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乘龙_62

  司空斛茫然地想,果然是没有过。师父怕他伤心,虽然什么都肯给他,却不肯承认这一点。
  陆僭待人好,永远温存仁慈,对谁都一样。
  冬风吹得海浪徘徊,如同云雷。
  陆僭的眼瞳就在潮湿的冬风中冷淡了下来,雪冷霜严,下意识地渗透出一丝厌恶,说道:“不曾。”
  陆僭第一次如此直白,司空斛在陆僭冷漠得近乎陌生的脸色中奇异地冷静下来,突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被嫌恶”是怎么一回事。
  陆僭这样的人,想要骗谁都是手到擒来,想要骗谁十七年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是因为万事不挂心,才万事可成全。
  而被自己的徒弟渴慕玷污,这就不大一样了。如肉身遭绑架,不愿成全,更不能成全。
  陆僭想离开俗世,更想司空斛离开自己。
  他怀念的白日青春、花起香尘,对陆僭而言,都不过是中庸俗物。白头崖的师父只是假象。
  眼前这一个人,心比天高,命比天傲,剑挡西风,踏碎风月,对凡尘红紫都有无限厌恶——这才是真的陆僭。
  剖开心腹,朗诵心声,换得一句难得直抒肺腑的“没有”——爽快!
  陆僭公事公办地说道:“师父不怪罪你。下蜀山时,师父想的是,你终究是我的徒儿,师父在一日,就护你一日。但事到如今,便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你已成人,我们相看两厌,何必相缚。”
  司空斛自嘲地笑了笑,稍稍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长跪下来,朗声道:“师父要回蜀山,阿斛不孝,自知脏污,在此作别。”
  “师父养我护我,都是恩情。此生阿斛有愧,来生必当重来救拔。从今以后,”他顿了顿,抬起头来,望住陆僭。
  今日耽搁太久,日已将暮,天边霞光铺满长海。浪花细细慢慢拍来涌下,在夕阳下海面上碎成一片片金光。
  陆僭垂首看他,面容背着光,看不清眼底内容。
  但想必是无意听完司空斛的剖白,陆僭别开脸,并指为剑,在袖中一划。
  玉色剑芒自宽大袍袖中凝阴合阳破风而出,太微剑现出实体,在礁石崖边停驻,微微抖震,蓄势待发。
  陆僭抬脚踏上剑端,薄唇轻轻一动,声音散在风里。
  司空斛同时开口,吐出最后一句话:“从今以后,不至黄泉,不上蜀山。”
  陆僭的剑光早已散入长空,淡红金紫的霞光拥紧玉色,不紧不慢地散入时空的罅隙。
  司空斛没有起身,维持着长跪的姿势,紧紧盯着那道玉色。
  明知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师父御剑,最后一次看到陆僭云光焕尔身、风刀考丹青的风姿,但司空斛的双眼越来越模糊,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陆僭的话。
  “阿斛,今后就算师父不在,也永远愿你无灾无梦。”
  师父是他手中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描绘得无比漂亮,纵然舍不得放,但白纸终归薄情,脱了线,总会走。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人间传说痴情怨侣,白头崖上自有皓日流云十七年。
  十七年不长不短,刚刚好填满少年充斥谎言和虚无的前半生,但居然也能精卫填海一般填出一点奢望不来的默契。
  纵然那个默契是此生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写稿速度仿佛人力推坦克………………
  第42章 过云
  天将入冬,良乡地处北边,苍白天空中闷着一场过云雪。
  但良乡往东便是东海,天总是还不够冷,雪憋着不肯下,云片之下涌动着寂静的狂躁。
  道边长亭中本来人迹罕至,此时却熙熙攘攘地围着不少人,正当中坐着个黑衣少年,远远看去,腰身笔直,宽肩窄腰,盘靓条顺堪称标致。
  走近再看,就是啼笑皆非——黑衣少年长得跟神仙似的,圆圆嘴唇中却衔着两根铁签子,一边低头烤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吆喝,“一文一串烤肉!山上野猪肉啊,不吃不是有钱人!”
  野猪肉当然稀罕,再加上他烤得确实香,过路人都默契地一掀袍子,披上几十金买来的名贵貂皮往地上一蹲,大吃大嚼地啃,“香!再来十串!”
  少年抬了抬眼,“野猪没打够,就剩十串了,限购。”
  穿貂的也很好脾气,“那啥时候还有啊?我叫我家里人出城来吃。”
  少年道:“随缘。”意思是赚完这一票就走。
  穿貂的略有遗憾,“那给我打包成吗?我、我带回去给他们热热。你开个价。”
  少年面不改色,“一两一串。”
  穿貂的道:“要!”
  又有人道:“我出二十两,十串给我吧!”
  赤书焕在拍卖肉串的人群中看了一会,挤过烤肉香味走过去,抬脚一勾,用脚面碰了碰少年的膝盖,“喂,小司空,别光顾着坐地起价,给我留两串。”
  司空斛头也不抬,利落地哗哗哗洒孜然辣椒面,“十九师叔好,又见面了。你没听见吗?二两一串。”
  赤书焕咽了口口水,突然高声问:“哎,小厨子,你这是怎么烤的肉啊?怎么不见火呢?你是人是鬼啊?”
  实则司空斛烤肉的家伙是一铁盘滚烫鹅卵石,不见明火,热气腾腾——自然是用的真气。
  穿貂的也奇道:“哎真的哎,怎么不见火呢?莫不是什么歪门邪道吧?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谁要二两一串来着?给他吧。”
  那人道:“我也不要了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吧,吃着瘆得慌。”
  这些日子良乡本来就常闹鬼出妖,人人提着腰带跑路,也就是这些有钱人舍不得家业,不肯一下子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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