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母亲,元君是嫡女。从小到大不说是每年生辰,便是寻常的日子她都不知道收过多少东西。一个玉佩而已,她要多少有多少。若不是那块玉佩意义不同,她定然不会捅破此事。三娘拿去也就拿去了,她是不会说的。”
  反观裴元惜,一个痴傻的庶女,平日里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保不齐眼皮浅动了心思。孩子也会说谎,何况她还不是孩子。
  沈氏要的是公道,如果她姑息此事,以后她的元君永远抬不起头。
  宣平侯抿着唇,他很生气。他相信三娘,但他也不愿意相信元君是诬陷自己妹妹的人。轩庭院那些下人的证词,明显全是向着元君。
  裴元君眼睛红肿,跪在沈氏的后面。
  “祖母,父亲,元君说的句句是真。那玉佩真是我忘记收好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用别的玉佩和三妹妹换,还请父亲息怒。”
  康氏还没见到裴元惜,按常人来看此事一目了然。明显是痴傻的元惜一时好玩拿走玉佩,事后怕大人责怪推说是元君送的。
  嫡庶有别,这点她有些不赞同儿子的做法。
  不过她不会在人前指责儿子的不是,只用询问的口吻问道:“三娘孩子心性,会不会是记错了?”
  宣平侯知道,谁也不会信三娘。
  可是他就是相信他的三娘不会说谎。
  “母亲,三娘不会说谎。您看过她写的字,您觉得能写那一手字的人是个会说谎的人吗?她要是真想昧下玉佩又怎么会把东西交给儿子保管?她大可以矢口否认说自己没有看到过。”
  沈氏心痛如刀搅,“侯爷,你的意思是三娘不会说谎,那元君就是那个说谎的人,对吗?”
  裴元君哭得呜呜咽咽。
  “我不是那个意思。”宣平侯觉得无解,这事还真是说不清。
  沈氏痛心不已,“看来我在侯爷的心中是个容不下庶女的嫡母,而元君在侯爷的心中是一个容不下庶妹的嫡姐。妾自从嫁进侯府,自认问除了没有给侯爷生下嫡子,其余的事情样样妥帖。我兢兢业业十几年,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还请母亲恩准,儿媳愿自请下堂!”
  “荒唐!”康氏怒沉着脸,威严无比,“些许小事就闹着自请下堂,你置两家侯府的脸面于何地?侯爷,你是一府之主。所谓嫡庶有别,三娘还是一个傻子,这事明摆着是她记不清了。你何必揪着元君不放?”
  沈氏是嫡室,若真是被逼得自请下堂,外人如何看他们侯府。重庶轻嫡,同宠妾灭妻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要被世人诟病的。
  康氏不可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沈氏坚持,她只能选择保嫡弃庶。不论这事是不是裴元惜的错,结果都一样。
  宣平侯闻言知意,明白母亲的意思,他口中发苦,“母亲,三娘她……”
  “够了,难道侯爷真的想自己的嫡妻因为你偏袒庶女而自请下堂吗?”
  宣平侯当然不想沈氏自请下堂,可是…
  “这事到此为止,就当是元惜记错了。她本来就痴傻,记住事情也是情有可原,说话颠三倒四也是正常的。你们…”康氏的话戛然而止,她看到门外那个渐渐走近的少女。
  少女韶颜稚齿,懵懵懂懂的脸上是对陌生环境的好奇与新鲜。那双迷茫的眼四处打量着,表情无辜又认真。
  等到少女进屋,屋内人看清她的长相。端地是曲眉丰颊煦色清华,可惜被那痴傻之气折损三分,失了几分灵动。
  康氏激动地站起来,嘴唇颤抖,“莲…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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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醒来
  在宣平侯前面,康氏还有过一个女儿。
  裴莲。
  当年老宣平侯有一个自小寄住在侯府的表妹,两人感情不错。表哥表妹青梅竹马长大,自是萌生出朦朦胧胧的情愫。
