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沈寒露没忍住开口:“想的还挺美的,但是你们也不想想,他说上去是副厂长,你们还以为他是管着什么千人大厂子啊。据我所知,市里有自己的水泥厂,咱们二王县呢,是类似于一个圆的形状。其中一半和市区接壤,另一半和太平县接壤。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咱们县里生产的所有东西,除了卖给咱们本地人,都只能卖到市里或者太平县。市里人家有自己的水泥厂,也不需要咱们县生产的水泥。太平县呢,又穷,需要水泥的地方更少。再说太平县和怀良县也挨着,人家要买东西,完全可以去怀良县买嘛。”
  刘春花听不懂沈寒露这话的意思:“那这和他们想让家里晚辈进水泥厂有什么关系呢?”
  沈寒露说:“当然有关系了,你们想啊,水泥厂能卖出去的水泥就那么多。如果他们新招了工人,工人数量增加,是不是说生产的水泥就多了?”
  “这肯定啊,两个人干活肯定比一个人干的多啊。”
  “那生产的水泥多了,但是往市里卖,市里不需要,往太平县卖,人家也不需要。这最后卖出去的水泥还是之前的数量。也就是说这挣的钱还是那么多。但是原本挣的钱正好给原来的工人发工资,但现在工人多了,工资是不是就不够分了。”
  大队长和春花婶子听的直点头:“五妞这话说的有道理啊,这东西没卖出去,这新来的这部分工人的工资自然发不出来。”
  沈寒露说:“不止是新来的这部分工人的工资发不出去,就是原本的那些工人,工资都不一定能发出去。”
  “啊,这又是为啥?”
  沈寒露说:“这水泥它原料也不是平白就来的吧,矿得采吧,窑得烧吧,烧窑得用煤炭吧,煤炭得花钱买吧?你新烧的水泥没卖出去,但你煤炭用掉了,你这钱你不就是白花了。”
  众人听的豁然开朗,尤其刘春花说:“那五妞你这话的意思是哪怕刘玉娟的女婿是水泥厂的副厂长,他也不能随便招工人进去?”
  沈寒露摊手:“这话我可没说,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本事啊。他连十六七的小姑娘都敢娶,说不定也敢随便招几个人。只是这厂子里的账,不只是厂子里管财务的要负责,厂子的领导,县里的领导,都是可以看的。反正你们想十个八个的都送进水泥厂当正式工人,我觉得纯属做梦。”
  这时候大队长开口:“我觉得五妞这话说的也是实话,他虽说是副厂长,但毕竟是咱们县里的厂子,在县里水泥厂规模都比不上满囤大女婿上班的农机厂,更不用说三妞上班的副食加工厂了。三妞他们厂子做的月饼的方子可是咱们二王县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就是市里的糕点厂拿了咱们的方子,做出来的都没咱们的好吃。这是为什么,因为咱们用的是自己种的麦子,用的是从山上挑下了的山泉水。就是在整个宁市,一说月饼就是咱们二王县的月饼。所以这县里的副食加工厂才能开大,开成全县最大的厂子。可这水泥,只要跟前有矿,那就能生产。人家市里有自己厂子的,干嘛非买你县里的。所以啊,你们想要这家一个,那家一个的送进水泥厂上班,那根本不可能。这就算是副厂长,估计也只能让两三个人进厂子。你们虽说都姓刘,但这总有个亲疏远近。这别的不说,就刘老实下头那两个小儿子,一个五零年生的,一个五一年生的,可都够了进工厂当学徒工的年纪了。人家刘万儿有自家弟弟不帮衬,还能帮助你们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刘春花说:“可不是嘛,我娘家呢,虽然也姓刘,但和平安叔这一支出五服了。但我公公家就不一样了。你们也知道,刘平安家里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没有兄弟姐妹。我公公呢,和刘平安的爹是亲兄弟。按照辈份,刘平安爹我们得叫大伯。也就是说,我男人和平安是叔伯兄弟。但毕竟刘平安爹娘死的时候他都结婚了,刘家都出生了,我公公肯定不好意思摆那长辈的谱。但我公公消停,可家里那些我公公的兄弟们,也就是我二伯和四叔可不消停。他们就觉得他们是刘平安的长辈。求他女婿办点事,对方不会不办。成天让他们儿子儿媳妇和刘平安刘玉娟套近乎,想送孙子进工厂当工人。这当工人是那么容易的么,你一个叔伯兄弟,平时来往也不多,这个时候让人家办事,人家会给你办么。谁想刘玉娟又一个劲儿的吹她女婿多有本事。反正这事儿啊,不少人家心里都期盼着呢。”
  第41章
  沈寒露同刘玉娟打架这事儿,最后找上门的是沈寒露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一个人,刘和。
  刘和来找沈寒露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了,沈寒露大姐大着肚子非要回娘家拜年。
  她大姐夫也顺着她大姐,回了娘家,做为之前犯过错的人,沈寒露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
  为了让她大姐眼不见心不烦,气着自己的小外甥或小外甥女。沈寒露干脆从屋子里出来,拿着本书,假模假样的在院子里头瞎转悠。
  突然听有人扣门,沈寒露一边去开门一边想来的会是谁呢。
  今儿是初二,是女儿女婿回娘家的日子,一般都不会在今天走亲戚。
  开门一看,沈寒露没想到竟然是刘和。
  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沈寒露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开心。
  “刘和哥,过年好呀!”
