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4)
这就是莫须有了吧?
童哲刚才还自觉理亏,可是听到审计部长的话,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审计部是凭证据说话的。审计部长并没有受到童哲情绪的影响,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张建有个亲戚在江回培训做市场。这次采购,张建收了18万。
怎么可能?张建为人我知道,这家伙胆小,做事循规蹈矩,这种事就是借他一万的胆子他也不敢。童哲音调高了几度。你们调查的未必属实,我这就把张建叫过来。
说完,童哲抄起手机就拨通了张建的电话。
张建,你在干嘛?给老子马上滚到总经理办公室来!
十分钟后,张建坐在了童哲对面。
我问你,江回培训的事,是不是你干的?童哲强压着满腔怒火,厉声厉色问道。
童童总,是我采购的,可是是听你的要求采购的啊,说要提高部门的英语水平
张建一脸惊恐地望着怒气冲冲的童哲。
老子让你采购,你他妈绕过采购流程也就算了,老子没让你收回扣!
可是可是我没有收回扣啊
那是谁收的?采购部长没等张建说完,马上插了进来。
童总,钱是你收的啊
放你妈的屁,老子什么时候收了回扣了?
童哲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揪起张建的衣领。采购部长马上把张建拉到一边。
怎么回事?
童总,你不记得了吗?江回培训之前说好了,按照25%返点。当时你让我先把钱收着,然后再打到你的卡上。
继续说。总经理指尖敲了敲桌面。
回扣我可是一分没收啊,一个月前我把钱打到了你的工行账户上。哦,对了,转账记录我可以查到。
张建说完,忙不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登录自己的网银,调出转账记录。
你们看,这个3391结尾的号码,我最近半年就操作了这么一次转账。25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童哲脑子嗡的一声响自己的确有一张3391的工行卡号,只是为了业务方便,近几年自己的资产管理已经换到其他银行了。那张工行卡很久没用过了,也因为绑定了废弃的手机号码,连服务短信都收不到。
童哲?
总经理看着童哲呆若木鸡的样子,轻轻推了推他。
童哲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各种应对措施。
显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栽赃。可是现在证据确凿,这几个人预先谋划也好,无辜卷入也好,现在的场面对自己相当不利。
童哲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张建,张建却刻意躲着童哲的目光。想不到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到头来竟然反咬自己一口。想到这里,童哲真想马上扑过去掐死张建。
行了行了。董事长摆摆手。我看哪,你们还是把这件事先调查清楚。给你们审计部一周时间,调查清楚后给我个汇报。如果真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我这里绝不姑息!
童哲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只觉得两腿都打颤。这几年来,童哲一路顺风顺水,除了自身能力突出,更重要的是董事长青睐有加。可是刚才董事长那句话,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童哲知道,军人出身的董事长最看重的就是诚信踏实。如今,董事长对自己积累多年的信任感就像一座金光灿烂的玻璃金字塔,慢慢出现了裂缝,几近崩溃。
这一整天,童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下班后,经过楼下咖啡店看见张曼丽正坐在阳伞下跟一群人有说有笑。张曼丽不经意间与童哲的眼神撞上,笑容僵住,又假装在包里翻找着什么,迅速恢复了笑容。
童哲,我想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不要烦心,明年的业务拓展还需要你。至于这件事,相信审计部会给出合理的结论。
童哲躺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熄了又亮,上面是董事长发来的信息。
童哲不免苦笑。那句明年的业务拓展还需要你让童哲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不过,童哲又转念一想,也许就是这种价值的存在,才有了转危为安的希望。
眼下,自己千万不能乱。
童哲这么安慰自己,又想起傍晚看到的张曼丽,直觉告诉他,今天的事跟张曼丽脱不了干系。
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喂
你好,童哲。
哪位?
俞卿清。
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童哲本来有点烦躁,可是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虽然嘴上不留情,可是不知怎的心情缓和了些许。
是啊,因为我没达成目标啊。
你有什么目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把面试结果交上去了,想进公司,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当然跟你有关系。不过,你未必也太小瞧我了。电话那头顿了顿。有空么?我刚好在你楼下酒吧。
童哲心里是抗拒的。可是此刻不知为何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是吵个架也舒服点。在沙发上扭了十分钟,还是随便套了件外套下了楼。
此时的酒吧刚开始营业,只有寥寥数人,服务生已经开始收拾。
角落里,俞卿清紧盯着面前的macbook,抬头看见童哲过来,慢慢合上电脑。
什么事?童哲绕到俞卿清对面,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在胸前。
喝咖啡吗?
俞卿清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朝着童哲晃了晃。
这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
咖啡可是好东西,可以让人时刻保持清醒。我这条命,差不多就靠咖啡养活的。
童哲不作声,只是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一杯红茶。
其实我刚才喊你过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过来了,还真的让我有点意外。
闲着也是闲着。
其实你是不想看到我的吧?
为什么?
睹物思人啊。
切。童哲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我过来只是顺便出来走走,白天烦心事太多,还不能晚上放松一下?
你太幸运了,你的烦心事我都有解药。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跟你的简历上一样。
那至少我能知道你烦的是什么。
你说说看?
过去的人,未来的事。
别跟我在这儿故弄玄虚,算命么?
