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0)

  商离行知她急于一报清阳掌门之仇,劝慰道:不急,魔族死伤惨重,又与人族修士签订协议,短期内应不会再动兵,西涯山妖族也在屯养兵力,隔岸观望,只是,他一想到当夜北陆所见的幼年钟涟,眉间略带忧色,叹道:未来可就说不定了。
  向晚宁最听他的话,闻言道:嗯,我听商师兄的,魔族既然愿意投降,我自不会违背契约,先行对魔族出手。不过,若魔族狼子野心不灭,企图犯我南岭,云山剑宗将随时奉陪到底!
  商离行嗯了一声。
  向晚宁又问道:对了,说起攻打魔族,那日七大门派出海北上计划为何失败?我怎么听说海兽突然袭击修士,还有薛观主被咬伤后被带回秋水门?
  商离行便将那日七大门派出海遇袭、后薛云清识海被**控、自己又进入薛云清识海将那人打伤之事逐一告诉了她。
  向晚宁听了之后,很是惊奇,怪道: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控识海世界,那冥天之前也是如此?
  商离行道:是,看来此人早在很久前便对冥天下了手,他潜藏多年,究竟是在幕后布下何等阴谋?
  向晚宁也深感可怕,神色冷峻道:商师兄将那人打伤,可有看清那人的面目?
  商离行摇头道:此人一直藏藏掖掖,一直不让我看他的脸,但此人空有过人念力,修为却是差得很,且操控的程度有深有浅,我猜想应当是距离远近有关。
  向晚宁一点即透,道:商师兄的意思是,此人极有可能藏身南岭?
  商离行嗯了一声,道:据回来的崔明若所言,北陆魔族未听闻有人被入侵识海之事,而西涯山妖族得天独厚,受天地灵气浇养,有独特的修行法门 ,**控的人,几乎都出现在南岭。
  向晚宁道:也好,我回去交代出门弟子,去凡间搜寻新弟子之时,顺便探查一下此事。
  商离行道:无妨,此事不急,那人被我打伤神识,暂时应兴不起什么风浪。沉吟片晌,又道:那日被害死的几名散修尸身出现在云山脚下,你回去也要多注意云山内部是否有异常之处。
  向晚宁应道:好。
  身为云山掌门,事务繁多,不一会儿,便有云山弟子传讯过来,请掌门回山处理大事。向晚宁来去匆匆,等送到门口,她突然问:对了,商师兄,谢师弟回来了吗?
  商离行道:回过一次,又走了。你有事找他?
  向晚宁笑道:是,我有事找他,如果他回来了,师兄记得让他回云山一趟。
  商离行眼神飘远:西涯山那边也在找他的下落,可是,我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向晚宁早知他二人关系,闻言笑道:商师兄不必忧心,有你在这里,他迟早会回来的。
  商离行心中暗叹:他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与此同时,北陆荒谷。魔族黑旗宫宫主受了钟涟传召,带着他的手下进了魔宫。他将手下留在门外,独自走进那扇高大厚重的宫门。
  他停在离宫殿门口三步之处,佝偻着背,还没开腔,身躯已不自主抖动起来。
  幼童形貌的钟涟背对他站在大殿中央,遥望殿上石壁上供奉的魔族神物麟甲遍身的魔龙与面目模糊的魔婴。其中左边的魔龙身躯萎缩,龙身上的亮光完全黯淡下去,变成死气沉沉的一块黑壁。
  他死了。钟涟道,风归云也死了。
  黑旗宫宫主分辨不出他此时心情是喜是哀,斟酌着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吾族现在主事者唯有公子一人了。
  南岭边界,魔主为破南岭法阵英勇捐躯;东岛之上,魔尊与云山剑宗掌门同归于尽,身死神灭;一个月前的一夜,左右护法同时在浮梦楼为人所杀,而如今,魔尊长子也随魔龙身亡,沉埋愁海,这意味着万千魔族的生存重担都要落在这名不足八岁的男童身上。
  黑旗宫宫主想及魔族未来,不由瑟缩了下,此时又听钟涟淡淡道:他们怎么说?
