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然而,真相告诉他,沈儒南就是他的父亲,林君劢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甚至有些恨起这个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蓝颜知己
  他一向清高孤傲,这次无论沈儒南怎么说,这样的出身,林君劢想起来都觉得是种耻辱,逼得他几乎无法面对世人,甚至对爱妻,他都抱着歉疚。
  妙仪师太虽然没有受伤,但得知水月庵因她的原因死了几位尼姑后,情绪波动太大,吐了两天的血,水米不进,中医束手无策,林君劢请了军医里留过洋的医生来看,每天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
  知道她和沈儒南的过去后,林君劢母亲一点不满都没有,只要在家,必定亲自侍奉在床边,问寒嘘暖,希望她能康健起来。
  沈儒南来看过几次,妙仪师太醒着的时候,叫佣人把他挡在外面,说什么也不见他,而且他每来一次,她的病情就加重一些,见她这样,沈儒南也不敢贸然再来,伤感地回了杭州。
  乔若初开了学,这是女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同学们好像很珍惜似的,对周围的人格外友好。
  方纪瑛还是那样阴阳怪调的,叫人猜不出来她的真实情绪。姚思桐对乔若初的态度好了一些,听说她现在一周去一次上海,和辜骏往来频繁,看起来单恋快出成绩了。
  自婚后,乔若初再未和辜骏以及夕诺见过面,连信都没通过一封。一次在报纸上,见到夕诺的小文,他写到少年时代偶然在河中救起过一位小女孩,如今她长大了,出落得如袅娜惊世的飞天神女,披一缕霞光落入凡尘。偶尔在云头莞尔,笑容落入他的心田,生了情根,无论怎样都拔不去。
  乔若初知道是写给她的,她悄悄地把这篇小文剪下来,收好,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后来,她还是忍不住去了封信给他,她不知道写什么,只是说她看到了他的散文,很美。
  不几天拿着一封信放在她面前,不似平时温和:“这是谁写给你的?”
  柔雅美丽的信封,精逸的字迹,乔若初一眼就知道是夕诺的,她没想到他会回信,“我的信怎么会在你手上,快给我呀。”
  乔若初很委屈,这是她的信,她和夕诺不涉及男女情感,不过是有点缘分的故人罢了。
  他把信扔在她面前:“拆开,读给我听。”
  林君劢用的是命令的语气,根本不给她置喙的余地。
  “要看你自己拆。”她丢下一句气话,扭头出了门。
  跑出去也没有能去的地方,庶母没了,父亲那里她不敢去,怕他伤心。
  林君劢没有追出来,只有唐谷副官带着人跟在她身后,沿着巷子一路走回妍园,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派萧瑟寂寥的景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家了。
  走到门口,王清泉出来开门,乔若初吓了一跳:“王叔,你怎么在这里?”
  “姑爷叫我来看家,每个月还是按照原来的工资支付。”乔家忠心的老司机憨厚地笑着说,似乎对这种安排很满足。
  乔若初点点头,这件事儿,林君劢什么时候做的,她一点都不知道,他也没提起过。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原来的布置,花草都修剪的整整齐齐的,一坛子茉莉花小苗,长得绿莹莹的,嫩得像刚出壳的小鸡身上的绒绒毛。
  她伸手轻轻拢了一下,沾了满手青嫩的气息,闻起来很新鲜。
  院子一角的信筒里,露出一封信的边角,乔若初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已经塞满了,全是辜骏从上海寄过来的,一封封的日期挨的很紧,从未间断。
  乔若初抱到怀里,眼角湿润了,“王叔,以后再有我的信,麻烦您给我退回去吧。”
  王清泉不解地点头,主人家交代的事情,他照办就是了。
  拿着信回到自己的闺房,乔若初把它们和原来的一起压进抽屉,塞得满满的,费了好大劲才阖上。这些信,她没有勇气拆开来看,更不忍心烧了,只能暂时放在这里,和她从前的记忆一起搁着。
  辜骏是个长情且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这一点,她很明白。
  前些日子听学校里的同学说起姚思桐几年的相思很快就要云开月明,她心底松了口气,默默祝福他们能够走到一起。可是今天看到辜骏一封又一封的来信,隐藏在乔若初脑海深处的愧疚之火复又燎原燃起,叫她煎熬的难以忍受。
  天黑之后唐谷来敲门:“太太,回去吧,参谋长肯定等急了。”
  “我要在自己家里住上一晚。”
  出门的时候,林君劢根本没有挽留,她凭什么自己回去。
  唐谷无法,只好遣了手下回去请示林君劢,他忐忑地不知道是不是该强行把太太送回去,最近林君劢的脾气阴晴不定,很难捉摸。
  到了很晚,他才看见派去的手下回来,悄悄附在他耳朵上说了句花,唐谷揉揉眼睛朝二楼亮着等的房间看了看,“参谋长已经进去了?”
