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_133

  无论如何也太巧了,这是一种精致的巧合,精雕细琢过头了,就显得残忍。
  宋懿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
  程肃是程严之弟,过问巨细,而邹仪当时在案发现场,是他亲手把那黄绦玉蝉从程肃手里扒出来的,对这事更是一清二楚。
  程严想得到,他自然也想得到。
  他震惊的看向青毓的脸,青毓同他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神色,邹仪又想起了软禁戴昶当日他站在厅堂里,言之凿凿说“不”的模样,不禁凑到青毓耳边,小声问:“难道我们弄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他们见戴昶面相不善,先入为主,将那些蛛丝马迹都往戴昶头上套,熟不知正是着了引局人的道。
  邹仪想到他确认戴昶是凶手的那日,是李澜老夫人遇害的当晚,就因见着了戴昶而隔日同宋懿说起宋懿却轻描淡写的否认了,他就自然的归为戴昶撒谎,之后宋懿送来下了毒的牛肉酥饼更是让他肯定了戴昶是凶手。
  为甚么明明是宋懿送来的,他却不自觉的归咎于戴昶呢?
  宋懿多么深谙人心之道,敢打着自己的幌子下毒,刚开始他们也曾怀疑过宋懿,不知不觉间却将他推到了从犯、包庇的一个被动位置,全然忘了他有可能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过老天终究不愿放过他,无论谁都不曾料到他是黄绿色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青毓不动声色的咬着邹仪耳朵说:“小心些,小心他狗急跳墙。”
  邹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在桌下拍了拍他的大腿叫他心安,没过多久宋懿就回来了,谈笑如常,他特意调动氛围,明了真相的装傻充愣,不明真相的全不在意,结果就是厅堂里一团和气,好像甚么也没有发生过。
  宋懿用过晚饭,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邹仪假借替戴昶看病之口,进了戴昶的院子,在里头守着他磨蹭着不出来,戴昶虽然眉眼全是戾气,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神医又是个和善人,朝人笑笑脾气都发不出来;青毓则不顾林熹的讨厌,在林熹和程严两人房内来回乱窜,美名曰:诚心祈福。
  离亥时还差半个时辰,然而两位老先生毕竟才刚醒,体力不支,这个点已经困乏起来,青毓便退了回去。
  他一道走一道琢磨着晚上该怎么守着他们,防止宋懿杀人灭口,这么一路想着,只觉步伐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所在别院。他踏进院子,见东山搬了板凳坐在院中,顶着半瓢月光,背脊挺拔,口中念念有词,青毓在他身后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他在念哪卷经。
  他突然开口,“喂”了一声。
  专心致志背经的东山乍闻此声,不亚于走夜路撞见了鬼,吓得他屁滚尿流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青毓四两拨千斤,捏着他的宽厚肩膀将人摁回了座位,然后给了他轻飘飘的一巴掌:“这几日吃香喝辣,功力疏忽、警惕心也下降了,该打。”
  东山扁了扁嘴,嘀嘀咕咕地抱怨道:“你不也是么,睡觉睡得像只死猪似的。”
  青毓面上一哂,伸手又想打,然而最终抬起手却没有落下,而是生硬的转了话题:“你这几日不都是和吴巍凑在一块儿么,怎么今日舍得分开了?”
  东山道:“宋公子邀他喝酒,我不得饮酒,便独自一人回来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戴昶靠在床头,半阖着眼做闭目养神状,其实他脑袋清醒无比,白日发生的场景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搅得他头隐隐作痛。
  邹仪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征求了戴昶的意见后随意抽了本书来读,正是本游记,有戴昶的朱红批注。这本游记且先不论如何,批注却是足够有意思——尖而刁,刁而钻,钻而刻薄,这刻薄话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显得十分有趣。
  他翻了小半,只觉夜深露重,困意渐浓,邹仪克制的打了个呵欠,戴昶虽眼睛不瞅着他,耳朵却十分聪慧,捕捉到一丝声响便道:“都这个时辰了,邹公子早些歇息罢。”
  邹仪应了一声,磨蹭着把手头的一个小故事给看完了,这才插了张鎏金书签进去,微笑道:“好,”又晃了晃手中的游记,“戴公子的这本游记可谓奇思妙想、精彩绝伦,我明日再来。”
  戴昶皱了皱眉:“你若喜欢,直接拿去就是。”
  邹仪只垂下眼去理自己的衣衫,披上大氅,这才答道:“炭火过旺,易惹人丧志,戴公子切莫睡过头了。”
  戴昶盯着他:“甚么?”
  邹仪只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出了门。
  然而他出门不过一炷□□夫,忽见一阵火光宛若春风拂大地,瞬间燃起一片,下人们奔走相告,大喊道:“南院走水了!快去灭火!”
  南院?
  南院正是邹仪他们待的院子,然而邹仪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南院有青毓和东山,他们手灵脚快,自有办法;可是南院紧挨着的就是戴昶的主院!西北风一吹,好巧不巧就会将它烧起来!
  邹仪忙回头,一路快跑,果然主院已然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他抓住一个屁滚尿流的下人问:“你们老爷呢?”
  那下人忙不迭的摇头:“我不知道。”
  邹仪又抓了几个,都只是摇头,邹仪怒气渐长,忽听一人冲他喊道:“邹公子,我家老爷还在里面!求您救救他!”
  邹仪回头,见声音主人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子,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朝他蹦来,邹仪忙过去扶他,他已经哭得要背过气去:“应当就在卧房里……我这腿刚被砸了,实在是没办法啊!”
  邹仪来不及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回头,二话不说举起一个水桶,兜头盖脸的浇下来,三月的水刺得他浑身打颤,邹仪抹了把脸,就这么冲了进去。
  戴昶的主卧本在对门,然而此时着火,邹仪不得不兜了个大圈子去找他,烟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刺鼻,邹仪摸出一块帕子蒙住了口鼻,眼见门也烧了起来,邹仪干脆破窗而入,但粗粗找了一番,却见不着人!
  人呢?
  他又兜了几圈见不着人,正准备换个房间继续,就听喀拉一声,戴昶那王八蛋摆的柜子也燃了起来,倒到地上,彻底将门窗两口堵死。
  邹仪忍不住暴躁地骂了一句,忽发觉主卧旁有耳房——谢天谢地,耳房空空荡荡十分寒酸,没甚么吸引火种子的东西,现下只是一味的冒烟,邹仪正欲爬出去,却见隔间厢房的窗口有一人影。
  他几乎是同时就高喊出声:“戴昶——!”
  那人影朝他挥了挥手,邹仪心下确定,手头动作也越发果断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甫一跳窗便往地上滚了两滚,正滚至一人脚下。
  戴昶伸手拉他起来:“你怎么来了?”
  邹仪没好气的呛他:“我怎么不能来?”
  戴昶摸了摸鼻子,还想再废话,然而眼见一木柱被火舌一卷跳了一跳,当即言简意赅道:“先出去,跟我走!”
  这毕竟是戴昶的宅子,有几个偏门几处小道都比邹仪清楚得多,他们两人绕了又绕,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跑出去了。
  甫一跑出去便见外面有下人恭候多时,那忠心的小子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戴昶身上抹。戴昶虽然十分想接受他的好意,但又实在受不了那黏糊的鼻涕,只好十分矜持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回去后替你涨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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