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门一脚

  出了王府大门后,花卿仍是一副弱不禁风需要人搀扶的样子,还很自觉得从云种这棵大树避嫌攀到了皇太女这根高枝儿上。
  李靖梣胳膊被她挽着有点别扭,但也不好当众不让她挽,毕竟她脚步还虚浮的很。可到了差不多没人的地方,她立即抽身躲开,让她跌了一跤,露出了不扶也能站很稳的马脚。
  “不用装了!”一点面也没给。
  花卿嗯了一声掩饰尴尬,有些不好意思道:
  “今日多亏了殿下出手相救,花卿才能从郡王府安然无恙得逃脱,来日必当粉身碎骨报答殿下!”
  “只怕这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吧!花卿姑娘,你既然已经逃脱了,何必再回来趟这趟浑水呢?”皇太女似笑非笑得睨着她。
  “我……哪有回来?”
  “你先是骗过了萧郡王让他对你疏于防范,然后趁机逃出门外,在后花园打晕了王府家奴,换上了他的衣裳,乔装打扮逃出王府。后来听说了本宫带人搜查王府的消息,就在马车上和包四娘换了衣裳,重新回了王府,等着让本宫把你救出来。事情是这样的吗,花卿姑娘?”
  花卿简直佩服死她了,分析的丝毫不差。李靖梣从她的神情里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眸色沉了又沉,“其实花卿姑娘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逃出王府,又何必做出一副需要向别人求助的样子?”
  花卿一愣,她这是在怪自己给她添麻烦了吗?心里忍不住吐槽,她也不想啊,但演戏就要演全套么,她自己的确可以轻松的逃出郡王府,但是花卿这个人物并不可以,她身世低贱,无依无靠,只有傍着有钱有势的人才能生存。
  她一出事必定需要别人的帮助。因此她想到了和秦浊有私交的包四娘来当这个被求助者。不指望她能成功解救自己,只是希望她做出一点样子来,证明她被萧郡王掳去的事实。
  她最终的安排是让秦浊出钱救了她,然后两人再顺理成章“和好如初”,她则继续在两个角色之间游刃有余得自由切换,随时开启无缝衔接的完美表演。
  谁知包四娘平日一向不肯攀附权贵的人,竟然会舍得向李靖梣开口求助,她也不怕第一天就给皇太女留下极端功利的印象。更没料到李靖梣这个平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冷石头,竟然会一下子热心肠起来,不惜冒着得罪皇叔的风险,前来搭救自己。这让她一边感动的同时,一边又痛惜自己被糟蹋的剧本,简直是开心有余甜蜜不足,纠结又拧巴。
  当然,她的这番心思是万不能跟李靖梣讲的。听到她略带质问的语气,低头无奈得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那王府戍卫本就松懈,加上殿下一来,就都跑到前院去了,我一看这么好的机会,不逃跑不就是傻子么?”
  也不知道李靖梣信了没有。她似乎笑了一下,“那么既然你已经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呢?”
  “呃……”还不都是因为你……破坏了本精分的剧本?
  “是怕本宫搜不到人下不来台是么?”
  花卿觉得她实在是太聪明了。
  “花卿姑娘的这番心意本宫十分感动,”话是这样说,但表情完全不是这回事,“只是,直到今天本宫才发现,对花卿姑娘的事情知之甚少。”
  花卿心里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你这不是废话么,你整天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来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就这样还想对我知之甚多?”
  “本宫觉得,现在与花卿姑娘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
  这家伙的思维是天生比别人慢半拍吗?难道咱们早先不就是朋友了吗,不然,她昨晚跟一帮陌生人弹琴到三更半夜是怎么回事?嫌自己晚上太闲所以特意给自己加戏?
  “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花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唉,与思维不在同一个频道的人交流,实在是心累!
  “你倒是坦白。不过,本宫今日有点乏了,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明日有时间的时候再问吧!”花卿纠结得看了她一眼,都临门一脚了竟然还有不踹上去的道理儿,世上真有这样的奇葩么?
  包四娘一直跟到了行宫。李靖梣确实是有点乏了,跟她交代了一下后日重新组织召开筹粮大会的事宜,就想回去休息了。但是包四娘一直瞅着花卿,没有告退的意思。
  李靖梣不易察觉得蹙了蹙眉,幽幽道:“为防那萧郡王卷土重来重新打花卿的主意,这段时间花卿姑娘暂且住在行宫里吧,本宫尚可保你无虞。”
  花卿自然求之不得。包四娘见李靖梣已有不耐的神情,即便再有疑问,也不得不暂且搁下了。离开前,她欲言又止得瞥了眼花卿,后者会意,便道:“殿下,我去送送包姑娘,顺便把衣裳还给她。”
  李靖梣没有理由不同意。两人换完了衣裳,出得行宫大门,包四娘还没开口,花卿就满面春风笑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你如果投到了她的门下,日后包家就有了最强大的依靠,再也不需要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了。”
  包四娘也笑了,点了点头,“殿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秦大哥为什么自己不去投靠呢?而是选择以这样的身份刻意躲着她?”
