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热夏日观察记录 第46节

  高二学期文理分科,她和李攸是少数原来班上选择文科的人,更巧合地进了同一个班级。真要说起同学,她们俩才是真正说得上的三年同窗。
  李攸放下勺子,想了想,低声道,“前段时间我回去的时候,那家店还开着,就是换了位置。”
  臣妍眨了眨眼,兴起发问:“换到哪里了?”
  “前门。”
  她就笑起来:“那肯定是赚到钱了,好事啊。”前门房租价格高得多,学生也不必再绕个曲曲折折艰难找到店面。
  安静地用了会儿餐,另一侧的男人堆终于不再装得文质彬彬,也不再聊一些容易起争执事业话题,开始互相张罗着喝起酒,互相揭起高中的短,回忆往昔。
  鼎沸人声里,她们这边平静得多,就着吃吃喝喝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难免就出现一些人生前辈的现身说法。
  “总归啊,一个孩子真的就够了,”女同学苦笑,“我之前以为我很会带孩子呢,老大听话又不烦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小孩子本身性格好带,老二跟个混世魔王差不多,你们可不要吃这份亏。”
  渐渐聊开了,气氛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结婚的靠着左手无名指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
  有人问到李攸,她也答的简短,“不打算考虑孩子的问题。”
  对方大感惊讶:“丁克呀?那怎么行,你现在还年轻,以后……”
  话没说完,臣妍接过服务生单独为女士们上的果盘,笑眯眯地放在众人之间,鼓着腮帮子招呼道,“替各位以身试法过了啊,蜜瓜很甜,西瓜一般。”
  午饭结束,剩下的活动无非ktv或者牌桌,都是在安排内的行程。
  臣妍对此都没什么兴趣,干脆随女士们的大流去了练歌房。午觉时间打了会儿瞌睡,刚醒过来,又立刻被叫起来挨罚唱一首热门歌,反正推脱不得,干脆大大方方地以不全的五音从容唱完,逗得大家直乐,说她这点还跟学生时代一样,做什么都是开心果。
  臣妍拿着铃鼓,在座位上做了会儿气氛组,到底还是不太适应封闭包间的空气。身上又是一件贴身的高领毛衣,扇风也救不了鼻息间的闷热躁动。
  待出了门直奔走廊尽头的窗户,却没料到那里已经有人候了半天。
  双方目光对上,都是一怔,随后,还是那边的人主动分出一半赏雨的最佳位置。
  “雨大了。”
  臣妍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如释重负,顺着感叹:“这样的天气,好适合吃火锅或者泡面。”
  李攸没想到她的重点在这里,抬头看她,又听到对面的人一番歪理,“天气一凉,就得要热气腾腾的食物吃着才算吃饭……”
  高中的时候,一碗泡面汤在自习后都能算珍馐美味。
  那会儿,臣妍身上总时常备着零食糖果,美其名曰,‘苦中作乐’。
  李攸听她絮絮叨叨完,到底没忍住,说:“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还记得,”李攸说着,忽然微笑起来,手中比划,“那会儿我低血糖,趴在桌子上不想动,你也不知道怎么变的,立刻拿了一大盒榛子巧克力过来。”
  甚至依旧记得她海鲜过敏。
  ……其实也不止这些。
  李攸有些出神,她的高中时代,快乐的事情没有多少,正对世界和自我抱有一种悲观的态度,宁愿将什么都藏在心里,写成日记,吝啬于与他人交心。
  她第一次认识到人情感的不可控,更觉得自己荒谬:怎么会因为一个人非要进入一所高中,又眼睁睁地看着他谈起一段恋爱,什么努力也不去做。一切只是因为他替她巧合地驱赶过一次小混混。
  最阴暗时,不是没有做过假设:如果那位要是骄纵的性格就好了,如果是,她就有正大光明讨厌人的理由,至少能过的轻松一些,爱憎分明一些。可她也知道,真要因为一个男的、一段莫名其妙的情绪去讨厌他人,那与自轻自贱有什么区别。
  李攸清楚地明白自己那份自尊。
  她本来就厌恶极了如今观众们津津乐道各种剧情:什么为男人的爱死去活来地争斗,或者因为一份爱情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他人。明明这世界比爱情重要的事物多了太多,女人也绝不是离开感情就不能活,她有什么必要去改变自己?