  寻常世家守规矩,正妻没进门不能能抬妾室。新妇进门时日不久,也不宜塞新人。那表妹对老宣平侯情根深种,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有加蜜里调油,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使小性子,暗中作天作地,令人烦不胜烦。
  康氏进门三月余便有了身孕,那表妹心知自己的机会到来,用了下作的手段与老宣平侯私下成了好事。康氏得知大动肝火,她是主母,自有法子治那表妹。
  妻妾相斗,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名正言顺的主母对上妾室,按理来说主母占着大义又占着绝对的优势,想弄死一个妾室简直轻而易举。
  但那表妹在侯府生活多年,不知暗中笼络了多少人。那些下人们盘根错节,在侯府里无孔不入。厨房针线房,入口的身上穿的无一不是下手之处。
  康氏发现自己着道时为时已晚,大夫说毒素已伤及腹中胎儿。她强忍着悲痛大闹一场,老宣平侯不得不把那表妹送走。虽说那表妹最后死在京外的庄子里,但她腹中的孩子也差点没保住。
  历尽艰难生下来的女儿带了弱症,裴莲从小体弱多病却又极其懂事。康氏身为人母,恨不得延请天下名医给女儿治病。
  水榭那边幽静适宜养病,裴莲就住在那里。便是侯府再富贵,康氏再仔细,她还是没能活过十岁。
  康氏对那个女儿的疼爱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她第一个孩子,还有那个孩子的懂事和乖巧,她每每想到女儿受的苦就自责到不行。
  宣平侯比裴莲小五岁,是她调养身体五年后才生下的儿子。他出生后没两年,老宣平侯就去世了。再过三年,裴莲终于没能熬过去。
  他有记事起,隐约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但是姐姐身体太弱,他不是经常能看到。姐姐去世的时候他年纪尚小,并不能记住姐姐的相貌。
  但是康氏不会忘记。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因为她和妾室斗法而受苦受难的孩子。她满心的愧疚多年来不曾消散过,乍见同女儿长得极像的少女,焉能不震惊。
  裴元惜刚要跪在沈氏和裴元君的后面,就见康氏已经颤颤危危地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双饱含世故的眼蓄满泪水,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目光充满迷茫,一脸不知所措。
  宣平侯先反应过来,“母亲,这是三娘。”
  “三娘?”康氏的眼神慢慢清明,“原来这就是三娘,祖母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你。孩子,你跟祖母一起坐。”
  沈氏身后的裴元君掐着大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祖母不应该是叫人过来对质的吗?为什么在见到三妹妹之后态度大变。还有那什么莲儿又是谁?
  别说是裴元君,就是沈氏都不知道宣平侯还有一个早夭的姐姐。
  “老夫人。”云嬷嬷小声提醒,“眼下三姑娘也到了,您是不是应该问清玉佩之事的缘由?”
  康氏明悟,松开裴元惜的手,让她站到一边。
  裴元惜懵懵懂懂的,乖巧地跪到沈氏的旁边。康氏见她如此,莫名多了几分喜爱。这孩子瞧着傻,其实不是那等没有规矩的。
  人心易偏,面对这张和莲儿长得有七八分像的脸,康氏的心不知不觉已经倾斜。
  “二娘先说。”
  裴元君含着泪把之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末了还是那句话,“祖母,孙女并非舍不得一块玉佩。只是那玉佩意义非同一般,是外祖母送给孙女的十岁生辰礼,孙女愿意拿别的东西和三妹妹换。”
  康氏一脸凝重,问裴元惜,“三娘,你说。”
  裴元惜的脸上已然是愤怒和委屈,像被大人冤枉不能辩解的孩子,“祖母,我没有。明明是二姐姐送我的,我没有偷拿。”
  各执一词,同先前一样。
  见证人都是轩庭院的下人,虽说是言之有物不是说看到裴元惜出去时笼着袖子,就是真真切切看到裴元惜拿了玉佩。
  裴元惜梗着脖子,小脸愤怒,“那个人说看见我拿了,她为什么不阻止?”
