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玉靖洲看了看他,哼道:“龙货?每年玉京都会派人抓黑市交易,可是屡禁不止,海国的龙族已经退居深海了,陆上龙族更是小心隐藏,最凶的那两年玉京还收到过海国的国书,但是黑市贩子也就敢抓一抓不谙世事的幼龙,有本事怎么不去猎神龙?再不行,去幽洲抓魔龙啊,还能为民除害。”
  这番话颇得林道长的意,他点头:“万年前天灾人祸,洪荒浑浊,深海里的神龙还曾经帮助过人族,行云布雨,洗涤人间浊气,而有些人竟然敢将龙族视作寻常灵兽使用,也实在是忘恩负义。”
  符远知说道:“秘血宗炼制人罐之法经过不断改进,他们炼制的人罐中,厉害一些的就需要用灵兽血来浸泡,根据我家族里的一些研究,威力最强也最阴毒的,自然就是猎杀龙族和凤凰,使用神龙或神凤之血了。”
  玉靖洲惊道:“我还以为龙血人罐里的龙血二字是个形容词,竟然真是拿龙族血液去做原材料?云洲境内,秘血宗也真的敢这么猖狂!”
  而林道长担忧的问题更加接地气一些,他说:“一旦秘血宗完成炼制,起出人罐,你们都不是对手,再加上不知道藏着多少魔徒,我也未必能护你们周全,你们这几个怕是都要成新鲜血食了!”
  剑修弟子们对师叔的嫌弃习以为常,各自摸出佩剑,比比划划不示弱。
  对魔徒手段更了解一些的符远知只能苦笑,这些年轻气盛的大宗门弟子,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和魔徒单打独斗,自然心高气傲,一腔热血;
  神龙的怨气如果被封在罐子里蓄养,释放出来绝对比普通人罐来得厉害,龙族是海中的瑞兽,他们镇守海域的时间大约和陆地上有人类活动的历史一样悠久,且绝大多数龙族天生有着引动风云的神力,寿命长久,多半睿智祥和,数万年间仅有极少记录有龙族堕落为魔龙。
  不少凡人至今还认为龙就是天道衍化出的神灵,中洲最大的凡人王朝就崇拜龙。这样天赋之姿,神念被魔徒强行扭曲,势必更加阴邪。
  十洲三岛内的道者与龙族关系友好,从未交恶,但耐不住龙族天生神力,而个别有些人又总想投机取巧。
  “哇,天下掉线来个仙长砸了鸡窝,还压死我的老母鸡,抬屁股就要跑哇!欺负凡人没本事啦——”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鸡舍边忽然多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正佝偻着腰坐在地上,捶地大叫,手里掐着一只不断扑腾的鸡,鸡毛飞得满天都是,道者们眼看这鸡是要断气,但大家都没注意是玉靖洲压的还是这大叔自己掐的。
  大叔一边嚎,一边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
  反正现在他这破锣嗓子一喊,墙头出现了一排排看热闹的村民脑袋,交头接耳,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有几个年轻人还起哄,当然也有骂的:“邱老五你忒不要脸,你那鸡明明是自己喝多了压残废的!”
  ……符远知感觉自己更想叹气了。
  “大叔您别喊了,我们又没跑。”剑修们无语。
  “哇!你们一个两个说飞就飞走咯,扔下我可怜老汉和一地死鸡你叫我哪里去喊冤啊!”剑修弟子们一劝,那大叔竟然还嚎得更起劲了,还对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大喊,“你们可给我评理啊,仙长也不能欺负人吧,仙长也得讲理啊——”
  “欺负我这小老百姓,看你们以后怎么渡得过雷劫呀哇哇哇……”
  林道长的手差点没忍住掐出剑诀,看着撒泼的村夫,道者们完全瞠目结舌,他们又不是不讲理的魔修,这人可能就是看出来了,才敢肆无忌惮地耍赖,不然换秘血宗魔徒过来,别说鸡,人也一起随便杀的。
  玉靖洲不厌其烦,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金玉:“陪你钱,别喊了。”
  几个剑修弟子有些不平:“一只鸡不至于给一大把金玉吧?”
  大叔一把抢过去,嘴里嚷道:“还有鸡窝和饲料钱呢!”