  看不起这份情感,却又不可避免地为它所困,这才是她的难题。
  ……
  “是吗?”臣妍明显不记得了,怔了一秒,摸了摸鼻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李攸笑着摇摇头,“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大学毕业,她铁了心地将志愿填向远离东北的方向,并真的差点从这段执念中走出来。
  说是差点,是自己号称遗忘,却依旧在之后的日子里没有谈恋爱的意愿,客观事实无法抵赖,久而久之,反而将等待和解成了习惯——那也没什么,一个人有稳定的工作,有情感寄托,已经很好。
  她知道周泽航同臣妍分了手,更知道他大学后没再谈恋爱,却依旧没有意图动向。
  唯独与周泽航在相亲时再遇,是她从没有料到过的事情,更没有料到之后的结局,今日的情形。
  “我读书的时候总是想,”此时此刻,她将一点琐碎掰开,“如果我能有你那样的勇气就好了。”
  李攸的肩膀缓缓地松快:“现在才明白,各人有个人的活法,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更不必厌恶自己。
  “‘不是唯一,那我宁可不要’,”她说,“这样的性格没有什么错的地方,不过是可能曲折了点,时间久了点……学会和解要重要得多。”
  李攸的神色认真了几分:“谢谢你高中对我的照顾。”她那会儿性格孤僻,聊得来的同学不多,臣妍是其中的一个。
  臣妍安静地看着她,知道眼下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干脆笑了笑,摸出从包间里顺的夹心软糖,分过去两颗,沉吟片刻,故作严肃:“与其说谢谢,不如之后一起约去学校前门吃一顿。”
  她们俩高中的时候就做过几次饭搭子,现在也未尝不可。
  同学会局结束在晚饭后。
  许多人有了家庭,失去了通宵的自由,不得不哀叹着先一步回家。
  班长私下还偷偷找到臣妍道歉:“事情太多,安排座位的时候就没考虑到那么多……”
  臣妍讶异:“你连我喜欢吃甜的都考虑到了,还不好啊,”她笑着揽过对方的肩,“太追求完美可不好。”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活在当下最为重要和透彻。
  她同李攸聊的多了,谈到一些高中趣事,现在的工作,最后不知不觉成了走在一块儿的两个人。
  雨转成瓢泼之势,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李攸闯进雨中,拉开副驾驶座门,沉稳地招呼着她上车,“上来吧,先送你回去,你在这儿太冷了。”
  周泽航接过自家夫人的湿外套,一声‘谁啊’还在唇边,抬头当即一愣,立刻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攸,大大方方地、从容地跟臣妍打了声招呼,“晚上好。”
  说‘晚上好’是绝不会出错的。
  成年已婚男子考虑得周全,志得意满,认为这道解题思路正确,正该全由夫人安排。
  臣妍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新婚夫妻,一方真实的淡定,一方故作的淡定,笑容没藏住,先说一句,“新婚快乐,”又摇了摇头,答的泰然,“你们先走吧,有人……”
  她听见熟悉车辆的行驶声——这也奇怪极了,怎么会连驾驶习惯都成为她不自觉的认人方式。
  一盏穿过雨作珠帘的车前大灯熄灭,卓灼从驾驶座下来,笔挺的身形像进入一副连绵黑色的水墨画,撑开一把宽大的雨伞,将手中干净的雨伞熟练地递到她的手中,方有条不紊侧过身等她和朋友们聊完。
  “我……”
  周泽航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了一瞬,稳重的假象差点就要消失,显露出话痨本性,‘靠’字没来得及出口,立刻被人淡定地按回了驾驶座,神色消失在灰黑色的车窗玻璃后。
  不断变窄的交谈空间,李攸的声音还在打着旋儿,稳重地对她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臣妍这边看看,目送着车子远去,回头不忘捅了捅身侧的人:“卓老师,动作够快的啊。”
  她喝了一点酒,聊天里什么都没说,只顺嘴提了一句遇见了李攸,约好之后一起吃饭,这人就比想象中到的要快得多。
  “刚巧在附近办点事。”他答。
  臣妍微微扬眉:“刚巧?”
