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如果盛鸣瑶在此处,她一定会发现田先生此时的笑容分外让人眼熟——一种游离于众生之外、看戏看热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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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盛鸣瑶仍未归来。
  “我们先吃饭。”田先生头也不抬,“谁不准时回来,谁就吃剩饭。”
  毕竟相处了几个月,盛鸣瑶幼时模样又生得十分可爱,纵使滕当渊天生冷淡,也总是处出来了一些感情。
  就像是那只叫“将军”的小土狗一样。
  滕当渊吃了几口饭,忽而一言不发的起身去拿了一个碗,将桌上的菜各自盛了一些放入碗中,又把碗放入了灶台上温着。
  自始至终,田老头一言不发,只看着少年笑。
  至于正被人盼望归来的盛鸣瑶,此刻也遇到了难题。
  原本她出门只是为了躲避少年剑尊可怕的剑术教导,因而出了门后就直冲后方。等到盛鸣瑶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田先生曾经划下的“安全区”范围。
  何止是远离……!
  盛鸣瑶望向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忍不住心中发毛。
  饶是她天天被田先生拎在耳边教导苍山的地形,现在也无法判断出此地究竟是何处。
  明明她几乎每日都会溜出来玩,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小木屋附近的安全区域盛鸣瑶已经摸索地十分清楚了,但现在……
  盛鸣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今恰好是午后,按理来说,今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合该是个绝好的天气。然而如今这地方阴暗无光,只零星有几丝小的可怜的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斑驳的散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很勉强的阳光,像是童话故事里特意带着围裙的狼外婆告诉来此地的行人“不要怕”一样。
  小小的盛鸣瑶蹲下身体,拾起了一片落叶,脸上挂着宛如孩童一样天真无邪的微笑,心思急转。
  ——如今正是六月,人间好时节,哪来儿的这么多枯黄落叶?!
  按理来说,幻梦之中,众人虽偶有共通之处,但根据规则,极少会将不同两人的幻梦交织。
  这也就是说,如今盛鸣瑶进入的是剑道弟子滕当渊的幻梦,那么这次幻梦的主题便是滕当渊,滕当渊是修道者、是人,既然是人,又为何会带出这么大的幻象?!
  盛鸣瑶深恨自己此时毫无灵力,又天生不具备“天赋”,因此在这方诡谲如此的树林里,居然毫不占优势。
  后方的退路不知何时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荆棘挡住,盛鸣瑶无法,只能继续前行。
  刚走了几步路,盛鸣瑶忽然觉得不对。她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凶狠的气息逼近,所有感知都在叫嚣危险迫在眉睫,她当即趴下缩成一团,往右前方一滚——
  一只身形巨大、已经成年的老虎!
  此时它正立在盛鸣瑶原本所处的位置,此时正仰着脖子对天长啸。
  蹲在草地里的盛鸣瑶瑟瑟发抖——字面意思上的瑟瑟发抖,此时的她深刻明白了什么是“虎啸骇人”,并切身体会了一把森林之王的强大魅力。
  她与老虎之间的距离在四米之内,盛鸣瑶都能在空气中闻到老虎嘴里散发出的腥味。
  也不知在这之前,有多少探宝人死在了他的嘴下。
  田老头子曾在之前闲暇时对盛鸣瑶讲过一些此间轶事。当时的盛鸣瑶抱着“闲着无聊,来听八卦”的心态,十分捧场地要求田老头子多讲一些。
  其中就有关于这苍山之北,俗称“后苍山”的传说。
  “据说,苍山后方有一只强大无比的异兽,身形庞大如山丘,浑身赤红,眼呈黄金之色,常人不能与之对视,不然就会失了魂魄。而它发怒时可令天地变色……”
  那时的盛鸣瑶津津有味地听着,还时不时发问:“这异兽可有姓名?”
  “不曾。”田老头子摇头,“见过它的人都死了,大家都敬畏至极,哪里敢取什么名字?只听偶尔有几个上山后神志不清的人,口中总是‘呼呼呼’的叫嚷着。”
  盛鸣瑶眨巴着眼睛:“可上山的人不是死就是神志不清,那又是谁描述的异兽形态?”
  田老头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身形庞大如山丘,浑身赤红,眼呈黄金之色。
  这句话缭绕在盛鸣瑶心头,她越看那只老虎越像田老头子口中的“异兽”,简直两眼发昏。
  古人总是喜欢将老虎、狮子之类猛兽夸大其词,因此盛鸣瑶几乎已经将面前的老虎与“异兽”划等号。
  ‘呼呼呼’……可不就是“虎虎虎”吗!
  而此时,老虎像是发现了什么,忽而将目光挪到了盛鸣瑶藏身的小树林。
  一步又一步。
  盛鸣瑶眼睁睁看着老虎慢慢地靠近自己,宽厚肥大的脚掌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就在盛鸣瑶心惊胆战它是否会发现自己的踪迹时,那个老虎猛地停下了脚步。
  它像是嗅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气息,整只虎惊骇似的后退了几步,庞大的身躯惹得地面都几番震动。
  而后,盛鸣瑶就见那只老虎低低地伏下了身体,低低地吼了一声,‘倏’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盛鸣瑶:???