  “五妞,过年好。”
  让刘和哥进院子,准备再领他进屋子的时候,刘和却说:“五妞,我就不进屋子了,在院里同你说说话就好。”
  沈寒露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问他:“怎么了刘和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刘和说:“我除夕初一还在单位上班,今儿回大队里,才知道前几天你同刘玉娟吵架了?”
  沈寒露没想到刘和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她点点头:“对,我们发生了一些小矛盾,然后我没有控制住脾气。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刘和见她虽说嘴上是在承认自己做的不对,但嘴巴都撅起来了,很显然以为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心里觉得委屈了。
  他赶紧同沈寒露解释:“我不是来找你听你认错的,我是来看看你怎么样。”
  沈寒露嘟嘟囔囔的说:“什么怎么样?”
  刘和笑着说:“心情怎么样?”
  沈寒露见他竟然在发笑,笑的还很好听,抬眼看着她,质问他:“你在笑什么?在笑我吗?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刘和居然点点头:“我也不是在笑你,就是见你这样,就有些想笑。”
  沈寒露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和说:“没什么意思,你还小,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这话说的暧昧,沈寒露虽然听着觉得是某种意思,但又怕如果非要追问下去,对方又否认。
  如果是自己在自作动情,岂不是很丢人。
  而且,不问的话,这几天就可以一直很开心啊。
  她偷偷看向刘和,见刘和也在看她。
  刘和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打扮,干净利落的短发,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还有眼镜后面那双,貌似非常认真的眼睛。
  沈寒露看他,他也看沈寒露,对视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三秒五秒,沈寒露不知道。
  她觉得很短暂又有些漫长,但她还是那个先败下阵来,移开视线的人。
  沈寒露不说话,刘和也不说话。
  沈寒露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还是没有忍住问他:“你,你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出。你知道的,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我也不是傻子。就其他的我也不问,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是今天,是因为我打了刘玉娟么?”
  刘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说:“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你不会是觉得你打了刘玉娟,你比她还厉害,所以我才对你另眼相看吧。”
  沈寒露自暴自弃的说:“就,如果你和刘家哥将来要结婚,肯定是要找一个比刘玉娟厉害的呀,不然被她欺负了可怎么办。”
  刘和说话中的笑意都快隐藏不住了:“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会想啊,你把你刘和哥当成什么人了。再说刘玉娟虽然无耻,但也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不得了的人。我和我哥一直容忍着她,不过是打鼠怕伤了玉瓶。你也知道,刘玉娟的过去经不起细查的。而且怎么说呢,现在的人还是觉得哪怕父母对子女不好,但子女却必须孝顺父母。所以如果我们兄弟两个主动揭发,在单位里名声就坏了。二来,我还好,我哥毕竟是保家卫国的,政治审查非常严格。刘玉娟的感情经历这只不过是以前的旧事,就是举报了也不会对她进行什么处罚。你看建国前那些投降的士兵都接受了教育,也不会追究许多。像她这种只是同对方有过交往的经历,根本无伤大雅。反而在我哥的档案中记录一笔,刘家,继母曾与国民党军官有私情。我不愿意我哥拿命拼来的功劳,拼来的前途,就被她给影响了。”
  沈寒露听懂了刘和的顾虑,但是她知道,像刘玉娟之前的问题,在□□开始后肯定会被查出来的,这隐瞒也根本没用,她只能劝刘和:“刘和哥,我觉得就怎么说呢,秘密总有暴露的一天。你和刘家哥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刘和点头:“嗯,这事儿我和我哥也都有心理准备。”
  沈寒露突然问:“刘和哥,你和刘家哥就没有想过同你们父亲断绝关系,划清界限?就这话虽然听着没良心,但如果我同你交换了身份,他们那样对我,我一定和他们断绝关系。”
  刘和看她义愤填膺的模样,说:“我知道你替我们不值得,但保家卫国的军人如果不认自己的父亲,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
  沈寒露丧气:“别人,又是别人,为什么我们的人生要被别人的看法所决定呢。别人,怎么就这么重要呢。”
