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他随手指向中间一个独立的展柜:“那个就是唐代最负盛名的秘色瓷,现在全世界出土的也就十几件,那是其中的一件。”
  冬至走到那件葵口秘色瓷面前,天青色的瓷器在柔和灯光下泛起柔腻莹光,仿佛一汪水在里面微微荡漾,令人忍不住再三流连驻足,无法移开视线。
  它的线条颜色,无不蕴含了极致的美丽和脆弱。
  冬至忽然问:“瓷器即使历史再久,也无法成精吧?”
  何遇咦了一声:“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冬至道:“我也只是突然想到的,这些瓷器虽然很美,但它们同时很脆弱,一经打碎,几乎就是无法恢复如初的毁灭。”
  何遇哎呀道:“我看中的人就是聪明!你说对了,想要成精成怪,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去吸收天地灵气,同时也要有坚固的器形,一般民间制作的器物比较粗糙,没有灵气,难以成灵,而像官窑瓷器虽然精美又是艺术品,却因为太过脆弱,同样无法修炼成精。”
  冬至眨眨眼:“这么说,用金银铜铁制作的古董,更容易成精?”
  何遇摇头道:“那也要看具体情况,有些古物太早被盗墓贼所窃,辗转流落人手,沾染太多世俗奸邪之气,也不可能成精的,但凡能够修成人形,必得集合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
  说罢他挠挠头:“我不是给你说过,去年我一个师弟来考试没通过吗吗?刚才你问瓷器能否成精,就是去年的面试题之一,唉!他堂堂閤皂派弟子,结果居然没能通过考试,害我跟着丢人不说,还被师门抱怨了好久!”
  冬至奇怪道:“他是被这个问题刷下来的?”
  名门弟子家学渊源,术业有专精,怎么也不至于连这种成精与否的问题都答不上吧?
  何遇摇头沉痛道:“不,他在笔试就被淘汰了,选择题补充核心价值观,最后一个不是友善吗,他居然脑残选了乖巧!更可恶的是,阅卷人说他连这种基础知识都记不住,只能回炉重造,下次再来!”
  冬至:……
  何遇气道:“那会儿我正在出外勤,也没法帮他说情,那帮王八蛋就真把他给淘汰了,去年卷子是让龙虎山的人改的,早就听说他们嫉妒我们閤皂派钟灵毓秀,聪明可爱……”
  冬至抽了抽嘴角,赶紧打断他的话:“那去年面试还问了什么题目吗?”
  何遇苦思冥想,挠挠头道:“其他的不记得了,好像还有一道随机应变题,问假如你跟女同事一起出外勤,正好遇险,而这时候你突然发现你忘了带朱砂,没法画符,怎么办?”
  冬至茫然脸反问:“怎么办?就直接撸袖子上?”
  何遇:“错,是问女同事要口红来画符!”
  冬至:???
  “你要仔细审题,首先题目里说了画符,你就不能想到用别的办法,还有,题目里提到女同事,所以你也要懂得随机应变,”何遇痛心疾首,“小同志,你这样很容易丢分的啊!”
  冬至无语:“那要是女同事不爱化妆,没带口红呢?口红里也不一定有朱砂成分啊!”
  何遇:“出题人只是假设了一种情况,想看你的临场反应快不快,你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把最适合的方案说出来就行了。”
  冬至哦了一声,心说我大概懂得出题人的思路了,就是尽其所能设陷阱坑考生,难怪每年没几个人能考上。
  何遇道:“特管局现在管辖范围很广,一些别的部门解决不了的稀奇古怪事儿,全都归我们管,前几年福利和待遇都大幅提高,所以这年头想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走后门靠关系的,局里不得不出台一些措施来限制人数。考题虽然刁钻奇怪了一点,但只要能通过,就说明的确是有能力的,别人也说不了闲话。”
  冬至点点头,那的确是。
  看来不管什么地方,都免不了这种事情,想想那些妖怪捧着礼物来走后门,那情景不由令人有点发笑。
  想到这里,他就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为什么妖怪修炼,心心念念就是修成人形?难道是因为人主宰了世间的传说故事,就认为所有妖怪都想成为人吗?”
