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使

  午后，诺尔堡的钟声再次敲响，第九次紧急会议开始了。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碎雪城的捷报。
  没有人愿意率先发言，因为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
  首相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艾德蒙：“内务大臣，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经历了上次的教训，艾德蒙谨慎了许多。
  “我觉得应该先派人去核实消息的准确性。”
  “核实？”首相史宾杜笑了，“你觉得还需要核实？你觉得一群农夫能战胜肖恩王子的两千大军？愚蠢的雷吉维克特能生擒肖恩王子？他连王子的靴子都摸不到，你觉得这么愚蠢的消息难道还要核实的必要？”
  艾德蒙没有作声，上午的会议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他一开口，必定会遭遇首相的碾压式嘴炮。
  在座的所有大臣瞬间明白了会议的基调，大将军率先起身道：“雷吉维克特犯下了严重的罪行，身为领主，竟然谎报军情，理应把他送上绞刑架。”
  外务大臣道：“他的做法会影响我们对局势的判断，会导致我们犯下严重的错误。”
  财政大臣不停地摇头道：“幸亏首相大人戳穿了他的骗局，我真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大学士颤巍巍道：“他，他想骗取王都的奖赏，这个无耻之徒！”
  国王长叹了一声，众人立刻起立，看来国王要提前开口了。
  “也许，我们真的该给碎雪城一点帮助，我们还有多余的粮食吗？”
  国王当然知道王都还有多少粮食，但他并不想给雷吉任何援助，就像巴切洛说的那样，自从他当上国王，就没有向任何一位领主伸出援手。
  但他也不想当一个坏人，他是仁慈的国王，坏人得由他的臣子的来当。
  在这一点上，首相做得最好，他愿意替国王背锅，而且背的自然流畅。
  但是也总有迟钝的大臣不能准确领会国王的意图，比如说艾德蒙。
  他错误的判断了国王的想法，他以为国王真的想给碎雪城援助。
  于是他抢在了首相之前发言。
  “陛下，我们还有一批粮食，”艾德蒙兴冲冲说道，“就在金狮港口，一共有一千六百万磅。”
  国王的脸瞬间绿了，首相在旁皱眉道：“内务大臣，那是送给友邦赞桑国的援助，难道你不清楚？”
  “我知道那是援助，”艾德蒙心一凉，看来他又说错话了，“可碎雪城需要的并不多，在他们的信里提到过，他们只需要八十万磅小麦……”
  “一千六百万磅是我们答应赞桑国的数字，一磅都不能少！”首相的态度非常坚决。
  “八十万磅，对于一千六百万磅，只不过是百分之五而已……”
  “百分之一也不行！”首相捶着桌子道，“这涉及大国的信誉，这是莱恩国在友邦面前的信誉，你懂吗！”
  “那，那金狮城里还有两百四十万磅的小麦，能不能……”
  “当然不能！那是为了庆典准备的，我们要酿造最好的美酒，这是王国四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庆典，这关系王国的尊严和体面，你懂吗！”
  暴怒的首相几乎快把桌子捶烂了，等平复下来之后，他恭敬的向过往施礼道：“陛下，抱歉，我失态了，但我觉得我们真的不应该同情一个骗子。”
  大学士点点头道：“首相大人说得对，这样只会助长不良风气。”
  财政大臣摇头道：“真是不敢想象，维克特竟然敢用这种方式骗取奖赏。”
  外务大臣道：“他之前还在信中说，他的政务官比奇男爵背叛了国家，可据我所知，比奇男爵一直对王国忠心耿耿，像雷吉维克特这样的骗子必须受到严惩。”
  ……
  “我只是想给碎雪城的居民，争取一点粮食……”艾德蒙只能低声自语，他最后的抗争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口水之中。
  国王的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十分难过。
  “碎雪城的子民，可怜的孩子们，”国王哀叹道，“他们愚蠢的领主害了他。”
  大学士道：“陛下，您不必为这种无耻之徒感到悲伤，我觉得现在就该抓捕雷吉诺德维克特，我们应该把他送上绞刑架，欺骗国王等同于叛国，我们要让其他领主看看叛国者的下场。”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学士康拉德已经九十六岁了。
  九十六岁的老人难免会犯一点错误。
  刚才他就犯了错误，他说要立刻抓捕雷吉。
  谁肯做这种事情？谁愿意到一个正在打仗地方去抓人？
  虽然他们始终坚信拜尔国是莱恩国的友邦，但是对拜尔国的行止都还是有所了解的。
  拜尔国的军人就像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他们的很多暴行已经超出了人类的底线，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在会议上说出来，一个合格的莱恩国大臣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当瞎子，当聋子，当哑巴。
  可如果要让他们去面对拜尔国的军队，那还不如当场杀了他们。
  气氛变得紧张而尴尬，最终还是仁慈的国王化解了众人的恐惧。
  “我真没想到，维克特六世竟然变成了这样，他竟然欺骗我，”国王不停地摇着头，长叹道，“他的父亲虽然不够聪明，但老维克特至少是个诚实的人，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看在他父亲的份上，让他多反省几天，等到和友邦误会消除的那一天，再处置他吧。”
  国王叹着气，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首相照例宣读决议：碎雪城领主雷吉诺德维克特，谎报军情骗取奖赏，将在边境事件结束后受到严惩。
  ……
  信差兰斯依旧在听着比尔讲述着他英勇的壮举，只是这次不是在木屋里，而是在牢房中。
  因为认定了雷吉谎报军情，三名信使也受到了牵连，他们都被抓进了牢狱，等待审问。
  “你知道吗，当时我脱光了衣服，但是他们没能找到我的信，”比尔激动的喊道，“猜猜看，我把信藏在了哪里？”