  刘和同沈寒露解释:“不是别人很重要,而是别人所形成的整体价值观,就比如父子之间孝顺的问题。虽然在面对我和我哥这种情况的时候保护的反而是我们的父亲和他们一家。但在更多的时候,保护的还是那些辛辛苦苦将孩子养大,但孩子却不孝的那些老人。同样,当初我爹那样对待我和我哥,不也受了这个别人的指责了么。只是我爹同我哥不一样,我爹他只是个农民,这种指责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沈寒露有些理解的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当初你爹是个工人,那工厂里的领导见他不管孩子,肯定会批评他。而且在之后他如果想更进一步的话,就必须维护好自己的形象。同理,如果你和刘家哥现在只是农民,也完全可以不管你爹,就算大队长去你们家劝,但你们也不一定需要听他的。因为你就挣自己这份工分,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但如果你是农民,你想要当大队长,就算心里面不愿意,也必须对你爹面子上很孝敬。”
  刘和说:“对,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原则,或者说是生活智慧,我觉得也是一种生活妥协。就像我并不生活在村里,也没有当大队长的打算,所以没有人会要求我去孝顺他。就是有人要求,也是和气的劝诫我,而不是命令我。”
  刘和说的这些,其实沈寒露心里也明白,这就是社会的基本道德。
  她只能说:“好吧,我虽然懂了,但,我还是觉得就事论事更重要。”
  “对,但是别人的私事,想要了解都不容易,又何况就事论事呢。五妞,你还小,许多事情你将来就知道了。”
  沈寒露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小,只是她以前生活的年代,虽然也有因为父母的一些作为而歧视他们子女的,但像刘和这种因为后妈的问题影响了原配的子女,她就有些不理解了。
  不过在沈寒露他们大队里,后妈也是妈,就是后妈虐待了你,你也得孝顺她。这种愚孝的思想一直还存在。
  刘和见沈寒露越想越苦恼,眉头都皱起来了,说:“大过年的,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
  沈寒露叹了口气:“好,反正我想也是想不明白的。不过刘和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看我呀?”
  刘和看着她,问:“就非要问我一个理由?”
  沈寒露点头:“说说看嘛。”
  刘和竟然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沈寒露:“来给你送压岁钱啊,这个理由接不接受?”
  沈寒露噗嗤就笑了:“这个理由我接不接受,就看你给我多少压岁钱了。”
  说着她也没有矫情,直接接过来红包,红包是拿写对联的红纸包的,上面还写着‘压岁钱’三个字,字写得潇洒飘逸,非常有气势。
  沈寒露问:“刘和哥,这字是你写得呀。”
  刘和点头:“对啊,我临时找红纸凑合包的红包,字也是随便写的。”
  “你的字写的可真好看。”
  打开一看,红包里有六张十元,一张五元,一张一元,一共竟然有六十六元。沈寒露立刻把红包还给刘和:“不行不行,你这金额太巨大了,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刘和反手把红包塞沈寒露手里:“拿着吧,就当是,哥哥给妹妹的压岁钱。”
  沈寒露反问他:“我可没有哥哥,你有几个妹妹呀。”
  “我也一个也没有,刚才我不说了么,就当是。”
  “那你就当是有几个妹妹呀。”
  刘和见她虽然问话问的很是理直气壮,但说话的时候脸红扑扑的,眼神闪躲,甚是可爱,又笑了:“就当是一个吧,也只有你一个。好了,不同你多说了,我要回去了。”
  目送刘和离开,沈寒露呆呆的在门口站了半天。
  直到感觉自己有些发烧的脸颊热度退了下去,她才转身回了屋子。
  她三姐沈花有些奇怪的问:“五妞,我刚才好像是听到有人敲门了,是有人过来了么?”
  沈寒露眼睛看着手指,说:“嗯,对,刘和因为之前那事过来了一下。”
  沈花问:“他来做什么?”
  沈寒露应付她:“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好了,我要去厨房倒水喝了。”
  沈花奇怪的说:“怎么了这是,说话含含糊糊的。”
  第42章
  刘和从沈寒露家里出来,一面觉得自己做事太冲动了,一面又觉得,虽然是很冲动,但也并不后悔。
  他比沈寒露大四岁,如今他已经是个工作了好几年的成年人了,而沈寒露只是一个高中生,他同沈寒露之间不仅是年龄的差距,更多的是他已经进入了社会,而沈寒露还是个学生,她见的不多,或许对现在的她来说,自己是个很不错的人。
  但她应该见过更多,在人生伴侣的选择上更加的慎重。
  而不是因为一时感情上的冲动。
  但理智上这么想,刘和却知道他自己也同样是被冲动的感情所驱使。
  他同沈寒露只见过几面,只说过几句话,若说了解,也并不算了解。
  却总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她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
  本来刘和只觉得自己是将她当做了妹妹,他的妹妹刘万儿同沈寒露的年纪实在是差不多,但性格却是天上地下。
  其实他原本是不怎么愿意同异性接近的,虽然他遇上过很多很友好和善的人,尤其他娘,更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母亲。
  但是小时候刘万儿眼睛都不眨的说谎,将各种各样的事情栽赃到他的身上,刘玉娟再以此为借口打他骂他,这实在是给刘和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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