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有礼_6

  老管家是老死的,说来也算寿终正寝,何靖亦将老管家的棺材板合上,好生置地安放后就带着阿清下了山,准备云游四海,原本阿清还劝何靖亦处处小心,以江湖身份游历,千万不要被朝廷认出来。可谁知外面改朝换代这么快,何家誓死效忠的那位出来做了皇上,一转眼他就从罪臣之后变成了烈士之子。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白阳他竟与阿清走散,一转眼就进了大牢。
  他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想将此事闹大,可阿清看到了知县府贴出的要将自己问斩的告示,一时心急将父亲留给他的令牌交给了下来巡查的知府,他便摇身一变成了白阳知县。
  他躺在床上轻轻哼着一曲小调,脑子里老管家的声音不断回响。
  “万不可为官么……”
  从前他觉得,这官场如河,趟过去,身上便湿了。但总有人…依旧如初不是么?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离他很远,挥着手冲着他喊:“子期!子期!”喊得急切仿佛生怕他听不到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应下,就沉沉睡过去。
  第八章
  孟康还是没有在白阳待太久,他走的这天雾色甚浓,天地间一片微茫,何靖亦和龙致言送他送到城西。城西依旧一片翠色,天上飘着薄薄的雨,虽细如发丝,站久仍打湿了发梢。
  孟康一身青衣,翻身上马,抓住缰绳拱了拱手,“致言,靖亦,你们留步,我走了。”
  短短几日,孟康对龙致言已经从称呼龙兄,变成了现在更显亲近的致言。龙致言鼻子有些发酸,他的朋友真的很少,从前在老家玩的较好的朋友现已经各奔东西,不知何处。来这白阳,他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这不大不小的知县府,徒徒熬了三年,三年里,有无数人前来拜访,为事,为名,为利,独独没有为他这个人而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抽出一把折扇,“孟兄,你我有缘,这折扇赠你,就当做是个纪念吧。”
  孟康一愣,扭头看了看何靖亦,见对方脸已经黑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接过那把折扇,打开一看,却是一幅折枝梅花图,花色纯净自然,枝条苍劲有力,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这是致言亲手画的?”
  龙致言点点头,苦笑:“在下没有什么别的本领,只能画幅折扇赠与孟兄。”
  孟康心下也是十分感动,他瞥了眼何靖亦,见对方不言不语,想起那日从阿堵里回来时何靖亦的反常,心下已是了然。他转了个弯对龙致言说:“致言,日后回京了,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何靖亦皱了皱眉,明白孟康这是当着他面在警告自己,给龙致言撑腰,可是…他撑的这是哪门子腰。
  “好了孟康快走吧。”
  “山高水长,来日再见。”
  龙致言眼看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清晨浓厚的大雾里不由叹了口气。
  “难受?”
  龙致言听到了何靖亦的声音,看了眼阿清见对方没有反应,这才确定了对方是在跟他说话。
  “是啊,孟兄喜爱游历人间,虽家在京城,但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龙致言语气颇为惋惜。
  何靖亦不接话,龙致言接着说道:“大人,人生若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啊。”他语气中颇有些羡慕。
  何靖亦听着他一口一个孟兄,又一口一个大人,亲疏自不必多说,又想想刚刚孟康的那番话,心下有些不快,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知己未必贴己。”
  龙致言诧异的回头,这是何意?
  但对方已经转身走了,他急忙跟上。
  “大人,这孟兄也已经走了,我也不好再继续在您那叨扰,这儿离我那处屋子倒近得很,我们不如就此别过罢。”
  何靖亦脚步顿了顿,转身,“那正巧啊,正好我有些口渴疲乏,不知能否去龙兄家小坐一会儿?”
  龙致言连忙说:“大人,在下所住确为陋室,况且在下几日未归,家中定是脏乱不堪,唯恐污了大人的眼,大人还是尽早回府吧。”
  何靖亦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有些失望,“龙兄为何与我如此见外?莫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了龙兄不高兴?”
  这边不光龙致言,连阿清都惊呆了。
  阿清咽了口口水,有些费力的开口,“少…少爷…”阿清觉得此刻他的眼睛 定是有问题,不然怎么在少爷脸上看到了委屈的表情。
  龙致言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没有,大人才是,不必如此…”如此低声下气,搞得他像个做错事的人,他自觉与这位何大人并未熟稔到这种程度。
  “劳烦龙兄带路。”
  何靖亦扬起一抹笑,满脸的谦和有礼。
  龙致言愣了愣,只好领着他和阿清回了自己家。
  都说这草春风吹又生,这话着实不假,想当初龙致言买房子时只考虑这处房子稍微干净些,距离城中也不算太远,倒忽略了这地方少有人烟了。这会儿几日未归,门前的草又长了更高了。
  龙致言实在有些尴尬,“大人,您看…我这地方,的确不如人意。”
  何靖亦打量了下周遭的环境,又围着这房子转了一圈,原本他只是想到龙致言穷困了些,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龙兄可是打算日后就住在这?还是想像那日一样去街头卖些字画吗?”
  龙致言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回京?没等着回到家,估计身体也垮了。”何靖亦摸了摸稍显破旧的桌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
  “那日龙兄晕倒,大概和夜里受凉也有一定关系吧,这纸窗没有一扇是完好的,或多或少都有破损,这夜里最容易进来凉风,门也关不严,这才是春日,你竟靠着这般薄的被子睡觉,不生病才是桩奇事呢?”
  龙致言倒有些诧异,这人不过是来这看了几眼,竟将自己生病的缘故都猜了出来,他委实有些吃惊,这时候再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了。
  何靖亦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人被他唬住了,接着往下说:“这样吧,自龙兄被革职后,孙师爷也托病回乡了,龙兄若不嫌弃,就随我回知县府,做个挂名师爷。而且我新官上任没多久,自有些东西不明白,需向龙兄请教。”
  “这…”龙致言有些犹豫,不可否认,他被何靖亦说动了。
  “龙兄难不成还想住在这地方?”
  ……他当然不想。
  “可大人,之前我犯下那等错,将您关入了死牢,这事人们大都知晓,您还敢用我?”龙致言自然也有他的考量,他这犯错之人,再回知县府做事,免不了流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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