  云洲地界现今通行的都是玉京发行的玉币,因为玉京主势力的扩大,整合了云洲内的通货度量,因为设计合理且不容易造假,很短时间内十洲三岛玉币都可流通了,近年来,凡人朝廷甚至也接受道者玉币与凡人银子的兑换,所以玉靖洲出门都是直接拿玉币,不只是他,哪个道者也不会故意换银子来买凡人物品,太麻烦而且不必要。
  那人喜笑颜开,抓过一把金玉,玉京发行的金玉是圆形的玉片,玉片成色透亮,中央浮着一点金,是道者灵力点进去的金液,还在徐徐流动,正面印了玉京主亲笔提的玉字,背面是玉京城的莲纹,绝对做不得假。
  “唉?”那人举起一枚金玉,看来看去,“这是啥?”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去。
  剑修女弟子嘟囔道:“怎么玉币都不认识,穷凡人。”
  符远知皱起眉,心理总觉得怪异,忽然咯噔了一下,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大叫不好——
  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围观的人本来嘻嘻哈哈看热闹,忽然之间全都诡异地僵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地看着那枚被举起来的金玉。
  剑里的白瑛道:“坏了坏了,五十年前我们这一片,流通的道者钱币还是幽洲的灵币呢!”
  符远知担心的事发生了,他急忙说:“时间回环里的亡灵生活在虚假的安乐中,时间越久,脆弱的假象越难维持,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异常就会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那人举着那枚金玉,嘴里咯咯地响了起来,那只母鸡掉在地上,早就不再扑腾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金玉,念念有词:“钱……玉币,上仙用的钱……”
  符远知对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林道长面色一寒,低声道:“走,后退,悄悄撤出村子!”
  然而后面几个剑修弟子刚退出去几步,就又互相推搡着回到前面来——他们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站着一排村民,各个表情呆滞,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们。
  那个还招待过剑修的大妈歪着头,嘴巴一开一合,平板无波地说:“仙长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符远知不动声色地拦住所有人,平静说道:“大妈,时候不早了,天这么黑,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办喜事呢!”
  “喜事哦……”那位大妈若有所思。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呀……”
  众多剑修弟子一听,急忙效仿:“对对,还有喜事呢,早睡早起明天才有精力办喜事啊!散了吧散了吧!”
  呆呆的村民中慢慢响起一些交头接耳,空气变得不再那么安静,诡异的气氛也正在一点点消退……
  玉靖洲悄悄站在那个村民背后,试图用一个隔空移物的法术将那枚坏事的金玉收回,但是这个引发问题的村夫一直坐在地上,看见他家被砸的鸡窝,又要开始索赔,于是攥紧手里的金玉。
  急得玉靖洲怒骂:“老匹夫!”
  那人怕是个讹人惯犯,被骂也不在意,一个劲儿摸着手里的钱,空气很快再一次冷了下去。
  因为他说:“什么时候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这样一问出口,本来热络起来的村民就又一次僵在了原地,直挺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了过来。
  “钱……什么时候变成……”一名村民僵硬地走了过来,眼神直勾勾的,拿起一枚金玉瞧了瞧。
  “我们见过的不是这样的……”
  “对,我也记得……”
  更多的村民开始提出疑问。
  白瑛在剑里已经急疯了,她疯狂用自己的灵力控制时间回环,但是整个空间的灵压越来越不稳定,随着村民一个一个发出疑问,白瑛的灵力就像泥牛入海,毫无回馈。
  “没用了。”符远知压下剑灵的抗争,“五十年都生活在同一天的时间里,这里的村民早就脆弱得见不得一点异常了。”
  “我的道祖啊,就一点钱就能看出来!”
  林道长冷静地解释说:“亡魂毕竟是亡魂,被安乐假象蒙蔽,但自己是死是活,真的能完全都不怀疑吗?”
  剑修弟子听了,不住叹气。
  “啊……”
  村民中有人发出半梦半醒的呓语:“对哦,我记得,白丫头结婚那天……新郎跑了……”
  啧……符远知的内心毫无波动——好哇,玉京主还逃过婚呢?
  “对对……那位公子压根没来……”
  “来的是妖魔啊!”
  村民一个一个惊醒,然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妖魔来了,血,都是血,他们杀了人啊!”
  “完了完了。”林道长默默拎出长剑,“失控了。”
  剑修们七嘴八舌地指着玉靖洲骂:“都是你,你有钱了不起啊,一只破鸡赔给他金玉干什么!”