  裴元君心头一跳,下意识掐着掌心。
  那丫头被带上来,康氏严厉地接连问了三遍同样的话。刚开始一口咬定看得真真切切,后来在被质问为何当时不说时,又改口说没怎么看清楚,所以不敢声张。
  康氏大怒,命人将其杖责二十大板,拉下去就在院子里打。
  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那丫头的嘴没被堵。刚开始还喊冤,后来是不停地喊着二姑娘救命之类的话。
  沈氏浸淫内宅多年,心知此事怕是并不全如元君所说。
  裴元君心紧了又紧,一张脸白得吓人,像是无意识般看了一眼那边的证人。
  这时先前那个说看到裴元惜离开时笼着袖子的丫头认罪,说她看不惯裴元惜不敬自家姑娘,替自家姑娘与庶女同住一院觉得委屈,故意把那玉佩给裴元惜说是裴元君送的。
  沈氏大怒,她自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只道是下人们逢高踩低为难裴元惜。一个丫头居然敢擅自替主子做主为难庶出的妹妹,如此逾矩直接发卖便是。
  “这些个黑心烂肝的奴才,连主子们都敢上瞒下欺。儿媳先前查处不严,差点被这些奴才欺瞒。幸亏母亲出手,这才没让她们姐妹二人生了间隙。”
  闻此言,裴元君也是低头认错。说自己相信下人们说的错,差点冤枉裴元惜。那丫头原是要被发卖的,她苦苦求情最后被发贬到庄子上。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康氏和宣平侯都是一副恼怒又松口气的表情,唯有裴元惜茫然着一张小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是这样的吗?”她疑惑着,像是弄不清这一出出的事情。
  沈氏软声温语赔过礼,答应补偿她另外的玉佩。
  她面上不见高兴,反倒是咽了一下口水,“母亲,玉佩着实麻烦,这一时说送我,一时又说我拿的,我的头都被绕晕了,还不如冰酪好。”
  一个视冰酪比玉佩好的孩子,要说是见财起义偷拿东西谁也不会相信。
  康氏可不是沈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身为局外人看得比谁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她对裴元君很失望。
  如果说谎的是三娘,倒是情有可原。因为三娘本就神智有碍,记不住事乱说话也是有可能的。但倘若说谎的那个人是二娘,那么则表明二娘的品性有问题,不可原谅。
  “府中的姑娘们,原是各生的各养。这些年我瞧着你们都做得不错,咱们侯府的姑娘说出去也是被人交口夸赞的。如今看来,还是有些不妥之处,还望你们以后严加管教,莫要等出了大错丢了侯府的脸面。”
  这是在敲打沈氏。
  沈氏和赵姨娘齐齐受教。
  “事情已然清楚,都是这些下人们作梗,害得主子们差点起龃龉。我看你养着二娘实属辛苦,三娘以后便养在我身边。”康氏再次开口,间接认可裴元惜入住水榭。
  一场闹剧结束,沈氏满腹激愤而来,一脸羞愧离开。
  裴元君跟在后面,咬着唇,“劳妈妈,母亲是不是生我的气?”
  为何母亲从长晖院出来后没有同自己说话?
  沈氏确实有些生气,她气的不是这件事情谁对谁错,她气的是元君手段不过关。即使是要达成某个目的,或是想借机惩治什么人,那也得思虑周全面面俱到。如此漏洞百出,一击即溃简直是丢人现眼。
  劳妈妈目光隐晦,“二姑娘,你可是侯府的嫡女,是夫人唯一的女儿,夫人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那母亲为何不肯同我说话,是不是我令她失望了?”
  “二姑娘,夫人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她万般呵护只为你一生富贵荣华。你是嫡出的姑娘,同庶出的妹妹计较本就失下乘。今日之事闹到后来却是你房里的人奴大欺主,老夫人和侯爷心里焉能没有想法。后宅心术,不论过程手段如何,不让人瞧出端倪捉到把柄才是正理。”
  这番话实实在在说到沈氏的心里,有些话有些事包括后宅的那些龌龊她很少同元君提起。她以为她的元君在娘家有她相护,以后嫁回侯府亦不会受委屈。所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愿意女儿知道。
  思及今日之日,她是又恼又愧,恼元君处事不当,愧自己没有教好女儿。看来日后有些事情她还是教教元君,免得日后在内宅上吃亏。
  劳妈妈掰开揉碎的讲一通,裴元君总算明白沈氏为何生气。她心里还是不舒服,要不是父亲和祖母有心维护,何至于弄得她自己没脸。
  “可是我觉得母亲似乎很喜欢三妹妹,还有父亲和祖母,他们都很喜欢三妹妹。我这个嫡女,反倒事事要靠在一边。”裴元君昂着头,身为嫡女的骄傲不容她垂头丧气。但是她不知为何有些担心,担心那个庶出的妹妹会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二姑娘怎么会这么想?三姑娘是个傻子,侯爷和老夫人不过是怜悯她。她再是在府中得宠,又怎么能越得过二姑娘你。二姑娘你不仅是侯府嫡出的姑娘,还是昌其侯府嫡嫡亲的外孙女。放眼东都城,同你这般出身优越的姑娘能有几个,你又何必在意一个庶出的妹妹。”
  裴元君心里好受多了,脸上的傲气越发端得厉害。劳妈妈说得没错,她可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无论她做什么母亲都是向着她的。她还是侯府唯一的嫡女,谁也不能越过她。
  昌其侯府身为她的外家,自然是事事给她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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