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重生

  李靖樨进到破庙里, 见李靖梣一动不动地躺在柴草上, 脸色煞白, 十分虚弱的样子,吃了一惊, “姐姐?姐姐?”
  “别晃她,她现在需要休息!”长公主出现在身后。
  “姑姑,姐姐怎么了?”
  “她太累了,你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哦。”
  “黛鲸?”
  “嗯?姑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以后要好好照顾绯鲤, 她现在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会的。”二公主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仍坚定地点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嘲哳声,李平渚出门查看,见侍卫押着那批俘虏已到了庙前, 其中有一个赤身露背的俘虏冲开了众人阻拦, 直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开始哆嗦着用手写字。
  “别拦着,让他写!”
  长公主比儿子要耐心的多,觉出异常,见他抖着胳膊在地上写:“我是涂——”
  “涂”字还没有写完, 一只脚突然踩在了那字上, 李平渚认出了他来,弯腰把他扶起来, “我知道了, 原来是你。”
  涂云开飞快地点头, 眼泪都甩了出来。
  “来人,给他找件衣裳,扶他下去好生待着,不准再施加拳脚。”
  涂云开不解地看着她,李平渚用只能他听到的声音说:“你的意气用事,已经累很多人帮你转圜。明天,我会安排人送你回京,在这之前,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要让人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不可谓不严厉,涂云开默然垂了头,顺从地被押了下去。
  长公主皱眉,寻思和涂远山的精明强干比起来,涂云开真的算是虎父犬子的典型了,若是犬子能安心当犬子便好,如果偏有颗老虎心,那就太危险了。
  第二日,李靖梣醒了过来,看到头顶上的妹妹,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处东宫,之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破庙里的蜘蛛网、山神像依次映入眼底,向她昭示着梦的破裂。渗着血的记忆依次在脑中苏醒,她惊坐起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立即抓着人询问:“人呢?”
  李靖樨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双眼通红好像浸了血一样,“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李靖梣扶着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到处找人询问,“人呢?”
  长公主正在安排涂云开离开的事宜,见李靖梣惨白着脸跑了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哀哀地询问:“姑姑,人呢?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绯鲤,我已命人将她安葬了,你就让她安心地走吧。”
  李靖梣一听急得掉出了眼泪:“你怎么能把她葬了,她还有心跳,我听见了!你怎么能把她葬了!你有什么权利把她葬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李靖樨过来拉她,“姐姐,你别扯姑姑了,你这样,我好害怕。”
  “到底谁不可理喻!李靖梣,人都已经死了,你抱着一具尸体有什么用?现在有多少国家大事等着你去做,你再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是皇太女,怎么能被一点儿女私情打倒?姑姑今天就是要让你明白一件事,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除了你自己。你到底明不明白?!!”
  一向温和的长公主从来没有在人前这样厉声斥责过谁,所有人包括皇太女在内,都被她的吼声镇住了,安静了一会儿,李靖樨有点害怕:“姑姑……”
  但是沉默只维持了一秒,李靖梣忽然恨恨地瞪着她,咬牙说了几个字,扭头就走。
  她说的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可理喻!”
  长公主扶着额,显然刚才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李平渚听说皇太女去挖坟了,她头皮都炸了。赶紧领着人去阻拦,忘了要安排涂云开上路,又折返回来,发现涂云开竟不见了。她也顾不得去找,心里懊恼这都是什么事儿!梗着头皮往后山走去。
  李靖樨站在那座崭新的坟墓前,眼巴巴看着李靖梣亲自动手挖坟,在她印象中挖人坟墓这种事儿简直天理不容,不由怀疑姐姐疯了。朝吴靖柴身边挨了一步,“废柴,我有点害怕!”
  吴靖柴拍拍她的肩膀,“别怕,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让她挖吧,挖吧,挖完了她就醒过来了!咱们都走,别管她!让她一个人在这儿挖!”长公主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像老母鸡似的把两人往边上轰,回头看看兀自在坟头刨土的李靖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李靖樨本想在这里陪着姐姐,但是天上突然打了一个响雷,看来是要下雨了,她怕李靖梣待会淋雨,忙跑回去拿雨伞。
  吴靖柴看着李平渚和李靖樨相继走远的身影,又回头看看李靖梣,忽然卷起袖子,“皇姐,我来帮你。”
  扒了一会儿,他忽然小心翼翼地问,“皇姐,是……岑杙吗?”
  昨晚他出于好奇,就掀开了那马褂,悄悄看了一眼。看到的并不是涂云开的脸,而是岑杙那张憔悴的、枯萎的面容。因为好奇他去询问母亲,得到的却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的答复。吴靖柴心里实在是好奇,非要把事情弄明白不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另一个他很在乎的人。
  李靖梣闻言,挖土的手忽然一顿,“嗯”了一声。
  吴靖柴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不由难过起来,“皇姐,你觉得她还会活过来吗?”