  “够了，别再说了！”兰斯道，“你能安静一会吗，赛门已经去了很久，这该死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才不管他回不回来，”比尔冷笑道，“这该死的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和领主一起撒谎？”
  兰斯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他撒谎了？”
  “他说领主抓住了王子，这难道不是愚蠢的谎言？这样的谎言难道你会相信吗？”
  比尔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他知道自己快要疯了，在他变疯之前，他要告诉兰斯一个秘密，在他身体的隐秘之处藏着两个金币，他想让兰斯把这个两个金币交给他的妻子。
  可兰斯真的可靠吗？
  在笑声的间隙里，比尔清楚的听到兰斯说了一句：“我相信。”
  “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领主大人打了胜仗，我相信他抓住了那该死的王子，我们的领主变了，我相信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说话的时候，兰斯一直看着比尔，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躲闪与逃避。
  比尔得到了一个结论，兰斯也疯了，而且疯的比他更严重。
  金币不能托付给他了，必须得找到一个更可靠的人。
  那该死的赛门怎么还不回来！
  天黑了，赛门终于回来了。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兰斯和比尔几乎认不出他的样子。
  比尔扶着兰斯躺在了墙下，兰斯脱下了外衣盖在了比尔的身上。
  “那，那伙畜生，想，想逼我撒谎，”赛门喘息道，“我，我，不会撒谎，我，我们打了胜仗，我们抓了，王，王子，我不会让，让他们污蔑碎雪城……”
  “我知道，老伙计，”兰斯给赛门找了一点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撑住，我的老伙计，我们一定能回到碎雪城，领主大人会给我们报仇的！”
  ……
  深秋的夜晚越来越冷了，首相史宾杜正在宅邸里会见一名深深仰慕首相大人的姑娘。
  姑娘的名字叫做梅璐妮，是金狮之城最著名的歌伶之一。
  “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面对一个重大抉择，关系着兴衰存亡的重大抉择时，你需要多少勇气和智慧，”首相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道，“所有的勇气和智慧都在这里，像烈火一般在燃烧，你想触碰一下吗？”
  梅璐妮轻轻碰了一下首相的胸膛，墨绿色的瞳仁闪了一下。
  她急促的吸了口气，把手指缩了回来，惊讶的看着首相道；“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您心中的那团烈火。”
  “你真的感受到了吗？”
  “我真的感受到了，”梅璐妮用力的点头道，“那让我无比的喜悦和振奋。”
  首相摇摇头道：“我感觉你在欺骗我。”
  “我不敢欺骗您，我的大人，”梅璐妮拨开长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道，“大人，我所有的激动和振奋都在这里，和您一样，也如同烈火般在燃烧，您想触碰一下吗？”
  首相点点头道：“的确应该触碰一下。”
  首相刚要伸手，忽听侍者窍门道：“大人，有信使想要见您。”
  “又是碎雪城的信使吗？”首相一脸恼火道，“我没时间见这群骗子！让内务大臣直接把他们送进牢房里。”
  侍者道：“不是内务大臣送来的，是外务大臣。”
  “外务大臣？”首相皱眉道，“这是哪里来的信使？”
  “外务大臣没说，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拜尔国人。”
  首相放弃了梅璐妮炽热的胸膛，立刻吩咐侍者为他梳洗更衣。既要保证效率，还要保证礼仪的细节，首相拿出了接待国王的规格，热情的把拜尔国的信使迎到了府邸。
  时间虽然仓促，但首相还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他给信使倒上了最好的葡萄酒，热情的说道：“尊贵的朋友，不要见外，请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可信使的胃口好像不太好，他吃了点东西，没有喝酒，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生硬。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的国王？”
  “呃，这个时间恐怕有些不太合适，”首相解释道，“我的朋友，我想你也累了，不如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去皇宫。”
  信使摇摇头道：“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呃……”首相有些尴尬，可他还是保持着友善的笑容，“我们可以连夜面见国王，但您必须告诉我书信的内容，这也能让我和国王之间的交流更加顺畅。”
  信使的表情没有变化，语言也没有变化：“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这让首相有些太过难堪了，他收去了笑容，略显严肃的说道：“朋友，就两国的友谊而言，我想我已经给予了你足够的尊重，就彼此的身份而言，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尊重。”
  首相是想提醒这位信使，他是莱恩国的首相，而对方只是一名信使，从身份上来说，双方的差距很大，他至少应该给首相大人一点面子。
  可这位信使并不这么想。
  “你是在跟我讨论身份吗？”信使起身道，“我觉得你没有这种资格。”
  ……
  艾德蒙正在大学士的家里接受教诲，近两次在会场上的遭遇让他倍受打击，他现在急需长者的指导。
  大学士康拉德慢慢的品尝着葡萄酒，耐心的听着艾德蒙诉苦。