  妍园二楼乔若初的闺房里,她正整理收拾自己的床铺,同三年前一样,窗棂一震,她激灵看过去,芝兰玉树般的身影落在了她身前,烺烺的眸子如夜空中离地面最近的星,闪得她睁不开眼睛。
  “夫人,是我。”他一把抱起惊慌失措的她,在青丝上落了个吻。
  乔若初还在生那封信的气,使劲推他,眼圈红红的。
  “你走。”
  “别生气了。近来是我浮躁了。”林君劢一边道歉一边从口袋里把夕诺的信掏出来,放到她手里。
  “你以后不许这样了。你这是禁锢我的生活。”乔若初嘤嘤哭着,把委屈都溶化成眼泪流出来。
  “嗯。不会了。”他掏出浅灰色绣着云松的手帕,轻柔地沾去她的眼泪。
  哭完之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手帕上,照例说多数男人的手帕应该是一色的,上面干干净净,不会绣什么花草,偏偏他的,件件都绣着云松,功夫极好,图案叶色深绿,苍劲潇洒,一看就不是机器代工的。
  “这是谁绣的啊?”她抓在手里问。
  “这个吗?可能是苏州的一名绣娘吧,多年前我去苏州办事,见一家店的绣工好,突发风雅之意,便画了棵云松叫店家绣在手帕上,一气订了多条,用到现在了。”
  他解释完,乔若初吸了口气,她刚才,算是吃味儿了吧。
  “绣的真好。”她搪塞着他,羞惭得面红耳赤。
  直到被他抱着压倒在床上,她还在幻想那位绣云松的美丽女子,他的手已经解开了她上衣的扣子,正在抚触她凝脂般饱满的肌肤。他的需求来的太快,惊得她使劲要推开他的手,“别,别……。”他哪里还收得住,连日来的烦闷和对妻子的爱交织起来,凝成暴风骤雨般的力量向她袭去。
  她浑身都是汗水,失去意识的时候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去向
  婚后同他第一次置气,因这一场极致的缠绵烟消云散。次日,她又不争气地回到他的身边,晚上他教她下围棋,她乐颠颠地学得很认真。
  “夫人,你选东吴大学怎么样?我黄埔军校的同学来信,请我去南京任职,我正在考虑。如果你去念东吴大学,我日后就不用饱受相思之苦了。”
  下了半晌围棋,他同爱妻合计起长远的事情来。
  乔若初的第一反应是,丈夫要脱离沈儒南,他不愿意再和自己的父亲绑在一起。
  闽浙系的军队,吴术成死后全是沈儒南和林君劢一手带起来的,这里效忠他的人何其多,如果去了南京,怕是挂个名头,不会有什么实权。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到,他肯定不会不清楚。
  “君劢,你决定了吗?”
  “暂时还没给他回复。夫人的意思是?”他从她眼神里读出不赞同。
  “外界传说党内派系斗争激烈,咱们还是不要去趟浑水了吧。”
  乔若初用湛亮的眸子对着他,清泓盈盈,让他清醒了几分。
  “若初,你提醒的对,这事儿我确实冲动了,差一点就拍板决定了。”
  林君劢身边的副官,周玉成他们,何尝没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动这个念头,他哪里肯听,没想到乔若初一句话,他就听进去了。
  “我上学的地点,不要和你绑在一起,尽量离你近一些,好吗?”
  “夫人越来越自我。你丈夫该放心不下了。”林君劢说着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么美,一进大学不知道多少情敌等着我呢。”
  乔若初双手环抱着他的右手腕笑得灿烂,“谁不要命了往你的枪口上撞呢。”
  自从和沈儒南的关系被徐鸿声挑明,林君劢对军务懈怠了许多,非到有万不得已的事儿他才肯去杭州办公一趟,到了也尽量避免和沈儒南碰面。
  杭州军政府里已有不少人知道了林君劢的身世,和沈儒南走的亲近的人,私下里难免劝他让林君劢认祖归宗,以免将来孙子还顶着林家的姓。
  再说了,明显人都看得出来,沈儒南多年来悉心培养的并非原配妻子生的沈约,而是林君劢,不趁早父子相认,如果万一发生类似东北张作霖的事情,谁来名正言顺地掌控局面。
  他的副官处处长宋玉汀毛遂自荐为说客,保证一定说得林君劢乖乖和沈儒南父子相认,沈儒南当即承诺,如果林君劢认祖归宗,必然亲自做媒让林君劢纳了宋家小姐。
  “玉汀,君劢他娶过妻,不知道令爱是否介意?”
