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在这两种吸血虫之外,可能还会有一种更高明的吸血虫,它向宿主注入致huan剂,宿主爱上了它制造的幻觉,即便察觉到它们的害处,还是忍不住养着它,心甘情愿将自己献作它的口粮。
  陈徽就是第三种,最高明的吸血虫,温柔的施暴者。
  “惊鸿,收拾好了出来吃饭。”
  卢宁下意识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应道:“来了。”
  桌子上除了煎蛋还摆了两碗粥,颜色不错,不像陈徽做的。
  昨天夜里刚来,卢宁觉得此地地处偏僻,没想到外卖能送到,还有地方可以买早饭吃?
  陈徽没等他问就主动说起来:“粥是我在楼下阿姨那里买的,你平时不要总是不吃饭,不想煮就楼下买,很方便。”
  卢宁点头应着:“我吃过饭之后就去上班,你去哪儿?”
  月色酒吧开门的时间不是很早,十点之前到就可以,其他时间算加班。连虹一虽然是个向钱看的老板,但是她不会在工资上克扣,这一品质难能可贵,这也是为什么卢宁愿意跟着她做事的原因。
  如果工资可以说扣就扣,给多少工资和实际拿到手的,就完全不同了。
  陈徽吃饭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卢宁发现他的异常,但是没打算先开口。陈徽忍到现在,还没见“宁惊鸿”表现自己的“诚意”,想必忍不住了。
  “惊鸿……”
  卢宁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陈徽捧着手里的粥有些尴尬,犹豫半天还是说:“我吃过饭也去便利店工作,不过大概会迟到几个小时,工资都要被扣光了。”
  “你们这么惨,扣工资这么狠啊?”
  陈徽舔了下嘴唇,将碗筷放下,卢宁这时候不好再装傻,也跟着停下吃饭的动作,陈徽苦笑道:“我在那里就是临时工,天底下的老板都一样,当然想尽可能少付钱。我不像你……能遇见连虹一那种大方的老板……”
  卢宁耐心听他啰嗦完,配合地露出担忧神色:“那怎么办啊,总是被扣工资,连生活费都保证不了,要不然你换个地方打工试试,多换几个地方总会遇上好老板。”
  陈徽明显愣了愣——平时他只要说自己缺钱,宁惊鸿都会主动拿钱给他解围,今天怎么突然不上套了。
  “不用我考虑换老板,人家就会想先换我了。像我这样动不动就发作毒瘾,一发作就要旷工……现在的人都是向钱看嘛,老板也不是做慈善的,已经因为这个原因,换了几十个工作……”
  ——老板不是做慈善的,难不成他宁惊鸿就是做慈善的?
  卢宁眉头拧起两个疙瘩:“那你一定要戒除毒瘾才行,阿徽,你放心,我会永远支持你的。你也不要心急,我们慢慢来,等你的身体好了之后,凭你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对了,还有你的歌也要重新做,你不是想做明星吗?”
  陈徽已经不耐烦了,他急切地打断卢宁的话:“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放弃唱歌,但是我总不能不吃不喝整天闷在屋子里写歌唱歌吧!我要出去工作,要赚钱,哪有时间写歌呢?!而且……”
  “而且?”
  “前几天发现,木木怀孕了,我已经没时间了……”
  卢宁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没吐出来,陈徽已经迅速转过去,蹲在卢宁脚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惊鸿,我能等,但是那些收高利贷的已经不能等了,孩子也等不了。我至少……我至少要有钱让木木生产的时候能去医院,我真的……没办法了!”
  ——这么快就忍不住啦?要钱……亏他好意思张嘴,宁惊鸿也缺钱!
  卢宁很想把手抽hui来,奈何陈徽握得很紧,他怎么用力都抽不动。
  卢宁心里是很看不起他这副做派的,自己搞出来的孩子养不起,就知道跟宁惊鸿要钱,他要不要一家老小都让宁惊鸿来养啊?他难道不知道宁惊鸿老家还有个生病急着用钱的妈?
  卢宁闭了闭眼睛,忍住一腔怒火,低头担忧地看着他:“这……生孩子确实是需要钱的。那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再弄一笔钱,让你先度过这段时间。”
  陈徽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惊鸿……”
  “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沾了那些东西?”
