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_129

  杜含章:“我醒的时候,棹兴方家已经无迹可寻了,但在我母亲出生的寮岭杜氏却还有人丁。”
  “当时新朝初立,正在新修户帖,条目之齐全,完全赶得上现在的户口本,我手里虽然有点钱,但我没有社会关系,所以为了图方便,我就对人说我姓杜,又给了杜氏旁支下面一个独居的老头一点钱,让他对外说我是过来投靠他的远房表侄。”
  “至于含章,是我嫂子之前托我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取的名字,当时她的要求是男女都要适用,我就说叫含章好了。”
  因为《易经》坤六三里有云:含章可贞,或从王事。
  含既包含,章为美也,寓意是保住美好的德行,他以为是个通用无碍的好名字,只可惜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
  杜含章淡淡地说:“可惜那个孩子没能出生,我兄长战死,被魔族悬头示威,嫂夫人积郁成疾,一家三口下幽都团聚去了。我那会儿懒得很,不愿意动脑子,就直接把这名字拿来用了,后来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余亦勤听着感觉他们简直像一对难兄难弟,生逢乱世还家破人亡,但公平地想,生在那个时代的人都在苦难里打滚,谁也不比谁幸运。
  对比起来,现今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了,和平弥足珍贵,战火虽然没有绝迹,但离今西市足够遥远。
  余亦勤慢悠悠地笑道:“挺好听的,杜含章。”
  这时刚好六点出头,新一天的太阳正从地平线升起,天边一片红火,耀得人心眼里都是希望。
  杜含章眼里映着朝霞,红光中央又有个人影,他悠闲地说:“根据现在的社交礼仪,我是不是应该回你一个彩虹屁。”
  余亦勤很随和:“你也可以根据以前的社交礼仪,回我一串。”
  杜含章笑起来:“你少来,以前没有这种礼仪。”
  “怎么没有?”余亦勤有理有据地说,“你从前在济武城里,见面用的固定句式不是久闻谁家公子,加至少一个彩虹屁成语,今日一见果然,再加一个彩虹屁吗?”
  杜含章被他屁来屁去地逗乐了,笑了一会儿后说:“你别说,还真是,不过你什么时候对彩虹屁这么执着了?”
  余亦勤脸上明显露出了开玩笑的笑意:“刚刚。”
  杜含章斜视着他笑道:“你是不是在针对我?”
  “那你也太好针对了,”余亦勤一副真心相劝的嘴脸,“做人这么敏感不好,容易多想。”
  杜含章噎了一下,他还真是多想了,不过想的不是这个针对不针对,他想的东西在那时看来离经叛道,如今世事变迁,居然也成了寻常景象。
  所以似乎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杜含章拍了下木椅边沿,站起来说:“适当的敏感还是要的,不然太迟钝了,该察觉的都察觉不到,也会急死人,你说对不对?”
  余亦勤点了下头,一边心想你说这话盯着我干什么,一边跟着他站了起来:“回病房吗?”
  “不回,忙活了一晚上有点饿了,去找个地方吃早饭。”
  说完他领着余亦勤,在医院的小道上东拐西弯,进了医院后面的食堂。
  余亦勤根本不饿,但是非常配合,杜含章问他吃什么,他客都没客套一下,最先看见窗口上方三鲜面条的字样,照着就报了一遍。
  杜含章点了碗骨汤面,又拿了两个白水煮蛋和一碟小咸菜,两人就近找了对空位子坐下来,杜含章磕破了一个鸡蛋,边递出去边说:“吃完饭我准备去防异办,让站长帮忙查一下这些符号,你去不去?”
  余亦勤大概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店主:“去,我有点问题想问无峥。”
  杜含章将剩下的水煮蛋捏在指尖上,一边转一边磕:“你去最好,无峥口风挺严的,我估计陆辰他们问不出什么,回头还得请你去打感情牌。”
  找回了记忆之后,余亦勤对无峥还是有些感情的,“嗯”了一声,心里有种类似于看见晚辈走上歪路的惆怅感。
  很快食堂的大姐送来了面条,杜含章将剥出来的鸡蛋放进面碗里,接着用筷子头将咸菜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说:“这个豆豉还不错,尝尝。”
  余亦勤很给面子,立刻夹了一粒,搁到面条上,使着筷子将它缠住了,边忙边抬眼说:“你以前在这里吃过饭吗?”
  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小动作了,但杜含章乍一瞥见,熟稔的感觉登时就上来了。
  他认识余雪慵的时候,这人就不怎么吃东西了,但真吃起来小讲究还不少。比如余雪慵喝白粥、吃清汤面,他就绝不会朝粥碗里放带汤的菜,粥和面条吃到底了基本还是白味的,他不喜欢那些杂在一起的味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南地北的美食都打破了界限,他还留着这点习惯。
  杜含章笑着说:“嗯,陆辰上次住院,让我大清早六点钟来看他,就是为了这一口。”
  陆辰看着风风火火的,没想到对吃还挺执着,余亦勤意外地眨了下眼睛,接着往嘴里送了一口面条。
  杜含章也去夹咸菜,吃了一口,咽下后才说:“怎么样?”
  余亦勤的口腹之欲其实不强,很少体会到古春晓常常鬼吼的那种“好吃到哭泣”的感觉,不过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原因,他突如其来地涌上了一股食欲。
  余亦勤端起碗喝了口汤,脸掩在瓷碗后面,语气有点惬意:“五星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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