  “司令,我那孩子铁了心要追随大少帅,名分她不在乎,只要您能成全她,宋某感激不尽。”
  剃头的扁担一头热,宋玉汀一心想成就好事儿,寻了个林君劢在杭州的机会,非把他请去喝咖啡。
  他一口一个“大少帅”,叫林君劢非常不习惯。他不知道,林君劢私下里最反感“少帅”这个称谓,他跟属下说“少帅”这称谓独独属于东北张某人的,别人用不起。他说东三省人民养了那么多年关东军,日本人以来,一战没打,直接撤进关内,算什么“帅”,全靠女人和绯闻出名,他林君劢从骨子里看不起所谓的“少帅”。
  一年多以后,西安华清池发生“双十二事变”,当年他口中靠桃色传闻上位的张学良兵谏抗日,林君劢得知后蹀躞沉思很久,对手下说:“以前看不起他,背后恶语诽谤,是我错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对所谓的“少帅”是很有成见的,宋玉汀不清楚,上来就撞到了牛角上,叫得林君劢非常不悦,事情当然办砸了,最后垂头丧气,悻悻而归。
  宋嫣琦见父亲浓眉紧锁,额头上卷起一条深刻的川字纹,知他遇上难事了,就问:“阿爸,出什么事了吗?”
  宋玉汀摇摇头:“唉,林君劢这小子不识抬举,连亲爹都不想认,我的宝贝女儿,你还是想着他了。这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
  听父亲提起林君劢,宋嫣琦涨红了脸,“父亲,您消消气,是不是犯了他忌讳才话不投机的。”
  经女儿提醒,他才幡然醒悟,当说客之前,他忘记打探人家的喜好厌恶了,直接一头撞上去,一厢情愿地重复自己的意志,难怪会被林君劢丢冷脸。
  他当即打电话叫人去接触林君劢手下的副官,问个清楚,先弄清楚人家的底细再考虑要不要二次当说客。
  果不其然,次日,当手下向他汇报打听来的情况的时候,单说到第一条“少帅”的事情,宋玉汀的脸儿就拉得有老驴子那么长。
  他的手下说林君劢除了对东北的“少帅”看不上眼外,还经常私下里用不屑的语气称呼沈约为“少帅”,讽刺他是个纨绔子弟,常常寻花问柳,不成器。
  听到这个宋玉汀的脸色由阴转晴,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有个性啊。”笑完拍拍属下的肩膀:“找个机会再会会他。”
  下属见他对林君劢的态度大转弯,联想到宋嫣琦痴情林君劢的事情,腹中都为爱慕宋小姐的人叫苦,去宋家求亲的青年们,本指望他看上一二,或许还能逼着女儿嫁了,这下可好,人家林君劢把宋家父女都征服了,有他那样的人才荐备的人树立着标杆,谁能不被比下去。
  沈儒南听说他被林君劢弄得下不来台,怕害了老部下的心,亲自上门安慰,意外地并没有听到宋玉汀抱怨林君劢的意思,话里话外,好像还很欣赏他这个逆子。
  “老宋,你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
  “嘿嘿,嘿嘿,我就欣赏他着个性,和司令您当年一模一样。”
  宋玉汀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沈儒南半天没反应,“老宋,你拦下的事儿办成了?”
  “没成。成了我能这么高兴!”宋玉汀收起笑,来了句更没逻辑的话。
  沈儒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宋玉汀的副官识趣地给他解释了打听到的林君劢私底下促狭“少帅”的事儿,惹得他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缘错
  “这小子忒刻薄了。老宋,以后别怪我没提醒你看走眼。”
  “一定不会,司令,我呀,再毛遂自荐一次,还得跟他聊聊。我就不信,咱们老狐狸布下的彀,套不住他个小年轻。”宋玉汀是愈战愈勇,抬上杠了。
  沈儒南巴不得如此,他叫人把紧急的公务列出来,命手下的人一旦见着林君劢来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定要给宋玉汀制造和他上说话的机会。
  让林君劢认祖归宗的计划还没付出行动,《浙报》就连续几日刊登花边新闻,指名点姓大肆渲染浙江警备司令沈儒南的风流往事,以及其私生子完全继承了他的风流本性,强抢别人未婚妻囚禁在公馆里猥亵到大了肚子等下三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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