  虽然不知道那只老虎发什么神经,但此时她还是很开心能捡回一条小命,盛鸣瑶撑着麻了的腿想要站起来,赶紧离开。
  毕竟有一定几率,这抽风的老虎也许过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又返回来不是?
  就在盛鸣瑶决定朝着来时的方向自由奔跑时,脚腕上忽然一重,盛鸣瑶心惊胆战地低头,唯恐看到什么鬼故事里的画面——
  一只……土黄土黄的小奶狗???
  湿漉漉的大眼睛,垂下的大耳朵毛茸茸的,有几分像是金毛,但显然体型小了很多。
  小狗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甚至还在流血,也不知是迷路了多久。
  盛鸣瑶一咬牙,终于决定将狗子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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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木屋里的两人吃完饭后,田先生和没事人一样自去休息了,主屋里,只剩下滕当渊一人。
  他想了想,决定去后院练剑。
  可今夜似乎格外不顺,出剑的招式永远达不到滕当渊心中的标准,他越舞越快,只将后院的老榕树树叶都散落了一地。
  “行了,别在这儿祸害我的小树苗了。”
  田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后院门口,他看了滕当渊一眼,说道:“心绪难平,不得静心,你再练习多少遍都是一样。”
  滕当渊持剑而立,行了一礼:“弟子知错。”
  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偏要做这等稳重成熟之态。
  田先生摇了摇头:“想做什么就去吧。”
  他说完后,又转身回了屋子,顺便把烛光都灭了。
  这是表示,他真的要睡了。
  滕当渊立在院中静默良久。
  小小少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脑中却总忘不了小姑娘甜兮兮的撒娇声——
  “滕师兄。”
  他是师兄。
  而现在,他有能力保护比他弱小的人。
  第14章 让他离开
  苍山中,夏日的夜晚没有蝉鸣,只有悉悉索索的虫子围绕着树木发出嗡嗡声。
  那只小狗像是知道盛鸣瑶的想法似的,盛鸣瑶当时刚一伸出手,就立即跳到了她的身上,死死地扒在她的肩膀上,生怕盛鸣瑶反悔一样。
  也好,好歹是个伴儿。
  “你长得倒还算可爱。”盛鸣瑶一边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道,“皮毛油光锃亮,肥瘦适宜,想必口感极佳……”
  她极其怕黑有十分怕鬼,这个毛病即使在修仙界也没改掉。
  别的女子害怕就开始“啊啊啊”或者“嘤嘤嘤”,但盛鸣瑶一害怕,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胡言乱语。
  狗子弱弱地发出了一声叫,黑黝黝的眼珠子十分水润,像是在抗议又像是被欺负哭了。
  无论多么厉害的猛兽,在幼崽形态时的声音都不似后期那般威武。因此与其说狗子是在“叫喊”,倒更像是“嘤嘤嘤”的求饶。
  盛鸣瑶难得良心作痛,低头看了眼可怜兮兮又极通人性的狗子,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但为了给自己壮胆,盛鸣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絮絮叨叨。
  “我们来给你取个名字吧!”盛鸣瑶自言自语道,“你的毛色发黄,眼珠子有这么黑,形体也长得好看,叫声又这么软萌——”
  “不如就叫小白吧!多应景!”
  新出炉的小白:……?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的很想打开这个人类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盛鸣瑶抱着狗,倒还真的找到了回去的路。
  可惜天空不作美,又飘起了细雨。此时已经折腾的快到几近深夜,盛鸣瑶不敢托大,放慢了脚步,走得十分小心。
  只是无论如何小心,盛鸣瑶此时的身体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山中多泥土,被雨水浸泡后更是泥泞不堪。
  盛鸣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难免摔了好几脚,身上灰麻布衣也被树枝石头割得破破烂烂,皮肤上也多了许多血痕。
  虽然之前嘴上抱怨吐槽,盛鸣瑶遇见突发情况时,却总是下意识将小奶狗往怀里摁。可纵使盛鸣瑶千般小心,小白身上仍是多了不少伤痕。
  于是滕当渊提着灯笼在北苍山密林遇见盛鸣瑶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朦胧细雨、瘦弱的女孩,以及她怀中那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小狗。
  ——还有刺穿他眼底的、铺天盖地的血红。
  这一切的一切都勾起了滕当渊暗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在滕当渊七岁那日,家中忽然涌进了一大堆陌生人,那些人嘴里叫嚣着什么“错事”、什么“抄家”。他们如潮水一般,将本就不大的家挤得不见空隙。
  而后呢?父亲被抓,母亲受辱自尽,而自己,为了活命……
  “你小子长得倒不错,不愧是顶清贵的书香世家的小公子。”为首的官兵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那时的滕当渊,嘴里嘿嘿笑着,一看便知不怀好意。
  “嘿,人家可是小少爷,金贵着呢,哪儿容得上你我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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