  何遇摊开手掌,让冬至看上面的指节掌纹。
  “你看,从食指到小指,一共十二个指节,正好代表十二个时辰,天干或地支,那些风水先生掐指一算,其实就是以指节为单位来计算。而手掌上的纹路,则浓缩了你的一辈子,穷极天数,变化莫测,除人以外,无一如此。”
  冬至也看向自己的手掌,除了虎口处因为常年握笔而生出一点薄茧之外,其它地方都是白白嫩嫩,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三光日月星,三才天地人。”他喃喃道。
  何遇赞许一笑:“人类既然是能与天、地并列的三才,可见其灵秀智慧,所以那些器灵牲畜成精,只会选择修炼为人形,在他们看来,生而为人,是莫大的福分。可惜这份求而不得的福分,很多人类却不珍惜。”
  冬至叹了口气,是啊,那个胡家修了多少年,这一代才出一个能化形的,反观人类,却常常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他四处环顾:“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这博物馆里到处长满眼睛,全都在虎视眈眈看着我俩。”
  何遇哈哈一笑:“别怕,能成精的早就成精了,博物馆内灵气稀薄,现在外面污染严重,很难再有器物成灵了,不过你常来走走是有好处的,还记得你刚刚碰见的钟余一吗?他就对文物很感兴趣,说不定你投其所好,将来还能从他那里学点东西。”
  每次对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多了解一点,冬至就越是多了一份兴趣,如果说当时提出加入特管局只是一时冲动,现在这份冲动已经完全转化为探究与喜好,更有偶像在前面作榜样,冬至觉得自己充满动力。
  余光一瞥,他看到一件展品。
  下面写着:吴王阖闾青铜剑。
  冬至心念微动,随即想起挂在龙深办公室里的那两把佩剑。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何遇接完电话,吊儿郎当的神色多出一丝凝重。
  他对冬至道:“我师门出了点事,看来我们得提前出发了。”
  冬至见他难得正经,也没多问,两人赶紧离开博物馆,原定优哉游哉的行程就此泡汤,冬至被打发回宿舍睡觉,何遇则去忙自己的正事。
  何遇的宿舍还算干净,空调电视洗衣机一应俱全,条件很不错,但很久没人住,难免有些烟尘味。
  冬至忙着开窗散味,又去外面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回来打扫卫生,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天色也差不多暗下来,他累得手指都不想动,草草洗个澡换一身衣服,饭也懒得吃了,直接往床上一躺,立刻沉入梦乡。
  一觉到天明,毕竟是年轻,体力恢复得快,他伸了个拦腰,神清气爽。
  再看手机,何遇在清晨六点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当时他调了静音没听见,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冬至赶紧回拨过去。
  响了两下,何遇接起电话,神气十足:“在哪儿呢,过来吃早饭!”
  他说了个地点,就在王府井附近,冬至放下电话出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
  何遇跟看潮生正坐在早点铺子里,桌上杯盘狼藉,见了他就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冬至笑道:“还不错,谢谢你的宿舍,昨天龙老大让我填表,奖金应该很快能发下来,这顿我来请吧,你们都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一些?”
  “不行不行!”何遇道。
  冬至还以为他想客气,谁知对方下一句道:“这顿也太不值钱了,起码得吃一顿全聚德!”
  看潮生跟着起哄:“全聚德太便宜了,我要谭家菜!”
  冬至啼笑皆非,双手抱拳乖乖认宰,两位大爷表示很满意,都消停了。
  何遇道:“我准备去趟广州,下午就出发。”
  冬至一愣:“不是去江西给你师叔祝寿吗?”
