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藏镜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动着佛珠,无声地念着佛经。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忘却过去的一些罪孽。
  谢小晚的目光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沈霁筠的身上。
  沈霁筠站在他的面前,只能看见一袭天青色的衣摆,犹如一根青竹一般,站得笔直挺立。
  谢小晚又好奇地问:那么,如果你们真的找到了小晚,又准备做什么呢?
  这还用想吗?
  叶荒下意识闪过的念头便是,要将小晚困于隐蔽的巢穴之中,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也不让旁人再接近一步。
  这是独属他一人的珍宝。
  藏镜想得是,若真的再见谢小晚,必定要弥补一二。或赠予神兵利器,或赠予灵丹妙药,用以弥补过往的遗憾。
  而沈霁筠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道:你走吧。
  谢小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还没出言,就见沈霁筠手持利剑,以剑尖指地挡在了面前,不退让一步。
  谢小晚不知沈霁筠为何要这么做,但他愿意帮忙挡着其他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谢小晚一句话未说,掉头就走,他将身后嘈杂的声响摒弃一边,连回头一下都没有。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放晴,若然开朗。
  谢小晚忍着小腿处的疼痛,走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上,不消片刻,衣摆上就溅起了点点泥星。
  也不知走出去多久,直到将那个山洞远远地甩在后面,他这才敢停了下来。
  前方水流潺潺。
  谢小晚走了过去,在冰冷的溪水中仔细地洗干净了双手。他想了想,又撩起了裤腿,查看右侧小腿上的伤势。
  不看不知,一看才发现小腿肚上已经是青红一片,他的皮肤白皙,便更显得伤势骇人。
  谢小晚皱起眉头,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刚刚触及,就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还真够疼的。
  在疼痛的作用下,谢小晚的眼尾都泛起了一抹薄红。
  这小腿上的伤有些麻烦,可现在也没有可以处理伤势的办法,也只好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前方路途遥遥,接下来的路,就要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谢小晚沿着溪水一路缓慢行去,还好路上也没遇到其他人,不然以他如今的状态,怕是不好对敌。
  走着走着,夜幕就降临了下来。
  谢小晚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只是他孤身一人,也不敢睡得太死,就只是阖眼小憩。
  虽闭着眼睛,但还是耳观八方。
  他听见远处灌木簌簌,听见草丛中的虫啼蛙鸣,还有暗中的脚步声。
  谢小晚悄然睁开眼睛,握住了之前从其他人身上得来的武器,防备着他人的靠近。
  可等待了一段时间,脚步声停止了,也不见有人影靠近。
  谢小晚抬眸扫向了四周,不再等待,而是决定主动出击,他冷声道:出来吧。
  声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荒草分开,走出了一道人影。
  谢小晚望了过去:是你?
  刚下过雨,天空犹如水洗,月朗星稀,散发着莹莹光辉。
  月光流淌下,可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缓步出现在了眼前。
  他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好似一樽雕像,一动不动。
  第38章 字字如针
  见到这道熟悉的人影,谢小晚倒是有些意外。
  他抬起眼皮,遥遥望了一眼,只是隔着一帘朦胧的夜色,很难看清来人的神情。
  谢小晚的眉心微微蹙起,又生出了一些疑惑。
  沈霁筠怎么会在这里?他走了一路,应该早就将这些个人远远甩在身后了。难不成,这人一直都跟在后面?
  谢小晚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不是现在被发现了,沈霁筠或许会一直这么不近不远跟着。
  他这样到底想做什么?
