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钟令仪立即涨红了脸,“何茂先,你胡说什么!”
  “小时候你跟我抢肉粽子的事,我可没忘记。”
  “是你抢我的!”
  “好好好,是我抢你的。”何蕴忙安抚炸毛的她,尝了块金齑银丝,点头赞道:“油条竟然能想出这个做法,心思不错,若是做的再小巧些,一口一个就更好了。”
  钟令仪轻哼一声,脸上不屑,心里倒是认真考虑他给出的意见。
  何蕴转头跟景白寒暄,“此次我派张真人结婴大典,重光道友不可不来啊。”
  景白说:“还要看师门如何安排。”
  “溟剑宗自然是要派人来的,就是不知道归元真人会不会亲至了,到时其他门派各大世家也都会遣人道贺,重光道友既然恰逢其会,万万不可错过。”说着递了一张早就写好的邀帖给他。
  景白只好接过来,拱手说:“那就叨扰了。”
  第45章 家贼难防(上)
  太微宫的秋天和溟剑宗截然不同,大概因为地处山谷的原因,天气变化多端,早上还阳光灿烂,刚吃过朝食便淫雨霏霏,没过一会儿又云开雾散,厚厚阴云中透出万道光芒,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发出叽叽喳喳欢快的鸣叫声。
  景白坐在屋檐下打坐,吸纳天气灵气,感受着周围细微的动静,忽然听到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摇了摇头,睁开眼睛。
  “小白,出太阳了,我们去划船吧。”钟令仪像一只鸟似的飞进来,围着他转个不停。
  “钟道友,我在修炼。”
  “哎呀,回来再修炼也不迟嘛,雨后初晴的神女湖最好看了,说不定可以看到彩虹哦,走吧走吧。”钟令仪拉着他就往外走。
  景白把手一缩,“钟道友,男女有别,你……还是注意点。”
  钟令仪却笑了,“注意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忽然眨了下眼睛,促狭道:“难道你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景白赶紧否认。
  “那跟以前一样就好啦,你不会知道我是姑娘家就不理我了吧?”
  景白连连摇头,“当然不会。”
  钟令仪指了指外面,“那就走吧。”
  景白唯有跟上。
  神女湖不同于波涛翻涌的洛河,湖水澄澈湛蓝,波平如镜,坐在太微宫特制的小船上,雨后阳光倾泻而下,空气分外清新,周围一丝风都没有,四面是翠绿青山,犹如置身画中,一洗胸中尘俗之气。
  两人任由小船在湖面飘荡,时不时可以看见水底有鱼游过。钟令仪趴在船舷边,用专门的铁钩去勾水下一种密集生长的水草,收集起来扔在船头,问:“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景白见她这么卖力,不像是弄着玩儿,“难道能吃?”
  “哎呀,小白你真聪明,这个只有我们神女湖才有,大家叫它藜草,去掉根叶,嫩茎可以吃,有一股特殊的清香,你闻闻。”说着递了一株给他。
  景白老远就闻到一股有点冲鼻的味道,说是香味又不像,说是臭味也不是,更不是辛辣味,很难界定是什么气味,怀疑地问:“这个真的能吃?”钟阿如不会一时兴起要请自己吃水草吧?
  钟令仪见他转头看向另一边,“你不喜欢这个味道?藜草炒火腿很好吃的,又脆又嫩又鲜美,每次我都能一扫而光。没吃过的人可能不习惯吧,像我娘就不喜欢藜草,所以我家餐桌上是没有这道菜的,我只能弄回去偷偷地吃。”
  景白调侃道:“除了西北风,你大概什么都吃。”
  钟令仪立即反驳:“你们东海人才是什么都吃,我至少不吃龙虎斗。”东海名菜“龙虎斗”,是用毒蛇和狸猫做的,钟家一直有养猫的传统,所以钟令仪绝对不吃猫肉,不由地问:“你有没有吃过龙虎斗?”