  他忙正色道:一十九宫、三十三洞之人,除赤霞洞外,都向属下透露意向,表示愿臣服于公子麾下,手下魔兵任公子随意调动,土地规划也悉听公子安排。
  钟涟问:多少人?
  九万三千人。
  连三百年前的一半都没有。钟涟低低发出一声叹息,再没有生存资源,真要灭族了。
  他说到这里,才恢复了点属于孩童的样子,黑旗宫宫主道:属下还有事要说。
  说。
  南岭的那位大人传话过来,要公子暂时养兵为主,静待来日。
  多久?钟涟问。
  那宫主顿了顿,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五十年。他要我们等五十年。
  钟涟闻言,反应却是极为平淡:无妨,三百年都等来了,区区五十年,算久吗?
  黑旗宫宫主道:那位大人与我传讯时,声音微弱,带着粗喘之气,似乎是曾被谁所伤,他要吾族暂且休养生息,恐怕更多的,是在为自己打算。
  这与我们无关,钟涟道:吾族与他本身就非同路人
  突然,远处传来阵阵声憾惊雷的吼叫声,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
  黑旗宫宫主不快道:荒谷那群蠢东西又在躁动了!
  钟涟面色变得阴沉,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命道:派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黑旗宫宫主出了魔宫,回了自己洞府,路上只闻那兽吼声音越拉越近,越来越近,似乎是要冲出荒谷而来。
  他站在荒凉的秃地上,耳闻熟悉的万兽齐鸣之声,蓦然,回想起数百年的一幕,目中神光骤敛,惊道:荒谷兽族,难道,难道是新的兽王要诞生了?
  而在荒谷不远处的一处山崖边,正躺着一个面带郁色的少年剑修。
  当破晓第一道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才睁开眼来。
  濛濛的烟雨还未散去,晨曦中带有泥土湿润的味道,耳旁的地上积成一个小小水洼,扑腾扑腾地荡漾着,一切宛若新生。
  深谷中传来猛兽嗥叫的声音,长呼短啸,回音不绝,似乎在不远的地方,正进行着一场盛大的迎新礼。
  这里怎么会有妖兽?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半晌,反应过来,北陆另有一处荒谷,生养着无数神智低下的兽族,应是离这里不远。
  他曾经疯狂追寻自己的身世,一度将自己当做兽族的兽王,执着地要回到北陆荒谷,可惜从魔族,到人族,再到兽族,都没有他的亲人,都不是他的归宿。
  现在,他放弃了,不想再知道自己是谁了,老天又将他送回到兽族身边。
  当真可笑。
  他擦去眼睫上的雨滴,拂去身上的露珠,慢慢地坐起身,站了起来,一缕阳光正打在他的脚边。万籁无声,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
  抬起头,望着身前苍茫无涯的一片大海,他在身上摸了几下,自怀里取出那两张命途多舛的信笺,揉成一团,奋力砸入远处深海,动作间同时咣当一声,是他手里的修明剑落在地上。
  他俯**,将修明剑拾起来,重新抱回怀中。这柄剑是商师兄送给他的,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依赖。
  可是人都见不到了,留着剑又有什么用呢?他现在是不敢回秋水门的。
  他突然想着,剑也是该扔的,这样,就可以斩断与尘世的一切因果了。
  身前景物碧空如洗,海天一色,一切都美得莫可名状。只有他,是个无根无由的存在。
  将剑扔在这里,只会玷污这片土地。
  那就找个地方,给它安个归宿吧。