  何遇叹了口气:“我师弟失踪了。就是昨天给你说过,去年来考试没考上的那个。”
  何遇的师弟叫程洄,閤皂派以符箓见长,但程洄最精通的却不是符箓,而是卜卦。前两年,何遇的师伯,也就是程洄的师父逝世之后,他就接过师父的衣钵,成为閤皂派中最善起卦的人。
  去年在特管局的考试落榜,程洄没有回师门,而是继续在外游历。卦象对应命运,并非闭门造车就能知天下事,所以程洄走万里路增长见识,甚至与同行高人切磋讨教,就很有必要。
  长白山事件发生后,何遇就联系上在外头的程洄,让他顺便帮忙起个卦,查查事情有什么进展。
  程洄起卦之后告诉他,这件事的突破口很有可能应在南方,他自己正好要南下,会顺便帮何遇留意。
  结果昨天,何遇就接到师弟失踪的消息。
  “所有通讯工具都联系不上吗?”冬至问道。
  何遇摇摇头:“别说通讯工具了,他出来之后就爱玩游戏,我有他的账号,全上去看过了,他的队友说他已经几天没上游戏。程洄这人吧,虽然有点散漫,但不会无缘无故就一声不吭玩失踪,昨天我找人查他手机和游戏的ip,最后确认他失踪前人在广州。”
  看潮生忽然问:“他的本命灯呢?”
  “师父说还亮着,但比之前昏暗很多,可能遇见什么事,暂时被困住了,所以让我去看看。”正因如此,何遇看起来还不算特别担心。
  他转头问冬至:“要不你先留在这里,等我的事情处理完再和你说,我们直接在江西会合?”
  冬至忙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广州我熟,还可以帮你带带路。”
  看潮生凉凉道:“对啊,你把人带走吧,不然老大成天看见他在眼前晃来晃去,回头一烦,考试的时候给个低分,就哭都没处哭了。”
  冬至:……
  何遇道:“那也是。”
  冬至顿时感觉自己膝盖中了无数箭。
  他问何遇:“就我俩去吗?”
  看潮生一脸惋惜地砸吧嘴:“我倒是想去,广州可多好吃的了,可惜身上有别的任务。”
  冬至道:“要不你把想吃的写下来,有些能带的我就买回来。”
  看潮生小手一挥:“带回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等这次忙完,我要请年假去广州吃十天!”
  何遇黑线道:“你又不是饕餮,怎么这么贪吃!”
  看潮生龇牙咧嘴:“你管我!”
  两人斗嘴的间隙,冬至已经把早餐解决了,一碗豆花加两个油饼,美中不足的是这边的豆花不是甜的。
  他招手叫来老板结账。
  老板道:“承惠,三百零七块,给你们打个折,去掉零头,三百块整好了!”
  冬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多少?”
  老板拿来长长一列账单给他,下巴点点看潮生:“他叫了这么多。”
  冬至看着账单上的餐点,难以置信:“全吃完了?”
  “吃完了啊!”老板显然经常招待看潮生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他指着旁边一张桌子上高高叠起的盘子,“你来之前,这全是他吃的。”
  何遇幸灾乐祸对冬至道:“你现在知道他有多能吃了吧,还谭家菜呢,请肯德基都能让你破产!”
  看潮生怒道:“我又不是每天都吃这么多!”
  冬至习惯性给他顺毛:“好了好了,没事,吃得下就行,又不浪费,别气了,等会出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看潮生气哼哼,朝何遇抛去得意一眼,也不计较冬至这种哄小孩的态度,反倒还很受用的样子。
  反是轮到何遇酸溜溜道:“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冬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可爱啊!”
  何遇:“那我和他谁更可爱?”
  冬至:……
  这种问题,好像,不用思考也有答案了。
  何遇看见他的样子,捂住心口受伤道:“还犹豫!你居然露出犹豫的表情!我要跟你绝交!”
  看潮生得意洋洋,冲何遇扮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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