  景白顿时语塞,说起来他还真吃过,东海凡是盛宴,怎能少得了“龙虎斗”,就跟河洛设宴少不了牡丹燕菜一样,都是习俗。
  钟令仪捞够了藜草,划着小船往湖中心的一座小岛而去。神女湖面积很大,一望无垠,中间东西方向有一座自岸边延伸出来的长岛,使得神女湖从远处看起来像是马蹄形,小船绕过这座长岛,入眼是三座小岛,呈品字形分布在湖面上,其中一座小岛上盖有亭台楼阁,屋舍俨然,显然有人居住。
  一进入小岛范围,景白敏锐察觉这片水域灵气浓郁许多,像是有法阵在运行。钟令仪说:“这里水面看似平静,其实底下暗流汹涌,危险得很。洛河看起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气势越是磅礴,大家越是小心,出事的人反倒很少;而神女湖,风平浪静,看起来温婉无害,每年失足的人和动物却不知凡几。听说这里有一处水域深的跟无底洞似的,天气不好,风雨交加之时还会呈旋涡状,像是要把整个湖水都吸进去,情状十分恐怖。我是从来不敢在这里下水的,一般都是在长岛那边玩。”
  景白听的若有所思。
  钟令仪把船停在小岛边,两人登上木制的栈道,穿过一条小路,一块空阔的平地上矗立着三三两两几座石砌建筑,不像太微宫那般华丽精巧,这些建筑大都朴实无华,坚固牢靠。钟令仪说:“这地方是专门给我娘炼丹炼器用的,炼丹炼器你也知道,最容易发生意外了,里面的东西不是石头就是金属做的,只要不会一把火烧没了就行。”又问景白,“想不想参观一下我娘的炼丹房啊?”
  钟令仪带着景白长驱直入,守门弟子自然不会拦她,来到里面舒羽宾的炼丹房,拿出自己的双环玉扣,防御法阵竟然纹丝不动。她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大呼奇怪,抓住一个守门弟子问:“我娘什么时候换了法阵?”
  这时负责小岛守卫的高中甫走来说:“夫人说你上回进去偷了许多丹药,光是大还丹就摸走了三瓶,怀疑你拿去卖了,还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因此特地换了法阵。”
  钟令仪气道:“出门历练,还不许我多带些丹药吗?我娘也太过分了,我现在又不会跟小时候一样把她的炼丹房弄的乱七八糟。”小时候都不防她,任由她进出,现在倒来防了,钟令仪简直莫名其妙!
  高中甫耸肩说:“姑娘,你跟我说没用,我也没有打开法阵的玉牌。”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施施然走了。
  钟令仪气得站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
  景白说:“我们回去吧。”虽然他有些好奇云容仙子的炼丹房有什么不同,以致于炼出的丹药千金难求,不过不看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行,我娘好不容易不在,今天我一定要进去!”钟令仪没有离开,而是跑到旁边一间石室,用双环玉扣打开防御阵进去。里面是布置简单却舒适的一间小卧房,坐北朝南,光线明亮,有床有榻,桌椅俱全,桌上有茶具,窗台上放了一盘灵果,使得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果香。钟令仪环顾一圈,拉开抽屉四处翻找,又跑到床边,先是掀开枕头,然后抖散被子,最后翻开褥垫,如愿找到一块玉牌。
  钟令仪拿着那块玉牌得意洋洋说:“我娘做事向来小心谨慎,重要事情习惯做两手准备,以防万一。炼丹房新换的法阵玉牌,她肯定随身携带,另外一定还有备份,自然是要放在触手可及之处,我娘炼丹厉害,藏东西可不怎么高明。”
  景白无言以对,怪不得云容仙子会说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样的话。
  钟令仪用新找到的玉牌嵌进炼丹房法阵,里面防御阵果然打开了。比起寻常炼丹师的炼丹房,舒羽宾的炼丹房也没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地方大些,架子上摆放的珍稀灵草多些,最醒目的是地上依次摆着九个大小不同的丹鼎,大的比人还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各种成品半成品的丹药就那么随便放在架子上,连个标识都没有,也不知具体都是些什么丹药。
  钟令仪小声说:“这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我娘连灵草位置摆的不对都能发现,你跟我到后面来。”
  进入后面的隔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排排的架子上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炼器材料,金属、骨器、玉石木料乃至妖兽内丹、皮毛、鳞片无不应有尽有。钟令仪说:“外面的人只知道我娘擅长炼丹,其实她对炼器也很有天赋,我今天就是要找她以前练的一面镜子。”翻箱倒柜半天,却没找到,皱眉看着地上专门用来炼器的一方水云鼎。她催动灵力,将水云鼎里的灵泉抽干,然后按下其中一个开关,水云鼎慢慢移开,露出下面一间密室来。