  也不需要什么方向,更不需要什么指引,便这么放空一切,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尽是陡峭的山崖与巨大的岩石,山高万仞,磐石千钧,到处灰扑扑的,没有一丝艳色。他抱着修明剑,离开海岸,在山石间踽踽独行,直至夕阳西去,走入一片黑色山谷。
  他迎风而立,站在沉沉暗夜中,望着身前一处黑不见底的断崖,此处上有天堑相隔,下有沉渊黑雾,常年劲风吹刮,灵气相伴,是个绝好的埋剑之地。想道:就把剑扔在这里吧。
  待寒风一吹,双手一松,修明剑重重坠入深渊之中。他怔怔望着修明剑下落的地方,一颗心也跟着坠落,随后他猛吸口气,双脚一跃,跟着一并跳了下去。
  劲风凄寒渗骨,带起衣角猎猎,他在下落过程中将修明剑重新握在怀中。
  没有任何抵抗,一路跌至无比黑暗的深渊,直至落在一处山谷中,他抱着手中剑,仰视苍穹,浅浅一笑:舍不得,我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他在几块巨石罅隙中栖身三天。三日后,妖兽嗥叫的声音越来越近。万兽奔腾,惊动山谷动荡,无数石块四下飞溅,砸在谢留尘身上。
  他被乱石砸醒,猛地睁开眼,此时又值黄昏时候,天边乌云越来越大,过不久便要笼罩住整片天空,很快就要天黑了。
  随着妖兽嘶吼声的迫近,山谷动荡得越来越剧烈,他站了起来,挥袖扫去灰扑扑的一张脸。
  望向传来妖兽声音的那片峡谷,远远可见烟尘四扬,飞沙走石,上千头头带犄角、浑身皱褶黑皮的妖兽,隐在滚滚烟尘中。
  因烟尘浓烈,又加之天黑路远,谢留尘看不清那处峡谷中的妖兽究竟是在作甚,只能隐隐看到妖兽分成两拨队伍,争相发出低昂吼叫,似在对峙,又似挑衅。
  兽群之中,最外围一圈小妖兽是伏地跪拜着的,越到中间,妖兽身形越大,伏地的妖兽也越来越少,等视线停留在中间最高大的妖兽时,他擦了擦眼,凝聚真气于双目上,投射到被沙石烟尘遮挡的峡谷。
  待看清中间妖兽口中衔住的那团东西,谢留尘双眼陡睁。随后,他召出修明剑,跳出所处山谷,越过山峦,带起如刮劲风,冲了过去。
  兽群中间昂首立着两名最高最壮的妖兽,正怒目对视,其中一头口中衔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竟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兽族也是一个以肉为生的种族,他们抢夺这个孩子是为了做什么?难道是在争夺食物?
  谢留尘不忍看小孩枉死为妖兽腹中食物,心中尚未产生其他想法,双脚已先一步行动起来。
  兽群嗥叫之声此起彼伏,见烟尘中有一道削瘦身影直直冲来,踏过妖兽犄角,撞进妖兽群中,顿时一阵骚动,连叫声也低了下去。
  妖兽吼叫声一旦低了,其他声音便很难再被掩盖。那被衔住的那孩子发出极轻的嗯的一声,落在谢留尘耳边,他如疾风一般的身影一滞,停在一头妖兽背上,看着那小孩,突然明白了什么。
  只见那高壮妖兽大口一松,将口中那未着寸缕的孩子放在赤土地上,随即也四肢一软,伏倒在地。周围数千妖兽一并跪倒,呜咽长鸣。
  那孩子便在这时候睁开了眼,清澈的双眸如莹莹碧水一般,呆呆打量着身前的妖兽,以及立在一旁的谢留尘。
  谢留尘收起那股冲动,跳下兽背,缓缓朝着那孩童走去。因他身上带有前任兽王的一滴精血,妖兽并不怵怕他,也不防备他,而是任由他走到那孩童身边,矮**,将他抱起。
  那是一个体型与人族四五岁婴童一般大的男婴,全身雪白如玉,唯有五官较黑,眼珠是青蓝色的,泛着水光,好似两颗熠熠闪亮的珍珠。
  谢留尘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孩子罩住,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睁着一双清澈大眼呆呆望着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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