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

  上次的亲密过后,不知为何,周舟的写作速度如有神助。连着熬了几天大夜——其间车南也摸过来几次想劝她保重身体——终于把这部二十来集的剧本改完。一改之前的沉闷,在结尾处还设定了一个开放式结局,在IP改编剧中也算是大刀阔斧、十分少见。
  王导读了以后,对于剧本的水平也比较满意,甚至给段星阑去了一通电话:拉关系攀附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周舟写得好嘛。段星阑这小狐狸,不惜自砸招牌也要向他推荐周舟,这下想来,两人间倒并非纯粹是靠那点裙带关系了。
  剧本的方面解决了,下一步就是演。
  这段时间周舟是稍微轻松了些,但车南却忙碌起来。为了追赶进度,剧组的排班表都异常的满,连着好几天的大夜让剧组人员全都绷紧了神经,笑都懒得,个个都靠咖啡因续命。
  这样的疲惫和一触即发,在车南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倒并不是入戏有问题。他最近进步神速,虽然谈不上什么演技精湛,但是让王导点头已是不成问题。而是——
  正如Edge成员夏诤经常调侃的,车南在网络上有个“养生达人”的混名。这外号普及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倘若有某名网友连夜码字焦虑脱发,她大概率不会说:“我该吃点黑芝麻糊早点睡了”,而是会说:“我该车南一下了”……陆源也曾为车南经营人设,却没想过他用心打磨过的设定居然输给后者的“本色出演”,足见这一爱养生形象之深入人心。
  车南倒也不是为了人气装出来的,别看这家伙在台上怎么嘶吼怎么闹都可以,下台必喝枸杞茶或牛奶保护嗓子,时不时的还要去做针灸;平时若无表演或者其他大事,也是早早就会躺去床上,为新一天养精蓄锐。
  熬夜表演也是常有的,熬个一天两天,车南没什么问题。但是最近排大夜几乎成了习惯,大大打乱了他的生物钟。周舟每每在片场看见他,不是在拍戏,就是靠在椅子上补眠,眼底下都是遮暇都盖不完全的浅浅青灰,她看在眼里,也不忍打扰。
  如果说车南的疲惫是周舟可以预见的,那么另一个人的状态她则从未以这个角度来猜想过。
  下戏的时候已近凌晨,演员老师们都先走了,王导把周舟叫过去,商量了一些要修改、做妥协的细节。
  “……那么要交代的就是这么多了,辛苦你了,小周。”连日加班,王导也有几分熬不住。将钢笔别回胸口插袋,略显疲态地揉了揉鼻梁。
  “应该的。”周舟谦逊点头,关闭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准备回房间后再做点功课。
  她的视线溜到一边,王导的夫人坐在旁侧。那是一个虽貌不惊人,但给人感觉十分利落的女强人,之前相互介绍时,她让周舟唤她张姐。因为并不是圈内人的关系,王导很少提到她,她也并不常来探班,此次来片场,也有可能是有一些私事想同丈夫商议。
  看到两人聊完了,张姐带着笑容迎了上来。言语合宜,对待周舟的态度也很亲切:“聊完啦?这么晚了,小周要不和我们一起走?让王哥载你。”
  怎么好意思打扰人家夫妻二人?周舟忙摆手拒绝了,推说有场务朋友和自己一起,让王导夫妇不必担心。
  张姐脸上流露出一丝歉疚,但或许确实是有要事相商,两人还是很快相携离去了。
  片场内部很快熄灯,昏暗下来,几名场务在做最后的整理,有人站在门口喊周舟的名字,告诉她他们要关门了。
  周舟忙应了,一溜小跑窜出去。
  夏天的夜里,有一股蒸腾的暑热气。虽然是在影视城内部,但毕竟很晚了,街面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路灯洒下,几只飞虫在光亮中飞舞。
  亭台楼阁,走两步却出现民国时期徽派建筑的墙角飞檐,一种奇异的穿越之感模糊了空间与时间的界限,更远处的树丛竹林,更显出几分鬼影幢幢。
  周舟胆子小,心里不禁有点发虚。更加加快脚步往前冲,只觉得这段不长的路怎么突然变得没有了尽头。
  视线的最远端已然出现酒店的轮廓,再过不了几分钟就能扑进柔软的大床……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周舟?”
  ……
  看着小姑娘被自己吓得打了个摆,涂佩眯着眼睛笑弯了腰。
  她孤身一人站在酒店花园内某个不起眼的亭台内,一丛丛繁密盛开的蔷薇遮挡住了她的一部分身影,粉色的真丝睡衣在路灯的映照下泛出一片柔光,像某个少年会在夏夜中做的朦胧的梦。
  怎么这么晚了,她还在这里?周舟好容易从惊吓中缓过来,意识到涂佩在向自己摆手,她移步走了过去。
  一段时间的相处,周舟对涂佩已不像最开始那般充满粉丝对偶像一般的崇拜。现在的她对后者更多的是一份欣赏——对她的专业能力……当然还有她外形的欣赏。
  只是,现在的涂佩,看上去却远没有白天那般游刃有余。她已经卸了妆,皮肤依旧水润白皙,但难免瑕疵。洗去铅华的双眉并没有往常那般充满自信得舒展,反而微蹙着,似乎很有几分忧郁。
  “介意吗?”涂佩抽出一根烟示意,周舟微微摇头。
  在她抽烟的一刻,周舟就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或许在涂佩丰富异常的表演经验的掩盖下,她的表现应对观众的检阅已经足够,可是在这种夜阑人静的时刻,内心入不了戏的焦灼是骗不得人的。之前车南的提议,并不算是什么两全齐美的办法,涂佩只是出于对新角色形象的兴趣,才在骆易安的连番阻拦下挑下担子。
  之后两人似乎又生出什么龃龉,又或者骆易安实在忙。反正第二天他就走了,留涂佩一个人面对这许多难题。
  她并不是爱抱怨的人,只是在某些时候会觉得孤独而已。
  “如果他还在的话,我是不大乐意事到如今还在他面前抽烟的。”涂佩将烟竖起来,垂着眼睛去看上面的火光。一点点、一丝丝,纸卷的部分被缓慢地吞噬,她没有怕烫,手指都不曾后撤一寸。为了贴合角色,大红色的美甲早就卸了,只涂了一层透明的亮油,在此刻显出一些未经风霜的羸弱。
  周舟没有答话,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亲密到可以相互坦诚内心、甚至相互安慰的程度了么?对于涂佩口中的“他”,她自然也有猜想,但不敢随便出口。
  “怎么?你可以去解决车南的问题,却不敢与我谈心吗?”所幸涂佩也没有强求,在一阵沉默之后,强自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看来你这小编剧,对他却很是偏心哦。”
  “我……”
  一根手指被压在周舟唇上,挡住了要出口的话。
  涂佩向她呼出一口烟气,眼神在其后闪烁,晦暗看不分明——不呛人,不仅不呛人,甚至有种微凉淡雅的薄荷香气:“既然是我的粉丝,当然应该知道我的表演走的什么流派。几个月的时间,你有想过吗?如果我真的爱上他,你会怎么做?”
  女士烟,真迷人,细长一根被夹在纤纤五指之间,止有一点红光,时明时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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