  卢宁倒不是想对陈徽彻底撒手不管,只要他别打自己钱财的主意,能救他还是打算救。以前宁惊鸿不舍得他受苦,用戒不掉,他舍得啊,大不了每次他毒瘾发作就绑起来,总之难受得也不是他自己。
  卢宁不知道陈徽这种吸血虫本性到底坏不坏,他就看在他是宁惊鸿喜欢的人的面子上,努力帮他一次。
  陈徽可能对自己沾上毒品这件事真的感到很痛苦,他坐到卢宁身边,沉默了半天才说:“我有一次跟庄哥去酒吧……他们就,一堆人聚在一起fei叶子。庄哥介绍我认识的都是圈里很有地位的人,要不就是星二代,富二代,我不跟他们飞很不给面子,当时我正好要发新歌……”
  fei叶子……这小黑话儿说得挺溜。不过,难道庄越不是毒贩,只是交了一堆狐朋狗友?
  卢宁拍拍他的脑袋:“人家有钱飞,你没钱就别飞了,好好做事,好好写歌,总有一天你会红的啊。”
  陈徽连忙点头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他一起去了,我现在也在努力戒毒。”
  卢宁突然问道:“庄哥也飞?”
  陈徽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庄哥,一时忘记回答,卢宁朝他笑一下:“我随便问问。”
  “这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而且庄哥脾气一直很大,他不买账的事别人不能勉强他。但是我不一样,我是新人啊,我不能不给人家面子。”
  卢宁皱了下眉头——这借口倒是好,如果下次有人要他为了面子杀人,他也要去杀?
  陈徽见卢宁许久没出声,忍不住问道:“惊鸿,你打算……你打算去哪里借钱?”
  卢宁仰头把碗里的粥喝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拿出里面的身份证递给陈徽:“阿徽,你帮我买一张回老家的车票。店里我是借不到钱了,我们老板人再好,也不能让我一直借钱。我突然想起老家有个叔父,很有钱,我这次回去看看。”
  “这……”
  陈徽犹豫着接过来:“以前没听你提过啊……哎,惊鸿,你要去哪里?”
  卢宁笑了笑:“我去店里,请假回老家,你不是着急要钱么?你帮我买票,我去请假,分头行动快一点。”
  卢宁推开他走出去——他实在不想跟陈徽这个窝囊废再多待一分钟,他怕自己忍不住打人。至于让他买票……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宁惊鸿老家在哪里啊。真叫人头疼,也不知道这个傻子多久没寄钱回去了,他老妈可千万别因为缺钱已经挂了,到时候有钱也救不回来。
  第11章 “我怎么可能会有好朋友?”
  “月色”今天很冷清,吧台上也没什么人——尽管月色酒吧一般是晚上才热闹起来,白日里也该有几个客人才对,不会这么清闲。
  “哟,连姐,早啊。起得挺早。”
  卢宁第一次看见连虹一这么早来上班,平时她睡“美容觉”可是要睡到下午的,而且就她昨晚那个架势,怎么看都不像睡得早,居然能在十点钟之前起床?
  卢宁从玻璃柜里拿出一瓶蜂蜜水和杯子,走到连虹一面前。他心里转过十八个弯,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笑着问道:“看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这也看得出来?”
  连虹一勉强地笑笑,接过蜂蜜水却没喝。
  卢宁撑着吧台,往她眼睛底下指:“黑眼圈这么重呢。”
  连虹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眼底,白他一眼:“去,胡说八道。”抹了遮瑕怎么可能有黑眼圈。
  卢宁笑嘻嘻地敷衍着,越发觉得怪异。
  今天的月色酒吧安静得不寻常,以前店里生意再怎么冷清,这时候也该看见几个公关才对,卢宁在酒吧里不算最努力的,很多人比他来得早,但是今天眼熟的同事一个没来,不但见不到客人的影子,连工作人员都没有?
  他隐约觉得是跟月色酒吧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但是她不说他也没办法开口问,一问该让她起疑了。
  连虹一晃着杯子沉默半天,突然说:“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卢宁下意识往手腕上摸,没摸到手表才去看墙上的挂钟:“现在都快十点了。”
  连虹一随口道:“离营业时间还早得很呢。”
  她话说到这里,卢宁就觉得惊讶了,连虹一虽然不是个吝啬的老板,但也绝对不心慈手软,在她手下偷懒不干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今天怎么转性了?