  谢小晚的目光一凝,纵然心中有众多问题疑惑,可却依旧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风起云卷,月色被遮住了三分,使得山野间越发沉寂,唯有枝头摇曳,沙沙作响。
  沈霁筠身姿笔挺地站立在了远处,也不出声,似乎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分不出你我来。
  谢小晚:
  这种场景,让他感觉像是在玩一场木头人的游戏,就是在比谁先耐不住开口说话。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过去。
  谢小晚有些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氛围,还是没能忍住:你
  可是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又止住了口。
  不知道沈霁筠是不是误会了,在听到这个短暂的音节后,就抬脚走了过来。
  谢小晚看见身影靠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防备之意。
  沈霁筠也察觉到了谢小晚的警戒,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再靠近过来,只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物件,轻轻放在了地上。
  谢小晚低头看了过去。
  平整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瓷瓶,也不知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沈霁筠的指尖一动,一道剑气迸射而出,在撞上瓷瓶的一瞬间,又化作了一道柔和的灵气,将其送到了谢小晚的面前。
  谢小晚的目光在沈霁筠和地上的瓷瓶间回转了一下,在犹豫了片刻后,伸手捡起了瓷瓶。
  瓷瓶打开。
  里面顿时飘出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再一看,其中装盛着一汪淡绿色的液体。
  是治伤用的灵药。
  谢小晚的手指握住了瓷瓶,看了一眼沈霁筠。
  只见沈霁筠依旧沉默,一片阴影下,脸侧棱角分明,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了心中,只留下了一股冷静自制。
  谢小晚有些摸不清面前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必定是先治伤来得重要一些。
  于是他无视了沈霁筠,自顾自地拎起了衣摆。
  在刚才的缠斗中,谢小晚的右侧小腿受了伤,伤势没来得及处理,后又经历了一番跋涉,更加雪上加霜。现在一掀开布料,就能瞧见小腿侧出现了一片斑驳的血痕,在一片白皙的肌肤上,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谢小晚本来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可现在布料蹭过伤口,又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楚。
  秀气眉毛蹙了起来,他看着这伤口迟疑着不敢下手。
  谢小晚有些怕疼。
  虽说平日里为了渡过情劫,他总会不择手段甚至于伤害自己的身体,但他还是怕疼的,加上皮肤白皙娇嫩,就算是一点点伤势都会痛上许久。
  谢小晚想着该怎么下手,就在他想要一咬牙把药涂上去的时候,从旁伸来了一只手,夺走了他拿着的瓷瓶。
  谢小晚:?
  该不会是后悔了,不给他药用了吧?
  这么想着,他抬头一看,沈霁筠已经半跪在了面前,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脚踝。
  冰凉的触感袭来,谢小晚下意识想要抬脚挣脱控制。
  只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风月楼主,又怎么能敌过常年在雨雪中练剑的剑修?不过动了一动,就被人按了下来。
  沈霁筠按着纤细的小腿,声音沙哑地说:帮你上药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
  谢小晚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也有些飘忽。
  本来没有后面那句话还好,现在这么一说,总觉得有些尴尬,好似他在自作多情一般。
  星月光辉洒下。
  地上的影子渐渐靠在了一处。
  两人实在是靠得太近了,谢小晚都能看见沈霁筠衣领上绣着的暗纹,鼻尖还能嗅到一股清冽的霜雪气息。
  一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云竹峰的山巅。
  谢小晚回过了神,避开眼去,不再看面前的人。
  只是眼睛看不到,触觉却越发的敏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旁之人做出的每一个动作。
  比如,沈霁筠的手指从小腿边上轻轻划过,因为常年练剑,他的指腹生着陈旧毛糙的老茧,蹭上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刺人。再比如,药膏覆盖上伤口,带来一股清凉的感觉
  谢小晚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抿了抿唇角,没有动弹,只想忍着快点结束这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晚方才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好了。
  谢小晚转过了头。
  沈霁筠无声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姿挺立犹如青竹一般,在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谢小晚垂下了眸子,在灵药的作用下,小腿上的伤势已经缓缓淡去,不留一丝的痕迹。
  只是,伤势消失,却在肌肤上留下了一股奇异的触感。
  谢小晚不动声色地伸手揉了揉小腿,整理好衣摆后,发现沈霁筠已经自觉地走开,使得两人之间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看样子,沈霁筠还要一直跟着他。
  谢小晚犹豫着开口:你别跟着我了。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眼前一道雪亮的剑光打断。
  沈霁筠的剑一向锋利无情,就算如今无情道被破,也依旧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寒风席卷而来,谢小晚眼前的额发被吹得向后扬起。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抬起眼皮,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沈霁筠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一双眼瞳赤红,像是沉寂了万年的火山,一夕喷发,就是万物凋零、生灵涂炭。
  是要给他一剑吗?