  “会。”
  吴靖柴一听,扒得更卖力了。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李靖樨手上擎着一把伞,胳膊里夹着一把伞,在泥泞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不小心跌了一跤,手中的伞飞了出去,她连忙从泥坑里爬起来,甩甩手去捡伞。衣裙几被泥水浸湿,也顾不得拧干,任其啪嗒啪嗒地贴着小腿,急着去给李靖梣送伞。
  快到坟地了,一身狼狈的二公主,突然听见了吴靖柴的大笑声。
  “我的娘咧,吓死我了!真,真活见鬼了这?”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奇地把伞面撑高,隔着重重的雨幕,赫然看到那坟墓已经被人全部扒开。吴靖柴倒仰着瘫坐在坟坑边上,望着对面的李靖梣一脸难以置信。
  李靖梣跪坐在泥坑的另一边,怀中紧紧抱着一人,又哭又笑。那人头发上、身上全是污泥,显然刚从坑中出来,但是她的肩背分明在剧烈地震颤,“咳,咳咳!憋,憋死我了!咳咳咳!”
  噼噼啪啪的雨水打在李靖梣的脸上,混着泪水肆意奔流,任何词汇都难以言喻她此刻的感激和兴奋。那是一种失而复得、劫后重生的喜悦。
  就在此时,那张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脸,猛得映入二公主的眼帘,她胳膊里的伞忽然掉到了地上,眼睛蒙上了一层比雨水还朦胧的雾气。
  《花卿番外一》
  她对数字取整有着天然的固执,改都改不过来。
  那是花卿在羊角山保护李靖樨受伤后,回到“避暑山庄”的第二天,非要拉着李靖梣到山上来。
  那时她的伤口未痊,却要这样折腾,李靖梣自然一百个不愿意,但终究不愿扫她的兴,小心扶着她在山道间走。
  来到那天出事的地点,花卿便住了脚,低着头在前后左右四处探看,想找出那个险些让她丧命的小水洼,却发现它早已被日头晒干了,隐隐有点失望。
  李靖梣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情绪收入眼底。
  瞧她的目光跟长了脚似的,沿着石阶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头一点一点地似乎在数着什么。数到某个位置,忽然一牵李靖梣的手,指着上面一个台阶,“找到了,就是那儿。快,扶我过去。”
  皇太女瞧她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睛里奕奕有光,以为她有什么重大发现,忙搀着她到达指定地点。
  站在那青色的石阶上,花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她道:“那天我就是从这个石阶上摔下的,我就说么,走得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原来,这个石阶,和上面这个石阶,间距太短了,我还以为是正常着呢,没想到被它虚晃一招。”
  李靖梣听她讲到自己跌倒的情景,心里一紧,这石阶距那缓坡少说得有两三丈,她这一路跌下去,难怪会摔得那么严重。
  花卿感觉她的手猛得攥紧,微笑着举在唇边亲了一下,“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都可以跳了!”她现场演绎了一遍,一下子扯到了伤口,脸疼得扭曲起来。
  “你!”李靖梣被她气到了,一边心疼地帮她检查伤势一边冷脸责备,“你就不能消停一会么!都伤成这样了还闹腾,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花卿缓过来又笑嘻嘻了,挽着她的胳膊撒了会儿娇,道:“你扶着我点,我`下台阶了!”
  李靖梣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打起精神,小心地扶她往下迈了一脚。
  “五十九个青梨!”
  “??”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话,李靖梣着实一愣,古怪地看着她,这是在念什么咒语么?
  花卿冲她眯眯眼一笑,又往下神圣地、庄严地迈出一脚,大功告成后,乍开胳膊,迎向和煦的山风,表情陶醉:“六十个青梨!啊!大功告成!太爽了!你不知道,那天摔下来前,我就差两个梨没数完,可憋死我了,这下总算数到整了!啊,真是一身轻松!”
  李靖梣不可思议地、慢慢地、敛起怒容瞪着她,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一大清早不顾伤病跑山上来瞎折腾,就是为了把没数完的梨数完?!!”
  花卿见她生气了,连忙摇她的胳膊,“我不是故意的么。我最怕数数不到整了,小时候敲木鱼,不敲到整我都睡不着觉的,看书不翻到整页我也睡不着觉。”
  李靖梣无法相信:“那如果你翻到整了,但是书中的情节没完,你怎么办?”
  “对啊,就是很难办啊!内容读完一整段,它居然页码没有到整,我气死了,就得被迫往下读,读到页码整数的时候,但是内容还少一小段,我又放不下,只好继读完那一段,只要一读,这页码又会不整。太糟心了,所以,我都一般不看书,但凡看书,就停不下来……”
  李靖梣无语了,翻了个白眼,“这是病,得治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已经很努力在改了,现在好多东西我都不求整了。你看,我园中的桃树就种了……种了……”
  “种了多少棵?”
  “呃——原本是七十一棵。不过,多出来的一棵,前年被我刨去了。”
  “……”
  “不过,我梨树种了七十二棵,那多出来的两棵,还长着呢!”
  “多出来的两棵?大概你心里已经估摸着要把它们刨去了吧!”
  “……哪有的事!”
  “行了,我也大体了解到你有多严重了,从现在开始,赶紧把这臭毛病给我改了!”
  “现在?怎么改?”
  花卿一脸懵,李靖梣嘴巴抿得平平的,眉毛邪恶地往上一挑,强制着拉她往下走了一个台阶,一本正经地念道:“六十一个青梨!”
  花卿睁大眼睛:“???”
  “六十二——”李靖梣拖长了音,余光瞄到对面那人期待的目光,话音一转,“没有六十二了,我们回去吧!”
  “喂,靖梣,六六六……”花卿回头指着那台阶,还想倒回去继续数。
  “什么六六六,还七七七呢!回家!否则你就永远留在这儿!”
  “嗷……你太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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