刻看着谢乔乔的背影,张雪霁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也什么都不敢说。
  二人走过海滩,进入村子。
  村子里的房屋一座挨着一座,现在应该是晚饭时间了,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出炊烟。
  粟米和海鲜的香气从半掩的门窗里飘散出来。
  小孩子们拖着渔网,没有上尖的鱼叉,打打闹闹的从小路上跑过。他们都看不见谢乔乔和张雪霁,也碰不到他们,如同幻灯片投影似的从他们身上穿行过去。
  只有在碰见前面那青年时,一些较大的孩子们才会主动驻足,老老实实的向对方作揖:“谢先生好——”
  青年笑眯眯的摆手,从谢乔乔背着的书箱里摸出几块油纸裹着的方糖,分给小孩们。
  小孩们立刻眉开眼笑,很有脸色的也对谢乔乔笑:“谢谢乔乔姐!”
  少女皱眉,抿唇,下意识的往青年怀里躲。青年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乔乔要说不客气。”
  谢乔乔小声而快速:“不客气。”
  她说得太迟,小孩子们没耐心等那句‘不客气’,又热热闹闹的吵着跑去别的地方玩儿了。
  谢乔乔低头不语,手指揪着青年肩膀上的衣服布料,把那一小块布料拧成了麻花,又松开手。
  青年还是乐呵呵的,从书箱里掏出一块方糖,塞进谢乔乔嘴里。
  谢乔乔嚼着方糖,一边脸颊因为咀嚼食物而鼓起,表情认真的征询青年:“我下次是不是应该回答得更快一点?”
  “好像也可以。”青年也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很快,思索就变成了灿烂的笑意。他举高谢乔乔转了一圈,夸奖她:“不过今天乔乔和老师以外的人说话了,进步很大啊!”
  “为了奖励乔乔,今天老师不做饭了,我们去镇子上下饭馆怎么样?”
  被举高的少女眨了眨眼,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是为了奖励我,还是因为老师不想做饭?”
  青年笑嘻嘻耸了耸肩:“二者皆有。鱼与熊掌,自然要兼得才最好嘛!”
  他抱着少女半路改了方向,往村外道路走去。
  这次谢乔乔没有跟上去——张雪霁也跟着停下脚步,问:“我们不跟上去吗?”
  谢乔乔摇头:“老师每次带我去吃的馆子都不一样,我不记得他那时候带我去吃了什么了。”
  没有印象的记忆,幻境无法制造出来。
  张雪霁明白了她的意思,干咳一声,连忙带过这个话题:“那我们去逛逛其他地方也行。”
  谢乔乔:“那就去学堂吧。”
  她带着张雪霁沿小路走,七拐八拐,最后二人停在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面前;此刻张雪霁大概明白了谢乔乔以前说自己是收租的是什么意思了——房子确实挺大的。
  前厅的房间都被打通了,改造成前后两面相通的学堂,里面整齐的摆着桌椅。但桌子上的课本和毛笔就摆得不那么整齐了,张雪霁甚至还看见一本三字经下面压着张画满乌龟的草稿纸。
  他把那张画满乌龟的草稿纸抽出来,看见每个乌龟上还写了名字。
  张雪霁粗略扫了一眼,找出至少八个错别字。
  他乐了,抖了抖那张草稿纸:“这位置坐的是谁啊?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谢乔乔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是我的位置。”
  张雪霁沉默了两秒,侧过头,看着谢乔乔,无比诚恳:“乔乔同志,你这手字写得还挺可爱,像小狗跑步似的。”
  谢乔乔:“……实在夸不出口的话,也可以不夸。”
  张雪霁干咳一声,把草稿纸原封不动的又放回去了。
  学堂紧挨着檐廊,然后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菜,莴笋,蒜苗,还有葱。可惜长势不佳,野草长得比菜还高。
  院子东南角还有一颗矮矮的灌木。
  张雪霁看着叶子,觉得有点像桃树。但是他转念一想,又立刻自己否定了自己:哪里有这么瘦巴巴的小桃树?约莫是自己不认识的灌木品种罢了。
  他走近院子里,顺口问谢乔乔:“乔乔同志,你们养的这是什么灌木啊?叶子也太稀疏了。”
  谢乔乔也走过去,盯着张雪霁眼中的‘灌木’,沉默良久,慢吞吞开口:“这是桃花树。”
  “……”
  一阵风吹过去,小桃树为数不多的叶子掉下来四五片。
  张雪霁吓得立刻抽回手,不敢再碰那株桃树。
  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看菜园子里的野草,又看看还没自己高的‘桃树’,一时间不知道有哪一样是自己可以下嘴夸奖又不会显得自己好像是个瞎子的。
  谢乔乔把掉落的叶子捡起来,堆在树根处。她仰起头看着那颗瘦弱的桃树,小声:“我每天都给它浇水施肥,老师也是,照顾它特别细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长不高。”
  张雪霁心情复杂,但仍旧安慰了谢乔乔:“种树这种东西,主要还是看天命的,可能这颗桃树的品种就是又矮又瘦的。”
  谢乔乔把院子里的野草清理了一下,然后去水池边洗手。
  那个池子里养有两只乌龟,每次谢乔乔一靠近水池,它们就迅速沉底,一动不动的装死。
  谢乔乔洗干净手,和张雪霁一起并排坐在了檐廊边。
  檐廊铺满木质地板,但是并不潮湿,坐上去甚至还会觉得很凉快。
  谢乔乔屈起膝盖,胳膊环着自己小腿,安静的坐着。张雪霁也安静的坐着——但他受不了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要和谢乔乔说话。
  “乔乔同志。”
  “为什么你老是叫我乔乔同志?”