  还是要直接杀了他,了解了这一段因果吗?
  这些思绪从谢小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转念一想,这一轮比试的规则格外不同,就算是在玄天迷城中身死,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大不了就是被提前淘汰。
  所以,这一剑不是针对他。
  不过转瞬间,谢小晚就反应了过来,回眸一瞥,看见黑暗中蛰伏着几道身影,手中拿着的武器折射出一道光辉,满是杀机。
  他足尖一点翩然向旁躲去。于此同时,一道剑气从面前划过,直取身后的人影。
  一股血腥味弥漫在了山野中。
  谢小晚腿上的伤势还未完全好,现在突然这么一避,有些稳定不了身体,朝着一侧踉跄而去。
  他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地上,便提前用手肘挡了一下。
  可意外的是,他没有跌倒在地,而是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谢小晚靠在沈霁筠的怀中,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沈霁筠也没有阻拦,还伸手扶了一下。
  谢小晚站稳,急忙退后两步,拉开了距离。
  沈霁筠的手掌悬在半空中,怔了一下,方才收了回来。
  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剑刃,可见一抹血色缓缓流淌而下,沉默了片刻后,他哑声道:抱歉。
  谢小晚整理了一下衣衫,稳住自己的声线,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没事。
  短暂的交谈结束。
  两人远远站着,谢小晚转过身去,有些冷淡疏离。
  远处,石子堆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不过须臾,夜色中亮起了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显然都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野兽。
  沈霁筠道:这里不安全,先走罢。
  谢小晚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在分析利弊之下,肯定知道有人作伴是比单独一人要安全。
  于是他没有拒绝,跟上了沈霁筠的脚步。
  走出一段路,又来到了一个较为僻静安全的地方。
  沈霁筠淡淡地开口:休息。
  谢小晚抬头望着天边。
  天色阴沉,还是一片漆黑,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不了解地形情况,在这里休息是最好的选择。
  谢小晚也有些累了,毕竟在玄天迷城中不仅要和敌人斗智斗勇,连队友都要防备一二。
  此时一坐下来,就有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在睡意朦胧间,他撑着眼皮,望向了身侧之人。
  只见沈霁筠笔直地站在不远处,一手持剑抵地,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谢小晚看了一会儿,快要收回目光之时,没想到沈霁筠突然转过了头,恰好两道目光撞到了一起。
  谢小晚:
  现在假装睡着了还来得及吗?
  不管来不来得及,他先闭上了眼睛。
  只是经过了这么一遭,已然是倦意全无,怎么也睡不着了。
  谢小晚闭眼靠在一块巨石上,能够察觉到一股视线在他的脸上徘徊不止。
  哎。
  现在看他又有什么用?
  覆水不可收,往事不可追也。
  现在做出这番模样,只能给自己平添烦恼。
  谢小晚的眉间淡淡的,正准备假装睡着,耳边冷不丁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你说
  谢小晚悄然睁开了眼睛。
  月影浮动。
  沈霁筠的身影伶仃,显现出了一股萧瑟的意味,他问:我还会遇到他吗?
  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那个凡人少年。
  谢小晚的手掌搭在腿上,屈指轻轻叩过,反问道:你又为何想要见到他?
  沈霁筠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谢小晚轻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生得精致漂亮,做出狭促的神态也不令人厌烦:我知道云竹君修无情道,如今的这番结局,不正巧是合了云竹君的心意吗?
  凡人命短,不过百年。
  若是按照沈霁筠的想法,等到凡人少年寿终正寝,再回头修无情道。可这一来一回,也要花费百年时间。
  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谢小晚只不过是舍去其中这些不必要的环节,直接进入到下一步,省得大家都浪费时间。
  沈霁筠握剑的手颤动了一下:我是我后悔了。
  谢小晚歪了歪头,脸侧的一缕发丝轻轻摇晃了一下,状若天真好奇地问: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这位曾经无情决绝,端坐于云端之上的云竹君,竟被问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后悔有用吗?
  没用。
  后悔了,并不代表着以往的伤害与痛楚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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