  景白万万想不到炼器鼎下居然藏有密室,见钟令仪没有阻止他进入,实在耐不住好奇,跟进去看了一眼。密室里藏的都是一些珍稀丹药和罕见法器法宝,而景白却被密室架子上一颗悬空放置的“眼球”牢牢吸引住了目光。那眼球中间是一团流动的黑色,不知什么材质,仿佛是世界上最纯净最无暇的黑色,只看一眼便要迷失其中,周围缠绕着一圈犹如实质的白雾,聚而不散,整个形状呈椭圆形,因此看起来像是一只眼球。景白感觉这“眼球”灵力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一股浩瀚深邃的气息,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便在那里,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感。
  钟令仪找到一面八卦形的镜子揣进怀里,见他直直盯着那“眼球”看,漫不经心说:“那个是我娘新炼出来的回天珠,里面那团黑色是什么混沌之气,我娘一直不知道怎么收服它,琢磨了好多年,终于给她想出了办法。这个东西是为了我爹顺利进阶炼制的,听说对元婴真人有好处,咱们修为太低,根本用不着。好了,东西找到了,我们走吧。”
  景白一边惊叹于云容仙子的天纵奇才,一边又对钟令仪的不以为意痛心疾首,一脸正色说:“你知道对元婴真人有好处的天地至宝,这意味着什么吗?”到了元婴真人这个阶段,寻常丹药法宝等有助于修炼的外物都已失效,若想继续进阶,唯有埋头苦修,寻求突破。元婴真人道法高强,有移山倒海通鬼神之能,如此逆天法术,带来的后果亦十分可怕,许多元婴真人的陨落并非是死于敌手,更多的是毁于走火入魔,自我疯狂。而有助于元婴真人进阶的至宝,防止其修炼过程走火入魔甚至陨落,钟令仪却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景白怀疑她根本就不知其中轻重。
  钟令仪静静看着他,“这是我们太微宫的秘密,你会说出去吗?”
  景白浑身一震,万万没想到阿如竟如此信任他,心上像是突然多了一把枷锁,以手指天,一脸郑重说:“我景白在此发誓,若是泄露半个字,来日定遭天遣,魂飞魄散——”
  钟令仪打断他:“好了,这不就得了,你又不会说出去,带你来又有什么关系。”
  景白摇头不止,说她:“钟阿如,你以后行事能不能稳重些,万万不可如此轻率——”
  钟令仪拽起他就走,回头做了个鬼脸,“因为你是景小白,所以我才带你来,别人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第46章 家贼难防(下)
  从湖心岛出来,两人还是划船离开。钟令仪拿出那面好不容易找到的镜子,说:“这面镜子叫八卦镜,不过我都叫它窥视镜,我娘成天泡在炼丹房,小时候没工夫管我,便专门炼制了这个东西,拿它来监视我,看我有没有好好修炼,有没有调皮捣蛋之类。以前我对它可谓是深恶痛绝,不过现在却是如获珍宝,用它来窥视别人,好玩得很。”她趁景白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取了他手上一滴血滴在镜子上,然后默念口诀,催动灵动,镜子忽然发出一团亮光,里面出现景白坐在船上欣赏湖景的画面。
  钟令仪看的掩嘴直笑,“看得好清楚啊,就跟照镜子一样,纤毫毕现,小白,我才发现,原来你眉毛这么浓啊。”
  景白脸色不悦,掐了个手印,一道紫光向着八卦镜激射而去,镜面顿时一暗。
  钟令仪叫道:“哎呀,你干吗,就我这点灵力,船还没有靠岸,八卦镜就要支撑不住,你着什么急嘛!”
  景白黑着脸说:“不许拿它捉弄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不许窥视别人。”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这个是用来看住显儿的,他最喜欢躲猫猫了,省的大家一天到晚到处找他。”钟令仪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我不捉弄人,费这么大的劲儿找这个东西出来干嘛。
  景白闻言放下心来。
  两人刚回到太微宫,何蕴便迎了上来,见钟令仪手里提着一网兜的藜草,笑道:“重光道友,阿如,你们这是去游船了?怎么也不叫上我啊?丢下我一人在此,着实无聊。”
  钟令仪哼道:“你既然这么无聊,怎么还不回极意观啊?”邀帖早就送到了,不知道他还赖在这儿干嘛。
  “阿如,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哪有,是你自己说我们太微宫无聊。”
  “有阿如在,自然就不无聊了。”
  面对何蕴时不时的调戏,还是少女的钟令仪既羞恼又无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何蕴不以为意,反觉得她生气勃勃不同于那些循规蹈矩的世家女子,冲景白说:“重光道友,刚刚收到消息,贵师叔潘子立道长已经到了中州,下榻在晋原城中,明天你可要随我一起去极意观?”