  看着谢乔乔疑惑的表情,张雪霁梗了一下。他摸着自己鼻尖,解释:“是一种称呼,在我们故乡那边,用‘同志’来称呼志同道合的伙伴。”
  谢乔乔:“我和你算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吗?”
  张雪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不是志同道合我不敢确定,但我们在无家可归这件事情上倒是惨得不相上下,天造地设。”
  他后面明显在乱用成语。但谢乔乔学习不好,没有听出来,只是觉得张雪霁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四字成语。
  她弓着腰,下巴靠在膝盖上,声音轻轻的:“那倒是。那我以后要叫你张雪霁同志?”
  张雪霁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种称呼好奇怪,你还是叫我张雪霁好了。”
  谢乔乔:“可是叫我乔乔同志也很奇怪。”
  张雪霁意外:“很奇怪吗?”
  谢乔乔点头,肯定:“很奇怪啊。”
  张雪霁挠了挠后脑勺:“那叫什么呢?”
  “直接叫乔乔就可以了。”
  “……乔乔?”
  “嗯。”
  张雪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意思,或许因为是叫的谢乔乔的名字,又或许是因为他心底有模糊的,踩上了边界的微妙感情。
  但除了一点点别扭之外,好像更多的是高兴。这种高兴无关于男女之情,他只是因为认识了谢乔乔,只是因为他们更多的了解彼此,然后轻松的理解了对方,为这种羁绊而感到高兴。
  谢乔乔没有什么男女观念,更不觉得直呼名字就代表一男一女有什么暧昧关系。
  她只是觉得,既然是好朋友,那就是比陌生人更上一层楼的关系。那么直呼名字,也没什么不对。
  张雪霁开始没话找话:“乔乔,你平时都住在老师家里吗?”
  谢乔乔点头:“是老师收养了我,所以我既是老师的学生,也是老师的女儿。”
  “这样啊。”张雪霁有点意外,但想了想,还是接着问,“那你父母呢?”
  谢乔乔也露出思索的表情。她没有立刻回答张雪霁,而是自顾自的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印象了。”
  张雪霁:“不过你老师真是个好人。”
  “嗯。”谢乔乔点头,赞同,“老师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点完头后,又很快垂下脑袋,两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不再说话。虽然平时谢乔乔也经常这样发呆,但今天似乎格外的不一样。
  张雪霁总觉得现在发呆的谢乔乔,要比任何时候的谢乔乔,都要显得脆弱。
  她下巴轻轻靠着膝盖,黑沉的眼瞳毫无焦距的盯着前面某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色裙子的下摆在木质地板上堆积起来,像一朵轻快的云。坐在‘云’上的谢乔乔,飘忽沉郁,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悲伤的情绪。
  这样明显的情绪在谢乔乔身上很少出现,少到张雪霁刚察觉到时,甚至感到几分惊诧。
  他思索了一下,开口:“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谢乔乔侧过头,眼瞳里倒映出张雪霁迟疑的脸。她习惯性皱起眉,问:“怎么样才算是想家了?”
  “呃……想家了就是——”张雪霁也跟着皱眉,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你平时没什么感觉,但是有一天你在吃饭,突然想起你老家也有一道类似的菜,然后就开始特别想吃那道菜。你在路上看见几个人,也会突然想起你老家有几个类似的人。”
  “也不会特别难过,但就是会有点心里恹恹的,想回去,但是又没办法回去……”
  谢乔乔认真听他讲完了,眼睛还望着他。
  被谢乔乔眼睛眨也不眨的这样看着,张雪霁莫名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他偏过头,转而去看院子里的桃树,野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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