  “是首相大人向我发问的，我只是照实回答，可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让首相大人大发雷霆，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首相大人总是对我充满愤怒。”
  “首相大人并没有生你的气，”康拉德笑道，“他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他恨不得你天天都有这样的表现。”
  艾德蒙费解的看着大学士，问道：“您能说的直接一点吗？”
  “孩子，我说的够直接了，”大学士道，“你的父亲是个好人，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才跟你说了这番话，首相大人真的没有生气，真正生你气的是国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国王想要听到的。”
  “可是陛下他……”艾德蒙非常紧张，他感觉即将要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陛下并没有表现的很生气，是因为他不喜欢表现自己的愤怒，”大学士平静的说道，“首相大人也有一个儿子，年纪比你略大一些，他一直认为他的儿子比你更适合做内务大臣，他希望你惹怒国王，他希望你一直这样做下去，拜尔国入侵了碎雪城，这件事情和内务大臣没有太多关系，可他为什么非要让你开口？因为他期待这样的结果，他知道年轻的你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他知道这些不该说的话迟早会让你丢了内务大臣的位子。”
  大学士的话让艾德蒙瑟瑟发抖：“我该怎么办？”
  康拉德看着艾德蒙，问道：“我的孩子，你认识雷吉维克特吗？”
  “有过一些文书往来，但我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死活？”
  艾德蒙急忙道：“您以为我是为了私利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王国！”
  “好了，孩子，”大学士摇摇头道，“这种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如果你继续激怒国王，你将很快变成平民，猜猜我们的王国还是否在乎你？”
  艾德蒙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他还有好多问题想跟大学士请教，但大学士不想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大学士不是免费的导师，如果艾德蒙想要继续取经，那他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
  闲聊了一会，大学士显出了疲态，艾德蒙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就在大学士准备起身送客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熟悉的钟声。
  “又要召开会议了？”大学士一脸困惑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难道是碎雪城的信使又到了？”
  “这不可能，”艾德蒙摇头道，“他的信使应该先来找我。”
  “如果雷吉诺德本人来了呢？”
  艾德蒙讶然道：“他难道会直接去找国王吗？”
  “这个蠢货应该没有这样的勇气，”大学士摇头道，“我听别人说起过他，他除了愚蠢，而且还十分懦弱，总之先去会堂吧，管好你的嘴，千万别乱说话。”
  会堂的气氛和往常不一样，会桌铺上了餐布，上面摆满了各色美食和上好的美酒。
  财政大臣率先一步来到了会场，奇怪的气氛让他觉得不安。等看到了大学士，他赶紧迎上前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学士又拿出了弱不禁风的模样，笑道：“王都的庆典就快开始了，陛下可能想和我们共进晚宴吧。”
  难道真的是碎雪城的领主来了？真没想到国王会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接待他，难道他真的打了胜仗？
  艾德蒙的心里在窃喜，但他记住了大学士的叮嘱，今晚千万不能多说话。
  在首相和外务大臣的陪同下，国王来到了会厅。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青蓝色的皮铠上带着巨熊的烙印，这是典型的拜尔国装束。
  在国王落座之前，这个拜尔国人率先坐在了主宾的位置上。
  对于如此无礼的行为，国王似乎并不介意，他依旧带着和蔼的笑容，对众人道：“让我们欢迎北方的朋友，爱拉尔夫骑士，他是伟大的拜尔王派来的信使。”
  拜尔国的信使来了，这让大学士和艾德蒙都很意外。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来和谈的么？
  众人纷纷爱拉尔夫行礼，爱拉尔夫木然的看着众人，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国王命人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了爱拉尔夫面前：“我的朋友，请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
  礼盒里放着四颗名贵的宝石，至少价值两百个金币。
  可爱拉尔夫没有打开盒子，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必须要钦佩国王的涵养，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微笑。
  “尊贵的朋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是莱恩国的大学士……”
  “够了，”爱拉尔夫打断了国王，他终于开口了，“国王陛下，恕我失礼，请问我还要听你多少废话？”
  国王的笑容慢慢退去了，因为场面实在太难堪。
  “书信你已经看过了，”爱拉尔夫神色冰冷道，“我要你立刻释放我们的王子，否则在一个月内，拜尔国的战马，将踏平你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