  也许卢宁质疑的目光太明显,连虹一终于叹了口气:“你以后也晚点来吧,‘月色’现在这个样子,你们来不来都一样,节省点精力用在客人多的时候。”
  ——但是在一年前,就算早晨这里也会来客人的啊。
  卢宁想了想,旁敲侧击地问道:“连姐,您别愁啊,情况可能在短时间内没办法改善,但是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连虹一忍不住笑出声,倒不是欣慰,而是笑他天真:“不会好了,我已经无计可施。”
  “姐……”
  “你来得晚,不知道‘月色’以前什么样子,这半年来业绩一直下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捧你还是会捧你,‘月色’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只要它还盈利,我就不会关门。那个混账王天生!他挖走老娘的人,现在还来抢‘月色’的生意,他不留情面,老娘也不会让他好过!”
  卢宁听到这里算明白了一点,心里却在暗暗惊讶,他生前倒是听说过王天生,对方也在月色对面开了一家酒吧,名叫含素。
  这个王天生有点讨厌,做事好像完全在模仿连虹一,“月色”最初只是一家酒吧,后来慢慢做成公关的生意,“含素”就有样学样,也这样干。
  不过卢宁对他们俩之间的争斗不太关注,所知只是皮毛,他见连虹一性格争强好胜,还以为她跟谁都不对付呢,没想到是宿敌?
  这个王天生也太不厚道,挖墙脚,抢生意,这两点可以说是能让两家酒吧撕破脸的损招了。关系到自身利益,卢宁没办法淡定,问道:“他怎么抢我们生意?”
  连虹一瞥他一眼:“我今天早晨遇见黄先生从含素出来,看到我的时候还挺尴尬的,我随口问了一句,他说要找含素的公关接手他的案子,不用你了。”
  黄先生就是昨晚给卢宁名片的男人,他居然被人截胡了?卢宁条件反射皱起眉头,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为什么这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
  连虹一也很无奈:“卢宁生前有个很好的朋友,能力也很强,当时他跟着你卢哥一起负责的这起案子,黄先生觉得他经验更丰富。”
  卢宁惊讶地看着她,连虹一点点头:“那个人现在在含素工作。”
  卢宁目瞪口呆——这不可能,像他这么吝啬又记仇的人,怎么可能有“好朋友”?更何况还是“很好的朋友”!他平时喜欢单独行动,同事里更不会有朋友了,他们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从别人口中听到“卢宁生前很好的朋友”,还真是颇具现实魔幻的感觉。
  “连姐,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连虹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卢宁笑得很温柔:“我好奇。”谁这么瞎要跟他做很好的朋友?
  连虹一不知道想到什么,烦躁地哼道:“那个白眼狼,老娘懒得提他。行了,既然来了就赶紧干活吧,别站在这儿,站门口拉客人去。”
  “……我们又不是做皮rou生意的。”
  连虹一凶道:“让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卢宁只好去门口站着,他趁连虹一不注意,拿出手机给陈徽打电话,对方现在有求于他,一看到是“宁惊鸿”打来,立刻接起来。
  “惊鸿?”
  卢宁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阿徽,你买到票了吗?”
  “还没买呢,我现在……”
  卢宁温柔而快速地打断他的话:“阿徽,你下班以后帮我订后天的票吧,留出两天,我老板这里有事走不开,我得处理一下,等一下我转钱给你。辛苦你了。”
  陈徽应了好之后,卢宁就挂上电话,脸色不太好看。卢宁很生气,黄先生在卢宁死前是“卢宁”的客户,于情,还该属于“卢宁”,于理,现在被“宁惊鸿”继承了,就属于“宁惊鸿”。
  想从他手里抢单,白日做梦!
  其实卢宁在生前也遇见过这种情况,他业务做得好,客人多,但是别的公关也要生存,难免耍些小手段。如果是无伤大雅的小单子抢走就抢走了,卢宁不是那种自己吃饱了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同事之间他多会给留三分薄面,日后相见也不尴尬,但是今天这个人彻底惹怒他了,打着他这个“死人”的名义赚钱,还好意思说是他的朋友?
  且对方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同事,没必要再留情面。
  卢宁从来没觉得自己作为公关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知道顾客想要什么,公关说得再好听,也不如摆平麻烦来得划算,那位黄先生的案子他生前就处理过,也处理得很好,想要再捡起来不是难事。
  最难的是怎么让黄先生相信他。
  卢宁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回到店里,连虹一还没进去睡觉,见卢宁进来开玩笑似的问他拉到客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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