  卓灼未作声。他带着人上了车,又变出一杯热咖啡递过去。
  待至红灯,方微微朝一侧靠了靠,面不改色地直视前方,只留下车内导航的机械女声,于雨夜中断断续续,“前方左转,注意让行。”
  可恶。
  臣妍抿抿嘴唇,又没办法,想扮严肃,又被酒精控制,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凑过去,留下浅浅的唇印,又狠狠地擦掉,喝一口咖啡,终于在平缓行驶的车内得以发自内心的抱怨一声。
  “太甜了。”她难得地说。
  但嘴角是笑的。
  第53章 c53 豆面酥糖。
  普通人生活的苦处,有大部分都来源于同一个事实:逃不过上班工作。
  “哎,你们说,是不是对人类这种生物来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场地内最大的补光灯一灭,四周温度骤然下降。
  拍摄结束时分,臣妍整个人虚脱之余,忍不住说出这样一句话。
  王姓摄影师一边笑她,一边调试着手里的相机:“怎么突然说起这种哲学问题……”
  熟识的助理为她倒上满满一纸杯的凉白开,臣妍一口灌下,额头依旧冒着汗,不得不慢慢地平复呼吸:“以前觉得上班规律没意思,现在又觉得,上班没规律,才最折磨人的身体和作息。”
  当然,要她回归过去的生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在思考间蹦出这样一句莫名的分析,试图为此刻的心绪找上一份理由。
  时尚品牌的过季与平常人口中的过季根本是两个意思。
  臣妍经由一梦牵线,受邀为一个以往没有合作过的大牌拍摄美妆线网络推广,甲方的规定比以往的都要严格,发来一个长长的文档,连造型上也全是按照品牌方的要求来。开设空调的密闭空间内毛绒加身,臣妍一口气拍完整场,不由得佩服起了那些职业的服装模特,再怎么反季都能保持专业和美丽。
  助理姑娘同样忙活了几个小时,终于得闲摸出手机,更是长出一口气,笑容满面地敲敲打打,回复起手机讯息。
  摄影师从她身后路过,恰巧看见最下面一行字,不免嫌弃道:“还有半个月呢,这么快就开始商量跨年的事情了?”
  助理丝毫不畏惧此话出自自家老板,拖了长音,颇满足:“哎呀,你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小王放下相机,开始操控着屏幕鼠标,一边说得很过来人似的,“谈恋爱的时候都这样,等结婚了就不一样了。”
  “喂!”助理趴在沙发背,立刻举了举手机,脆生生地发出警告,“小心你的发言啊,我可是随时可以录下来,去倩倩姐那里告状的。”
  “告就告嘛,你问她,她肯定也是这个想法。”
  摄影师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毕竟结了婚,人就只剩了一个目标,搞钱、搞钱、还是搞钱,要买奶粉的啊。”
  臣妍有些意外,她的第二杯水喝到一半,刚放下杯子往电脑处走,下意识重复:“奶粉……”
  小王同样站起身,到这边请她一起看看成片的完成度,答的低调又谦虚:“我是家有吞金兽的人。”
  还是个刚满一岁的可爱小千金。
  回程路上,臣妍从薄薄礼服裙和毛绒的反季节搭配中解脱,换上自己宽松舒适的连衣裙针织衫,在后座通过对方给出的照片接收到了这一信息。一向多话的、艺术气质浓厚的青年人,到了这一时刻,竟然显出几分与平日里不同的稳重,聊起孩子出生时的哭喊,第一句话,第一次翻身……种种经历,头头是道。
  “其实我是夸张了点儿,”他同她们聊天,出于担心不自觉传递了恐婚情绪的考虑,自觉否认掉自己之前的悲观言论,理智地说着,“除了搞钱,该过的纪念日还是要过的。不过就是面包够不够的问题,无非日子没单身的时候那么自由,少了休息时间,可只要彼此支撑,也能顺顺当当地过下去。”
  臣妍在一街之外的停车场下了车。
  她来的时候没找见车位,不得不继续用老办法,找了家商场,这会儿取到车了,正好回家拿一趟东西,再奔赴高铁站接人。下车前一分钟,突发奇想,顺着话题多问一句,“婚后与同居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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