  玉靖洲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说得好像你们身上带了银子!”
  再说,五十年前,小玉京主还没出生呢,哪知道那么详细的风土人情?
  “仙长!”白瑛哀求的声音夹在他们中间,“仙长,救救大家,不要让他们灰飞烟灭啊!”
  整个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齐的房屋开始自动倒塌,院子里吃食的肥鸡扑腾着翅膀,羽毛一根根脱落,肉体枯萎成黑色,然后烂成几块骨头渣。翠绿的农作物凋零枯萎,蜘蛛网飞速在房檐上落成。
  “死了,啊啊啊!死啦!全都死了!”
  村民的亡魂抱头大哭,尖叫奔逃,“天上来的妖魔杀人啦——”
  “假的,都是假的啊!”
  绝望的哭喊与歇斯底里的尖叫瞬间响彻整个村子,连置身其中的道者都为之动容,忽然间,那两个吃过村民食物的剑修弟子痛苦地惨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第32章
  亡魂的怨气如同井喷一样在村子里弥漫, 大橘缩成一团, 在符远知怀里瑟瑟发抖, 此地不在云泽川里、天宫所能映射的范围之内,所以宫主无法触及,但他把大橘甩手扔出去, 可不只是为了让一个肥兔子去卖萌的——
  远在月栖峰上的宫主凭借点给大橘的一点灵力, 准确判断出了徒弟的位置, 不算太远,实在不行冲出去是来得及的, 宫灵还非常乖巧懂事地画了一张地图,依旧好像某种rpg网游的地图风格,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拍在上面, 标记着徒弟的位置。
  “嗯……一点鬼气, 不过有两道不算弱的剑意就在附近,暗处有魔气藏匿, 但是比不过上次到天宫闹事的琴魔,应该没事。”宫主觉得自己像抢险救援队一样,二十一世纪科技发达, 救援人员没法直接进去就先扔一个探测机器人。
  ——大橘很有用!
  【主人!】
  “好吧你也有用。”宫主说, 云梦天宫不能移动, 那么宫灵差不多约等于……定点雷达?可以测绘地图的那种?无奈揉太阳穴,真的,自从见过轻云舟的雷击法阵,宫主脑子里那些科幻大片的场景就挥之不去了, 不过也不错,他以前爱看的科幻系列中,有一集里舰长还曾经把小型探测器放进黑洞,以判断出口时空位置——如果好好训练,大橘也可以拥有这项功能。
  接下来应该开发一下那一窝松鼠的功能,以及水边喝水的呆头鹅,对,还有这些傻傻的鱼。
  【不是啊主人,您是不是抬头看一眼秋闲……】
  宫主撸松鼠的手一僵,发现月栖峰外的云层里飘着一个一身黑气的云梦天宫掌门人,“自己”的师弟,他好像……飘了有一阵了。
  对不起,忘了,宫主扶额——云梦天宫掌门人又没有毛,也不给撸,会被忽略很正常的吧。
  以前的恩怨?
  不太感兴趣,宫主抱起松鼠妹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姓宫的新名字。
  宫灵很开心:【对对,不理他,他坏!】
  半晌的僵持后,浮空的秋闲率先沉不住气,他问:“你动了云都宫法阵。”
  宫主低着头,摸他的松鼠。
  “……谢谢。”
  哎?
  所以剧情不是兄弟阋墙吗?怎么你摆造型这么半天只是为了道谢?那不客气的啊。
  “但是我不能让你出来。”秋闲紧接着说,“除非你先交出《玄元通微术经》,否则我没有办法和各山长老交代。”
  《玄元通微术经》?宫主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好奇到了顶点,他整理过自己水阁那些藏书,就没有哪本书的名字叫这个玩意。不过听起来是某本心法的名字,可能是原来的“自己”所练习的独门宝典?
  “我希望你知道,云梦天宫是你所建,但是,它不属于你自己。”秋闲说完,就退开了,云层闭合在锁山大阵外,宫主皱着眉头站起来,宫灵还在他耳边模拟红色警报,被他一个神念压下去灭了火。
  “系统,《玄元通微术经》是哪本?”
  【主人!我不叫系统……】
  宫主面色一寒,宫灵的抗议声微弱了下去,然后一个黄色叹号标记出现在书架的某本书上——确实是手写心法没错,宫主拿下来看了一眼,这封面……封面上写的明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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