  景白没想到潘布来的这么快,一时沉吟不语。
  钟令仪见景白似有意动,忙说:“你要走自己走,小白和我们一起,离张真人的结婴大典还有好些天呢,晋原城挨着上邺城,抬脚就到,那么早去干什么。”
  景白犹豫道:“潘师叔那边,不知有没有什么吩咐——”
  钟令仪急的冲他使眼色,“小白,你在上邺城做的东西还没送来,你忘了吗?”
  景白见她如此,只好对何蕴表示抱歉,说自己还要在此耽搁两天。
  何蕴看着言语亲密配合默契的两人,眼睛眯起来,本来就小的一双丹凤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钟会走来,“怎么大家都在外面站着?”
  钟令仪忙跑过去,“哥哥,何道友刚才还说我们太微宫无聊呢。”
  钟会说:“是我招待不周,茂先道友,你我对弈一局如何?数年不见,不知茂先道友棋艺比起以前是否有所精进啊?”
  何蕴素喜棋道,技艺高超,钟会这提议可谓是投其所好,当即说:“那就有请士超道友赐教了。”
  两人在菩提树下摆开棋盘,厮杀起来。
  钟令仪拉住景白,窃窃私语:“别看何蕴眼睛小,鬼心眼可多了,你少理他。”
  景白看了眼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有些不自在,说:“我先回房了。”抽身离开。钟令仪追在后面,“你一个人关在房里干嘛,无不无聊!我跟你说,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想不想吃藜草馅儿的饺子啊?”
  景白一脸无奈。
  最后是笙歌解救了他,只见她一阵风似的跑来,气喘吁吁说:“姑娘,夫人回来了,正到处找你。”
  钟令仪知道偷闯炼丹房的事被发现了,忙把藜草往笙歌手里一塞,“小白,我先走了,你们可别说见过我。”
  钟令仪刚跑出太微宫,就被舒羽宾堵个正着,揪着她耳朵关进了祠堂闭门思过。
  景白知道后难免担忧,此事跟他多少有些关系,却又不好擅入钟氏祠堂,颇有几分坐立不安。傍晚时分,伺候的小厮送来饭菜,两荤一素一汤,另有一壶酒。那小厮又特别端出一碟精心烹制的藜草炒火腿,介绍说:“这是我们太微宫的特色菜,不知公子是否吃得惯。”景白尝了一口,炒熟后的藜草嫩茎气味没有那么冲,大概是吸收了火腿的肉香,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食材的香味,味道竟然很不错,想着好歹是钟令仪亲手捞上来的,很给面子的把一碟子藜草炒火腿都吃了。
  一时饭毕,那小厮又问景白是否要沐浴,带他到专用的浴池。景白在溟剑宗习惯了泡温泉,太微宫的浴池虽然不是温泉,不过泡在温热的池水里,倒也不比温泉差多少。洗漱完出来,只见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庭中栽种了一片木芙蓉,繁花似锦,层层叠叠,开的正热闹,越发显得此处清幽宁静。
  景白本要回房,走到门口,忽又停住,转身往钟氏祠堂而来。他以为钟令仪被罚跪祠堂,就算没有唉声叹气,也定然愁眉苦脸,哪知到了祠堂,大门倒是紧闭,可是通过门缝往里一看,钟令仪盘腿坐在垫子上,一手持杯一手拿箸,对着地上的碗碟,正吃的高兴呢。
  钟令仪察觉到外面有人,浑不在意,还问:“是笙歌吗?我要的藜草馅儿饺子这么快就好了?”
  景白推门进来。
  钟令仪忙招呼他:“是小白你啊,来来来,一起喝两杯。”
  景白看着墙上挂着的钟氏历代祖先的画像,摇头说:“你在这里大吃大喝,对祖先是不是有些不敬啊?”
  “我们钟氏祖先才不是那般食古不化的人呢,没看见地上摆着的一壶酒吗,就是我请列祖列宗喝的,我们都老熟了,估计大家巴不得我常来呢。”显然是常跪祠堂,早就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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