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无父何怙(十一)

  迂折回廊上,斫剑与成琴步履匆匆。他二人自昨日深夜奉命“监护”喻俏后,便伏在偏苑暗处守到日出东方,几个时辰眼也不敢多眨两下。直到谢濯召唤,才敢松懈片刻回去复命。
  此时天已大亮,雪霁山青,凝波明镜里影照穹苍湛湛,谢濯围着狐裘,正在小瑶台下洗剑池边围廊上煮茶。
  他对座之人,身着一领赤蕊金花的黑披裹,清癯俊秀、病态难掩,看那面容,不是王茂是谁?
  王家郎君嘴巴刁毒,斫剑与成琴莫名化作女身,早做好了被他调笑的准备。谁知王茂眉眼阴郁,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也无什么起伏。
  谢濯已听过他在执律司的遭遇,只是给活人“换血”这样的事,天方夜谭一般荒唐无稽,落在耳中也生不出什么感触。
  王茂举盏无言,他在道场聚魂不成重伤晕厥,一睁眼却成了执律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使君,日日游走在刑房与尸堂,看尽开膛破肚、剖心换血的戏码,如在炼狱一般。
  入梦初时,他还笃定自己是王九郎,但眼前一切太过真实,很快击溃了他的意志。脱口而出的记忆成了同僚们的笑料,午夜梦回,他甚至真要将自己的姓名当成妄梦……直到今日他领命外出来拜会诸葛朗,却见到了谢濯,方知自己是身陷局中。
  斫剑与成琴在廊下垂首复命,将昨夜刺客暗袭偏苑的事报来,谢濯听得无动于衷——告状的女婢前脚刚走,朱夫人眼下想借诸葛朗的手光明正大地对付成瑾,偏苑那里再没什么可操心的。
  谢濯盯着炉火听完他二人的禀报,无心地随口一问:“你二人守在偏苑许久,除此之外,未见异状么?”他眉间浮起浅浅殷色,又涟漪漾开般瞬间消散无踪。
  斫剑听出些微妙,成琴还摸不着头脑——异状?什么异状?他二人守住苑门,寝居里的人一夜安枕,哪有异状?
  偏苑,寝居里月门花帷下,梳洗已毕的两个人拥在一处唇舌纠缠……
  陆雪名此人瞧着冷血无心不通情理,其实颇讲究些迂腐道义,喻俏摸清了这一点,便对他坦白了丢失巫力之事。
  陆雪名因梦移情,单为喻俏那张脸,也待她颇亲厚。他不知自己失魂的缘由,听喻俏“为救他而丧巫力”之说深信不疑,愧疚兼怜惜,眼下对她百般纵容忍耐。
  喻俏本只是拿话哄他放松戒备,未料到他居然如此乖顺,倒有些后悔莫及——既扮了他救命恩人,为着自圆其说,倒不好叫他放血给自己……
  她退求其次,时不时亲他吻他,从他舌尖吸收零星半点的巫力续命,陆雪名无有不从。
  陆雪名本来听她早先的指派,预备出门去。谁知这小女郎走一步亲两步,磨磨蹭蹭难舍难分,小小一间寝居走到门前,她已纠缠了大半个时辰。
  陆雪名站直身躯,挣开她双臂,低头正欲开口安抚她,“阿俏,等……”
  他防备不及,前襟被这小女郎扯紧,她踮脚凑上来,将馨香软唇边残存的一点口脂悉数喂到他口中……
  陆雪名虚握住那双纤细指掌,无力抵抗这诡计多端的小苗女,任她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软滑小蛇倏然出洞,百般引诱他,令他浑身上下蹿出一片酥麻,在他双目昏沉正不知天地为何物时,又擒住他的迟钝的舌,贪婪地几乎吞吃入腹……
  巫力细流在经脉中游弋而过,所到处暖意不消,在躯体里蔓延出烂漫无边的快意,喻俏痴迷不止。
  陆雪名理智尚存,叁魂归位一般甩脱这醉人的迷障,他艰难地从她唇齿间逃离,几乎是哀求,“喻俏,时间紧迫,眼下不该如此……”
  “嘘——”眼前女郎面若桃花,小狐般狡黠的双眸中流光璀璨,她纤细手指虚虚落在嘴上,微肿的唇间溢出娇媚的私语,“就叫阿俏,你叫得挺好听的……”
  “阿俏……”陆雪名几乎张不开嘴,他的声音艰涩沙哑,喉中好似含着一把滚烫的珍珠。
  喻俏感受着掌心下陆雪名擂鼓似的心跳,采精的小算盘开始死灰复燃——陆雪名这么漂亮健壮,若能舍下什么劳什子无情剑道,甘愿献身乖乖由她榨干,那这一趟中原之行,便可以收尾啦!
  陆雪名伸手包裹住心口的小狐狸爪子,轻巧拿开。他避开眼前人爱欲满溢的视线,柔声道:“陆某必叫女郎平安醒梦,巫力不损。”
  他郑重许诺,而后落荒而逃。
  得了他一诺,喻俏心中畅快,她尚不知有些人生来未尝过爱意滋味,诺言不过是临阵退缩前软弱的求饶。
  喻俏自以为得手,想到采精的大麻烦解决了,一时踌躇满志,决意去会会朱夫人母女,尽早破这梦中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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