  “嘘——小声点!”花卿警觉得扫了眼周围,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弹了她脑壳一下,“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么,你以后有了殿下这个依靠,就不必事事都依靠着我了,和殿下比起来,我只是一根明天还不知道会飘到哪儿的浮木,而她却是一棵可以让你立下根基的参天大树,你可得好好抓紧了,别辜负了哥哥我的一番心意。”
  包四娘苦笑了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秦大哥的志向并不在商场。”
  “你又知道了?”
  “嗯,”包四娘眼睛里放出明亮的光,但触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又黯了下去,“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你觉得我这样很分裂?”
  “不!”包四娘果断摇头:“我觉得很钦佩!在我心里秦大哥一直是除父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是我的良师益友,更是我的……兄长,一直在帮着我成为现在的自己。现在我知道原来秦大哥和我是一样的,但是在我还懦弱不堪的时候,你已经在想方设法的帮助我、指引我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
  “小丫头,怎么还哭起鼻子了?”花卿笑她,“其实,我并没有怎么帮助过你啊。是你帮助了我才对。不瞒你说,我之所以要分出一个秦大官人出来,其实是不太敢相信女儿家能在如今这世道的商场上厮杀出一片天的,所以不得不改换个更有利的身份。直到看见了你。你虽外表柔弱,但骨子里坚强、果敢,连我都自愧不如。瞧,你现在都杀上咱们江南粮商界的第四把交椅了,再过几年还会正式坐上头把交椅,这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所以,你才是我的良师益友呢!说不定,以后我还得指望着你升官发财呢!”
  包四娘被她逗笑了,自己拿帕子点了泪珠,随后,郑重其事得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不管是秦浊还是花卿,你都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知道你的前程会比任何人都要长远,也更凶险,不会仅仅只局促在江南,无论你到了哪里,无论你将来发达还是落魄,我都会一直毫无保留得支持你。倘若真如你所说,我能在江南立下根基的话,你若落魄了,记得一定要回来投奔我。”
  “你这是贫贱版的苟富贵,莫相忘吗?”
  “不论贫贱还是富贵,都一样莫相忘。”
  看着包四娘坚定的眼神,花卿说不感动是假的。目送她上车,隔着窗子朝自己挥手作别,她赶紧也挥舞了几下胳膊。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怅然得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身回到行宫,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抹了把泪,默默吐槽自己,“怎么也被带得越来越感情用事了,真没出息!”
  “花卿落难后第一时间去找了包四娘求助,但她二人不像有私交的样子,唯一的可能就是通过秦大官人的关系。这包四娘看起来和秦大官人关系匪浅。”
  趁着花卿去送包四娘的间隙,李靖梣开始慢慢分析整件事的蹊跷之处。另外,她还想起了一件事,在萧王府提到秦大官人时,那李平溯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以及他后来直呼对方“秦浊”,让他过来要人的样子,似乎和这位秦大官人很是相熟。
  云种听了她的话眉头不禁跳了一下,假咳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李靖梣看见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根据之前臣打探来的小道消息,秦大官人除了包养了花魁娘子外,还和康阳县的众多女子传出过那种,那种事情。其中一位就是阜丰米粮店的掌柜包四娘。”
  “哦?说下去。”
  “据说,包四娘刚刚继承家业的时候,有几个远房的堂兄之类的,见她是个女流之辈,就跑过来跟她抢夺家产,是秦大官人帮她护住了家业。包四娘直到现在二十多岁还没成亲,据说就是在等这位秦大官人。但可惜对方是个风流种,三十多岁了仍不想成家立室,还整天混迹烟花巷。但是包家四娘子仍然对其痴心一片。”
  “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咳,茶肆、酒楼,什么地方都有。”云种有点尴尬,“不过,臣推断这些消息八成都是假的,不足为信。”
  “为何这么肯定?”
  “殿下你想啊,如果包四娘真的喜欢秦大官人的话,那花卿姑娘就是她的情敌了,不是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么,但是她不仅没眼红,还费尽心力的帮忙救人,岂是情敌之间能够做到的?”
  李靖梣当时对感情的理解不深,觉得云种分析得很有道理,后来她多次出手帮助“情敌”后,再想起暮小将军的这番误导分析,心里很不是了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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