或者说人和财。
那你倒是说说解药是什么。
俞卿清微笑,不说话了。
好吧,我承认,白天是我的不对。我是不喜欢你。如果你要跟我谈条件,我估计我这儿也没什么你看得上的,无非就是我手头的那点权力。可是过了今天,这点权力也快没了,咱们哪,也就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康庄道,我过我的奈何桥。
这么悲观?俞卿清笑出了声。你还真的一点都没变。果然别人说了,男生永远都是男生。
好像你挺了解我似的。
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悲观。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么的喜欢我,可是你喜不喜欢我真的不重要,因为你不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你自己的占有欲。
童哲撇撇嘴,坐直的身体慢慢弯了下来。
那么继续我白天没说完的话吧。不过你不要情绪激动。夏冉江的事我清楚。
童哲心里,这个名字盘旋了好久,此刻再次听到,又如一记重锤,心脏跳动陡然加速。
那是我去美国读研的时候。那应该是研究生第二年,有一次参加中美学术研讨,当时会上有同声传译。会议结束时,我发现同传箱里那个人长得十分像夏冉江。想到夏冉江之前似乎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我更加确定是他。可是当我从讲台上下来,准备去同传箱找他时,无奈会议室太大,等我穿越人群到了外侧,同传箱里已经没人了。
然后呢?
我找了主办方,可是主办方手里只有一个联系号码。我打了好几次,却无人接听。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再说了,几年前已经确认了,夏冉江去世了。童哲有点哽咽,像是喃喃自语。
如果他还活着,你准备怎么办?
俞卿清突然有些激动,声音高了一个度。
童哲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么多年,童哲一直按照夏冉江已经死了的前提活着的。
其实,当年我跟你一样,我也喜欢着他。
俞卿清手里的塑料勺不断搅拌着已经快到底的咖啡。
我记得有一次,我带他去陶艺店玩,看见他在做一个机器猫造型的存钱罐。老实说,那个存钱罐挺难做的,可是夏冉江却坚持要做。完了,我看到他在机器猫心脏那儿刻字。我看到了那颗心,也看到了几个字母。本以为那些字母是我名字的缩写,最后我等啊等,生日过了,圣诞过了,元旦过了,新年过了,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送给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害羞,迟迟不敢主动。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给我的,那句话最后两个字母tz不就是童哲么?当时他做完那个存钱罐时,笑得特别开心,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可能我一辈子会记得。也许这就是公平吧,我永远记得他的笑容,你却永远得到了他的心。
童哲如雕塑般静默,昏暗的灯光下,眼泪已经模糊双眼。慢慢把手里的珠串摘了下来,递到俞卿清面前。俞卿清拿起来,趁着灯光,看清了那一行已经快磨平的字母。
看来我猜的没错。俞卿清哽咽,又笑出了声。不过我也放心了,毕竟我没输给另一个女人,呵呵。
不过我比你更乐观,我相信他还活着。俞卿清又把珠串弹了回去。我也知道,你心底其实一直不相信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十年了,心里还在挂念,在否认。
哎
童哲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把珠串戴在左手腕上,那颗灰色的珠子正对腕心,童哲手掌靠在一起,嘴唇正好挨着灰色珠子。
这十年,我总是会梦见他。话说回来,我认识他不过半年多。可是那半年,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我遭遇过一次车祸,到现在腿上还有后遗症。每次天气变化就会胀痛,每次胀痛就会让我想起他。就像是一个诅咒,诅咒我没有照顾好他,给他带来那么多灾祸。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在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有种解脱感,就像犯了错,但是错不在己,甚至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这辈子都不用再受谴责了。开始的两三年,我一直这么暗示自己,可是每次睡着的时候,梦里却很真实地提醒我,我心里没有忘记,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
我有时候也会不经意间问自己,如果他没有得病,没有走,我会怎么办。
这也是我想问的。
这个答案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童哲含泪的眼眶里浮出一丝微笑和憧憬。我去过他家,在云南。他的房间里有一幅世界地图。我当时说,以后要跟他一起环游世界。我用飞镖扎到哪就去哪。以后不光这辈子,以后每一辈子都要跟他一起。你知道吗,有时候认定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不需要什么你侬我侬,也许就在最不经意的一瞬间就注定了。我总觉得在某个时刻,我的人生轨迹因为他而前往另一个时空,而原本的那个时空里的我,正在没心没肺地虚度一生,就像其他人一样,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一辈子生活在遗憾里。
没想到,你这么痴情。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矫情。
俞卿清举起咖啡,微微碰了一下童哲的红茶。
这都是我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话,今天因为碰到的是你,也顾忌不了那么多,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
我想帮你。
怎么帮?
我始终认为那天碰到的人一定是夏冉江。俞卿清的眼神坚定了很多。我不会看错的。
这不就跟海底捞针一样。
但是有了吸铁石就容易多了。俞卿清嘴角上扬。如果我判断正确,当时可以从很多细节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那场会议是关于微电子的,在学术圈算是比较高端的一个会,能来做翻译的应该寥寥无几。我们可以就沿着这条线索挖下去,肯定能找到。
你的条件是什么?
童哲心里如同平地掀起一阵旋风,可是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还跟我谈条件?余卿清笑道。你不是说面试结果都已经交上去了么?
这个
呵呵,开个玩笑。说实话,这几天我也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世科的氛围的确不太适合我,而且那些工作我实在没什么兴趣,条条框框太多,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倒不是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好,30岁不到,世界500强中层,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成就。不过这真的不是我要的。我也没什么条件。单纯就是想帮帮你。你就当我是你的贵人吧,有空再报答我。
说完,余卿清收拾好东西起身。童哲欲言又止。
等我消息吧。余卿清收了收衣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你可以想想,再次碰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一晚,童哲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过去的十年平平淡淡,如同潺潺溪流波澜不惊。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如同断崖,流水垂直而落形成瀑布,飞流直下撞击岩石,雷鸣巨响震耳欲聋。
再次遇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在童哲脑中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